不知为何,薛庭儴总是这么坚信着。
甚至关于上辈子的那个梦,薛庭儴甚至也猜疑过招儿是否真的再嫁过,之后就在家中相夫教子?
他总是觉得,招儿定不是那般的女子。
不是其他,而是觉得若真有一日招儿将自身旦夕祸福都寄予在一个男人身上,那肯定不是招儿了。
甚至关于‘王铭晟’的身家背景,在那梦里薛庭儴也是查过无数次。此人的来历蹊跷。这个蹊跷不是其他,而是太正常了。有父有母,家境贫寒,却在其成年之前父母突然双亡,留下他一个人。
这与他临死之前,对方所言的信息是对不上的,若是招儿真是为人所救,甚至为了报答对方以身相许,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背景。
这也是至今困扰着薛庭儴的谜团,只是因为心态原因,他从不愿去碰触罢了。
薛庭儴只要一想到招儿在那梦里再嫁了,他就有一种嗜血的冲动,他甚至宁愿……
“爹,抱抱。”
弘儿不想走了,就站住了伸手让爹抱。薛庭儴弯下腰来,将儿子抱在怀里。小弘儿安适下来,就露出一个笑,指了指背着身站在那里的娘,道:“娘,娘……”
他是想说,娘怎么不过来。
“娘在想事情,爹带弘儿去吃糕糕。”
“糕糕……”
花儿市大街逢四便有花市,每到这个时候,总是格外拥嚷热闹。
今天热闹更甚以往,招儿他们以前没有来过京城,并不熟知附近情况。听了毛八斗诉说,才知道今天是有庙会。
东城的崇文门一带,庙观最是繁多,如隆安寺、卧佛寺、安化寺、夕照寺都在此处。而花儿市大街上也有庙,分别是位于东花儿市大街的灶王庙,和西花儿市大街的火神庙。
这几处每年都会举办庙会,每到庙会时,热闹非常。
今日便是火神庙办庙会,尤其今儿又凑巧碰上花市大开,大街小巷沿道两旁都摆满了各式鲜花,俱是各处花农、花贩们,把从附近花田运来的鲜花来此售卖。
满眼姹紫嫣红,芬芳吐艳,一片生机盎然。更有各式商摊及小吃摊云集,卖什么的都有,简直是琳琅满目,让人看不过来。
招儿他们的铺子到底是靠里面了,瞅着外面一片红火热闹,却没几个人会走进巷子里来。眼瞅着一群一群的人从巷子口经过,外面人声鼎沸,大家都有些坐不住了,索性商量把门一关,也不做生意了,出去看看热闹。
三家人结伴而行,三个男人各自拉着自己的媳妇,薛庭儴则抱着弘儿,招儿跟在他一旁。
走了几步,招儿突然调头回去了,不多时拿了背篓过来。
现在她是看出来了,人前的薛庭儴特别要脸,所以出门在外都是他负责抱着弘儿的。以前她不习惯,现在倒也习惯了,不过体谅着他体力有限,不愿让他吃苦受累,就尽量想法子给他减轻负担。
弘儿被放进背篓里,他老老实实的坐好,待娘将背篓举起来,让爹背好了,他才从背篓里站起来,就趴在爹肩头上看热闹。
一路且走且停,几个男人还分别给自家媳妇买了糖葫芦。
其实这都是跟毛八斗学来的,这厮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狗腿子至极,又是忙前又是忙后,还惦着给自家媳妇买零嘴,生怕她冷着了饿着了。
可关键女人家就吃这套,瞅着那边小两口甜甜蜜蜜的,一个吃,一个喂。薛桃儿就在背后掐李大田,李大田忍不住了,就也凑上前去买。
都去了,薛庭儴自然不能拉下。
幸好背后还有个小崽子,弘儿也十分配合地伸手要那糖葫芦。他便上前去买,还欲盖弥彰地跟老板说:“再给我拿一根,让咱媳妇也尝尝味道。”
“好呐,客官您就放心了,老汉我卖了几十年的糖葫芦,就没人说不好吃的。”
弘儿人小,胳膊短,一根糖葫芦被掰成两半,一只手拿一根。安顿好小的,薛庭儴便拿着另一根糖葫芦,走到招儿身前递给她。
招儿脸有些红。这是因为那边李大田也喂上了,明明薛桃儿脸红得像是抹了胭脂,还是强忍着羞涩咬了一口,然后李大田顺在上面咬了一口,两口子对着傻笑。
“真给我吃啊,那你呢?”
“我不爱吃甜。”薛庭儴也在瞅那边两个明目张胆的厮,心里酸酸地道:“反正你又吃不完,吃不完还有我。”
“哦。”
招儿哦了一声,伸手去接糖葫芦,可薛庭儴就是不松手。她又去拿眼睛瞄了他一眼,他才反应过来,却把糖葫芦递在她嘴边。
“你咬一口尝尝,看甜不甜。不甜了,我再吃。”薛庭儴一副道貌岸然的认真模样。
啊?
招儿愣了一下。
旁边卖糖葫芦的老汉,忙气呼呼地扛着东西走了。看这书生也算是知书达理,竟当着他面怀疑甜不甜。这种读书把脑袋读迂了的,还是离远些好,讲理是讲不清的,还耽误他做生意。
弘儿已经舔得满脸都是糖浆了,小脸挂着大大笑,冲招儿挥舞着手里的糖葫芦:“娘,吃,吃。”说了还不算,还把自己手里舔得一团糟的糖葫芦递过来:“给,给。”
招儿瞅了瞅当爹的,又瞅了瞅当儿子的。眼见当爹的脸越来越黑,又见儿子递来的糖葫芦上都是口水,当即去咬了那干净的一口。
然后耳根子红红的对儿子说:“娘吃了,娘不吃弘儿的,弘儿自己吃。”眼睛看都没敢去看薛庭儴一眼。
薛庭儴这才志得意满的,顺着那咬过的糖葫芦咬了一口。
招儿的脸顿时更红了。
第130章
“真是伤风败俗!”
拥嚷嘈杂的街头上,临着街边停了辆马车,此时那马车里传来一声这样的轻唾。
莺歌小声地呸了一口,收回视线。
她身边坐着一个身穿藕荷色妆花褙子,牙白色的褶裙的姑娘。就见她肌肤胜雪,姿容绝艳,却又不失端庄秀丽,头上梳着随云髻,只簪了一根碧玉簪子,清丽出尘。
明明是做姑娘家的打扮,可却梳着妇人的发髻,让人难辨其身份。
此女和莺歌看的是同一个方向,正是附近周遭最惹眼的存在。
本来莺歌玩笑地让她看,说那边有个胖子,竟然娶了个娇媳妇,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这姑娘看的却不是那一胖一瘦的小两口,而是那个背着孩子的男人。
应该是个少年吧。
年轻很轻,却已经娶妻生子了。
这一家三口长相俱是不俗,尤其是那名十分年轻的丈夫,斯文俊秀,挺拔而从容,恰如一株青竹屹立在山野之间,秀逸雅致,光风霁月。
明明此人也就穿了身布衫,看模样家境也不算富裕,却硬是让人觉出一股从容不迫的贵气。
藕荷色褙子的姑娘看了也就罢。此人虽相貌出众,到底她也不是没见过比他更出众的人,她之所以会多看几眼,不过是因为他背孩子的模样有些特别,而那背后那娃娃与他眉眼十分相像。
再去看旁边那名妇人,平白就有一种此女辱没了这对父子的感觉。倒不是那小媳妇长得不好,就是怎么说呢,反正是不入她的眼。
她正打算收回眼神,就见那丈夫突然一笑,将手里的糖葫芦往那小媳妇嘴里喂。小媳妇含羞带怯的咬了一口,她当即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了。
莫名的,心里有些不痛快,柳眉也蹙了起来。
“姑娘,咱们走吧。都说这花儿市街的庙会热闹,让奴婢来看,也不过尔尔,还不如每年上元节时的热闹呢。您出来的时候也有些长了,若是让夫人知道,奴婢定是要挨训斥的。”
闻言,姑娘收回目光,有些不耐地看了丫头一眼:“那就走吧。”本来是想出门透透气,却是人多路挤,让她坏了兴致。
莺歌忙去和车夫说,马车动了,渐渐驶入人群中。
这一幕并没有人看见,就如同这条大街上宛如流水般的行人一样,不过都是匆匆过客。
……
薛庭儴还要再往招儿嘴里塞,招儿却怎么都不愿再吃了。
为了遮掩,还领着头往前走。
这花市不愧是花市,什么花都有,从各种珍品到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简直是到了一片花儿的海洋。
有合欢、紫薇、石榴、茉莉、月季、茑萝、六月雪、石竹、半枝莲,应有尽有。尤其这些花贩们也是奇思妙想,本来是只在树上结的花,被他们移植到花盆里。那些花树也被缩小了许多倍,乍一看去不像是活的,倒是像玉石雕刻而成。
招儿看着稀奇,忍不住伸手去触摸了下,被花贩子喝住了。
“不要碰,碰坏了,我这盆栽你可赔不起!”
这话就说得有些侮辱人了,招儿顺口就问多少银子,花贩报出一个价钱,招儿很没出息的惊呆了。
似乎也看出这女子是不懂事,再来这花贩也不是故意瞧不起人,实在是东西昂贵,真碰坏了,他几个月的辛苦就白费了。
花贩面容有些尴尬地解释了两句,招儿也并未见怪。若是早知道这物件是真的,还这么贵,她也不会随手乱摸的。
这时,背着弘儿的薛庭儴也跟了上来,问她怎么了。招儿也没说方才发生的事,就说这花树看起来真漂亮,就是太贵。
这么一盆竟要五百两银子,可不是招儿他们这种平民老百姓能买得起的。
不过薛庭儴可不蠢,猜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看了那花贩一眼,便拉着招儿走开了。
花贩不禁打了个冷战,觉得方才那男子目光很冷,也有些渗人。不过他并未多想,只当自己是错觉,旋即又投入叫卖之中。
“真正的花树盆栽不止五百两,也不会放在这种地方叫卖。”一路往前走着,薛庭儴边对身旁的招儿道。
招儿眨了眨眼:“那你的意思是说,那花树是假的了?”她有些不信,方才她摸过了,那花瓣绵软,不可能会是假的。
“倒也不是假的,不过是栽种方式不对,寿命有限。你现在瞅着开得旺盛,可能十来日花就谢了,但树不会死,就是不会再开花。”
“啊,那你说的意思,那人是蒙人的?”
薛庭儴微微一哂:“倒也不是蒙人,真正的上品盆栽需得数年养成,可他们这种小贩又哪里会花数年去养一盆花树,恐怕要饿死一家老小。所以他们就投机取巧,只做出了形状,而做不了精髓,也就只管一季,过季就败了。所以这东西卖得十分低廉,也就值数百两,真正的上品一盆差不多得几千两。”
招儿先是惊诧,再是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薛庭儴顿了一下,答:“我听人说的。”
招儿点点头,却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才抬起头来说:“你说,若是咱们做一盆这种假花来卖,能卖多少银子?”
薛庭儴还有些没会意过来。
招儿又道:“我说的不是花贩卖得那种假花,而是整个都是假的。盆栽和土可以用真的,但是花树用其他别的物什代替,例如花可以用绢布或者丝绸,树干树枝这种可以用木头……”
她越说脑子里关于这方面的思路越多,人也越是兴奋:“既然有人愿意花几百两买这种只开一季的假花,咱们做假花,肯定有人愿意买。且咱们不一定只做这一种,可以每种都做,也可以不光只是花树,可以是其他别的花。乃甚至珠花、娟花,只要能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何愁没有生意!”
细碎的阳光下,招儿双眼灼灼发亮,像似里面藏了无数颗闪亮的星子。
薛庭儴有些怔忪,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一副画面,隆冬之际,大雪纷飞,却有无数姹紫嫣红的花开遍大街小巷,开遍各家各府。
她又找到了一条新的路?
莫名的,他有些期待。
这时,毛八斗他们走了过来。
毛八斗还在嚷着薛庭儴怎么不等着他们,招儿停下自己的诉说,显得有几分急不可耐:“咱们还是不逛了,回去吧,我有些事想说。”
“什么事?”
“生意上的一些想法。”
也是路上实在太挤了,人挨人的,毛八斗他们早就有些不想逛了。听了招儿这么说,索性一伙人打道回府。
回到家中,陈秀兰正坐在屋檐下往外看,一见到他们进来,她就下意识往屋里躲。后来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对,又怯生生地走了出来,挨着叫人。
小姑娘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很瘦,头发又细又黄,瘦骨伶仃的,看着就可怜。
看着这样的陈秀兰,招儿莫名有些心疼。可没办法,来了这么久,陈秀兰还是改不了这种怕人的性子。
她以前不知道,还是后来听薛庭儴说了才知道,陈秀兰这样是有缘故的。
陈坚的爹是个童生,也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本来陈家的日子安稳和乐,可自打陈坚爹生了场病,情况就完全变了。先是家里为了给他爹治病,变得家徒四壁,等陈坚的爹去世后,以前那些笑脸相迎的亲戚们脸色都变了。
总而言之,孤儿寡母所遭受的,陈坚母子三人都遭受过。后来陈坚的娘积劳成疾因病去世后,就剩了陈坚和妹妹陈秀兰两个。
到这个时候,陈家的房子和地已经所剩无几了。即是如此,陈坚也没放弃过念书,因为他爹和他娘临终之前,心心念念的就是他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可陈坚要去学馆念书,注定不能带妹妹一起,就把妹妹一个人搁在家里。起先陈坚也不知道,还是后来一次意外才知道妹妹经常被人欺负,而这些欺负妹妹的人,说起来还都是堂兄妹堂姐弟这种亲戚。
其实陈秀兰现在已经好多了,以前哥哥不在,从来是不出门的,现如今至少敢一个人出房门,也敢和其他人接触。
“秀兰,你帮我看着些弘儿好吗?招儿姐有些事情要和桃儿姐他们说。”
陈秀兰乖巧地点点头,便从招儿手里接过弘儿。弘儿下了地就到处乱跑,她也就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看着。
招儿暗叹一口,也知道这种情况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便收起心思进了屋,和薛桃儿他们说起之前自己的想法。
招儿素来是个行动派,想做就做。
薛桃儿和林嫣然的针线活儿都不错,在配色上和选料上,都能给她出许多主意。而做绢花也不是什么秘密,几个人都会做,三个人一面商量一面改进,试验过许多,有成的,也有不成的,也推翻了许多想法,总而言之连着多日都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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