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继续,冯成宝直个劲儿给吴阁老打眼色,还有费迁也是眼神闪烁不定。
轮到冯成宝时,他一咬牙,给了短签。
到了费迁,他则给出长签。
六部尚书及八位阁老,再加通政使司长官通政使,大理寺长官大理寺卿,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因有人是一人兼两职,一共十三名高官,其中有十人给了长签,这种几乎一面倒的情形,着实让人吃惊。
这一面倒合该是短签才是,因为之前就是这样,要知道长签代表同意,同意在广设市舶司。
吴阁老疯了吗?
没有人漏下吴阁老的突然临时变卦。
因为他的变卦,吴一系才有人跟着转投。
殿中十分安静,实则每个人的内心却早是沸腾了起来,只有那些许人明白吴阁老为何会这样。
十对三,不用嘉成帝那两票,主开派就赢了。
嘉成帝龙颜大悦,当殿就议起开设市舶司的事宜。可不论怎么议,有一件事都要先做,那就是剿寇。
福建广东两地若也开设了市舶司,是时万邦来朝,各国商人纷沓而至,在沿海杵着那么一伙海盗,不是打了大昌的脸。
嘉成帝下令,命浙江水师分兵协助福建水师与广东水师剿匪,为了便宜行事,增设东南洋水师提督一职,由定海市舶司提举薛庭儴兼任。
廷议散后,冯成宝在半道上就把吴阁老给堵住了。
“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吴阁老阴着脸看了他一眼,冯成宝顺着他眼神,才看向后面走来的徐首辅及谭亮等人。他当即噤了声,大步往前走去,吴阁老与他一同,费迁则跟在其后。
回到内阁值房,让人在外面看着防止偷听,冯成宝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疑问。
“什么怎么回事?就是这么着,临时改变主意了。”
吴阁老去桌前坐下,从茶壶里倒了茶喝,茶入了口,才发现是冷茶。
按着他平时的秉性,早该让人换茶了,可这次他却仿若无事地喝着,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
“什么叫临时改变主意了?你这一改主意倒好,弄得大家跟不跟你都不是。”
其实吴阁老明白冯成宝为何会抓住这个问题不丢,表示自己愤怒是其一,另外也是遮掩之前他投了短签。
冯成宝向来唯吴阁老马首是瞻,没见着费迁都跟着投了长签,那三票反对中就有冯成宝一票。
一场投票,其实可以看明白很多人的态度,最近冯成宝可不太安分。
吴阁老看了冯成宝一眼,面无表情道:“就跟你有事会临时变了主意一样,我也是如此。”
“什么我临时变了主意?吴阁老这是在斥老夫没跟着你一同?”冯成宝先是皮笑肉不笑,旋即换了一张委屈脸:“你事先招呼不打一声,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向来都是如此,我自然为了以防万一……”
“行了。”吴阁老打断他:“这事我提前没跟你打招呼,是我不对。也是有感最近陛下势不可挡,不想再生事罢了,此事被我等一阻再阻,又有定海市舶司的前例,再阻拦下去只会自讨没趣。与其和陛下对着干,激怒了他,不如顺势而为。其实换念想想,开设市舶司也并不是没有好处,我们的想法不该是停留在之前。”
“阁老说的意思是?”
“其实也是我们魔怔了,顺大流才是大趋势,这一连几地开阜,其中可操作的地方太多。只要安排得当,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再坏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形更坏。”
这个坏字,指的是如今沿海一带内外交困的情况。东洋那边有浙江水师堵着,南洋有那伙海盗坏事,打从年头开始,下面又有谁做成了生意,信是连着往京里递,可谁也没法子解决。
“你别忘了那薛庭儴!”
自然不会忘,陛下突然搞出个东南洋水师提督。虽是暂领,可之前浙江水师提督也是暂领,坏了多少人的事?至今人家依旧是暂领,反而权利更大了。
“他不过是个文官,你别忘了还有邵开、周柏魁。”
邵开是闽浙总督,而周柏魁则是广东水师总兵。
“反正不管怎么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安抚下面去。”说着,冯成宝便匆忙离开了。
等他离开后,吴阁老的脸色才阴了下来:“最近他似乎和杨崇华一直眉来眼去?”
说着,他冷冷地笑了一声,眼光翻滚不休。
费迁没有说话,也倒了一盏茶喝,茶喝进口中,他看了吴阁老一眼。
不管京城闹得如何沸沸扬扬,似乎都和定海城没什么关系。
让薛庭儴暂领东南洋水师提督的圣旨已经下来了,虽还是暂领,却是赏了蟒袍玉带。
须知这御赐蟒袍可不简单,就如同飞鱼袍、斗牛袍一般,蟒袍并不在朝廷品官服制之内,乃是皇上特赏的赐服,只有立下大功者得之。能得者无一不是宰辅一般的高官,乃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文武百官中谁不想要身蟒袍。
这身蟒袍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也是嘉成帝在隐晦告诉薛庭儴,虽没给你升官,但朕都记着你的功劳。
且不提嘉成帝的意思,至少这身蟒袍暂解了薛庭儴官服尴尬的情况。
说起来也是堂堂一提督,却是穿着五品的官袍,走出去就矮人一等。有了这身蟒袍,哪怕是碰见一品大员,也是可不行礼的。
事不宜迟,薛庭儴因急着救招儿的心情,早就安排好一切。拿到圣旨的当日,他就带着浙江水师一半的战船,浩浩荡荡驱往南洋。
如今浙江水师可是不一般,有朝廷的大力扶持,又有薛庭儴的看重,战舰已增至六十余艘,其他小型战船且不提。
而苟大同这近一年来也没少练兵,不光练水师的兵,定海后所以及郭巨卫的兵也没少练。所以浙江水师看似只有五千编制,实际上可用之兵可达到近万数。
当然这其中也有薛庭儴的功劳,别人都是借着名头吃空饷,唯独他是超编。朝廷给的人不够,他便自己募兵,另有两千人看似挂在水师之下,实则都是他的私军。
万事俱备,蓄势待发。
薛庭儴这次带了水师近半数的战船,一路行来,遮天蔽日,气势汹汹。
路上并未碰见任何海寇,胆子再大看见这种声势,估计也早就吓跑了。半路之时,有一队舰船悄悄并入大队伍,除了那些许人知晓,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
舰队行至珠江口零丁洋外停下,让早就在水师驻地等着,打算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的周柏魁,十分意外。
薛庭儴是东南洋水师提督,广东水师也在其下,按理说周柏魁该来见过薛庭儴的。可一般提督就任都会先前往驻地,哪有招呼不打一声就把舰队开过来的。
收到消息后的周柏魁脸色难看,但还是匆匆带着人来见薛庭儴了。
船行到地方,老远就看见云帆遮天之景。
周柏魁一行人也算是看过大场面的人,但还没看过这般场面。人还没见着,气便泄了三分,也算是开天辟地了。
等船只再行近了,这群人更是目不暇接。
就见那一艘艘战船,随便拿出一艘都比广东水师的战船高大威武。都说定海富甲天下,浙江水师装备精良,如今可是见识到了。
随船而来的一干广东水师的将领,俱是羡慕不已。
之前说朝廷打算开阜了,下面许多人都有些不情不愿。如今看到这番情形,看来开阜也不是没有好处,瞧瞧人浙江水师多么威风。
可不是威风!
不是广东水师不中用,人家浙江水师的人也不会来啊。
于是一口气又泄了两分,不足半数之余。
见这边有船靠近,舰队中便分出一船靠过来,在经过一番交涉后,浙江水师的船在前,广东水师的船在后,往那处行去。
舰队缓缓从中分开,让出一条水路供其行驶。
夹道两边的船体高大,更衬得自己宛如乡下人进了城也似,那黑乎乎的一排又一排炮眼,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
就在这时,有号角声响起。
不止是一道,而是很多道汇成一股冲天之势,在这片海面上响彻云霄。
“呜呜……”
一声连着一声,绵长响亮。
广东水师的船上,周柏魁被这突来的震耳欲聋惊得差点没摔了,旁边浙江水师的谭副将搀了他一把,笑道:“这群狗崽子,真是不像话!说浙江水师和广东水师都是一家人,头次见面,要好好欢迎你们,竟是弄出这些!”
这是欢迎?
这是下马威吧!
至此,广东水师的气终于一泄到底,再不可存。
等到主舰附近,远远见到那一身蟒袍的青年,立在船头含笑看着等人时,他们竟生不出任何轻视之心,只有一种臣服下拜之冲动。
第222章
呜……
招儿隐约似乎听见了号角声,往窗外望去,才发现自己这是在红岛。
在定海的那些日子,时不时总有这种号角声响起,这些日子她做梦时总会梦见,等醒了才发现不过是做梦。
“夫人,你醒了?”
兰妮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将招儿从榻上扶起。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招儿现在的身子很沉重,每次睡下后再起都十分艰难。
六月的天,正热着,红岛上更是热得让人心里发慌。招儿这胎怀得有些艰难,不像当初怀弘儿那样轻松。
尤其过了五个月,腿脚就开始浮肿,鞋子都穿不进去。
见招儿额头、颈子上都是汗,兰妮出去打了热水回来给她擦。擦一擦,舒服多了,就是这天没风,闷得厉害。
“接生婆已经找到了,你不用担心生产的事。”大龙头背着手从外面走进来道。
“谢谢红姐了。”
自打那次大龙头来见了招儿之后,隔三差五总是会来看看她。两人聊得话题天南地北,但总是熟了起来。
大龙头对招儿很好,起先招儿想是不是因为薛庭儴的原因,大龙头不愿得罪朝廷。后来才发现这种好,似乎是因为她的肚子。
就好比大龙头会拿些布料来给招儿,让她给孩子做衣裳,还让人帮忙做了悠车。这些都是额外的,可做可不做,但大龙头十分热衷这些。
后来招儿才知道,大龙头和前大龙头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
大龙头在这里坐了会儿,就离开了。
回到天字堂,正好丁巳和罗钊在找她。
“下面人来报,浙江水师的舰队直接开到了零丁洋,根本没进珠江口,属下估摸着他们这是打算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估计就在近几日。”
大龙头蹙眉沉思片刻道:“明晚以我寿辰之名摆酒,让帮里所有兄弟都来喝酒。”
罗钊面色一凝:“如此仓促是不是——”
“他们早就在下面躁动许久,就给他们这个机会,看他们是否能吃得下我!”
丁巳没有说话,却是眼神有些忧虑地看了大龙头一眼。
上面放出大龙头过寿明晚摆酒的消息,红帮上下都是一愣。
距离上次大龙头过生,已经是十年前,当初前龙头亲自操办的。转念一想,大龙头如今也有三十好几了,女人过一年老一年,似乎也能理解这种想法。
转头再看副龙头忙进忙出,俱是隐晦在心,却是不可言。
海盗们摆酒自然不能和豪门世家相比,有酒有肉就是好宴。尤其是酒,准备充足就够了。
下午的时候,寨子里四处披红挂彩,并悬起许多大红色的灯笼,也算是应了景。
各处都是人声鼎沸,连招儿这里也送了几个好菜,算是给大龙头庆生。招儿与大龙头相交一场,也没什么好送的,就和兰妮做了一碗长寿面送了去。
之后吃过晚饭,她就打算歇下了。
这里一到晚上黑灯瞎火,也没什么可消遣的,早睡早起对身体也好。
兰妮打了水来,给招儿洗漱,换了身轻薄的衫子,招儿便上了榻。
窗子是打开的,这种天气若是紧闭门窗,又没有冰降暑,恐怕要把人热死,有海风吹进来,也能得几分凉爽之意。
另一头,天字堂里大摆酒席,不但堂中摆了,门外的空地也摆满了酒桌。
大龙头坐在堂中一桌首位上,不时有人来给她敬酒,她丝毫没有推辞,一一喝下。期间丁巳帮她挡酒,却被调侃了几句。
酒后失言乃是常事,这种情况下发怒可就是气量小了。
不光下面人给上面人敬酒,上面一些堂主及江口大爷也给下面人敬酒。当头领的若是笼络不了人心,谁愿意给你卖命。
几个堂主的位置都是空着的,外面欢声笑语,一派热闹。
……
招儿睡得并不安慰,她梦见薛庭儴来找她了。
离开后,才知道自己会这么想一个人。以前总是形影不离,即使短暂离开,也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等着自己,心是安稳的。
可这一次,她的心是慌的,总是忍不住想两个人还能不能再见面,他能不能找到自己,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甚至忍不住想,若是这次能回去,她一定一定不再四处跑了。银子赚再多有什么用,没有他,没有弘儿,心似乎空了一大块。
然后想着想着,就自己哭醒了。
兰妮总说她坚强,其实她一点都不坚强,她地坚强是因为知道他一直在那里,从她被他捡到的那一刻起,就不曾变化过。其实她也会很脆弱,也会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只是没人发现罢了。
招儿抹了抹脸,打算起来喝水。
她没有叫兰妮,兰妮就在外面的小榻上,一般自己能做的事,她都不喜欢麻烦别人,尤其兰妮一个人照顾她,平时已经很累了。
她刚撑着坐起来,就听见窗子那里有动静,扭头看去有个黑影翻了进来。
招儿下意识摸起枕下的木刺,这是她之前用筷子磨出来的,这种地方身边没有防身之物,她心里并不安稳。
她在想要不要叫兰妮,可对方速度很快,也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就来到床前。
招儿抬手就刺了过去,对方轻嗤一声,抓住她的手腕。
“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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