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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养小首辅——假面的盛宴

时间:2018-03-03 15:02:34  作者:假面的盛宴
  此时场中也生了变化,有人竟是惧于这些灾民的凶狠跑了。
  有一个人跑了,于是更多人都跑了。章世复竟被丢在地上,无人管问。
  灾民们见这些人跑了,便去疯抢车上的粮食。
  有两人没去,而是拿着刀,朝摔得七荤八素腿似乎也摔断的章世复走过来。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送你上西天!”
  这两人露出一丝诡笑,举刀挥了过来。
  章世复心中突然有了明悟,这不是灾民,是有人害他,可惜这时候已经晚了。
  他只觉得胸口一疼,眼前就黑了。
  
  等章世复再次醒来,是被疼醒的。
  他迷糊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一座破庙里。
  身旁坐着一个人,正在烧火,他想坐起却坐不起来,只能发出一声痛呼,又倒了回去。
  “你醒了?”
  那人走了过来,章世复总觉得此人有些面熟,这才想起前两天似乎在布政使衙门见过此人。
  就是那个又瞎又瘸的疤脸男人。
  “是你救了我?”他怔怔道。
  “其实我也不想救你,不过我有件事想问你,所以你必须得暂时活着。”
  “你——”
  “怎么?章叔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茂生啊。”
  章世复的脑子砰地一声炸开了。
  ……
  “章叔,你说我为什么读书不如大哥二哥,爹都不喜欢我。”
  “人人都有自己的擅长,茂生不喜欢读书,那就不读了吧,做自己喜欢做的。”
  “可我爹说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
  “我爹还说,若是当年他和你好好读书,如今他也不会就当个河讯官,而您也不用当个主簿,而是做老爷了。”
  那时,他还不是一县主官,不过是个给老爷打下手的主簿。
  能坐上这个位置,是因为他有个秀才功名,章家在当地还算有些人脉,家里花钱给他捐了个监生。
  胡正严读书不行,胡家就托了关系,给他找了个河讯官的差事。
  两家算是世交,又同在一处县里,这芝麻大小的官一当就是多年。
  这期间,两人互相扶持,互相发力,胡正严的河讯官到了头,而他却渐渐从主簿升上了县令。
  胡家三个孩子,老大老二读书都好,可章世复却偏偏喜欢老三胡茂生。
  为此,甚至劝胡正严不要逼着不喜读书的胡茂生读书。知道他喜欢舞刀弄枪,还专门花了力气给他找过武艺师傅。
  本来应该能一直那么好的,可不知道他就怎么鬼迷了心窍,听了那姓项的。
  他本来打算用骗的,可胡正严太聪明,事情做到一半被他反应过来。他质问自己,自己不知该如何答,姓项的便拿着胡家人做威胁,逼着胡正严带人把虞城县的河堤给掘了。
  那晚天上下着大雨,胡正严宁死不从,姓项的大抵是急红了眼,就让人把胡正严给杀了,转头命那些被胁迫的河工掘堤。
  他当时直接懵了,等反应过来,就是洪水决堤而来,他仓皇跟着项竘一行人跑,才留了一命。
  杀戮既然已开,就不可能是一个人。除过胡正严,以及那十多个无辜的河工,胡家人也没逃过毒手。
  只有胡茂生跑了出去,不过彼时他受伤太重,又落了水,他以为他死了的。
  ……
  这些年来,章世复本来已经把这事给忘了,忘了自己曾经干过的事,忘了这个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孩子。
  却万万没想到,一句‘我是茂生啊’,让他再度回忆起当年。
  他的心刀绞似的疼,疼得他无法呼吸。
  这种疼让他极为陌生,即使当年事发之时,他也没这么疼过。
  对了,那时他在做什么?
  姓项的出尔反尔,还杀了人,他怕自己也惨遭毒手。他日日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他小心和姓项的周旋,还装了好人给胡家人立了衣冠冢,之后又发生那样的事,他彻底想不起胡家人,只有辗转梦回之间,才能想起自己曾经干了什么……
  章世复剧烈地呛咳着,一面咳着,嘴里同时涌出大量鲜血。
  “……那些人不是人,为了毁尸灭迹,他们杀了人就丢进水中……我本来还想找一找你和你爹的,可是一直没找到……”
  胡三紧紧握住双拳,脸绷得紧紧的,却止不住不停抽搐的皮肉:“行了,你就不用装好人,为自己辩解了,我胡家上下几十口,我嫂子刚生了小侄儿,我二哥刚考中秀才,全都被你毁了,毁了……”
  章世复突然笑了起来,像似在笑又似在哭:“……我没有替自己辩解。茂生,你婶子和你富荣兄弟也走了,还有你那刚出生的侄儿……”
 
 
第239章 
  这大抵就是报应。
  旱灾也就罢,洪灾历来多疫病,且疫病大多都是又急又凶。
  章家便有人染上了疫病。
  只可惜章世复正忙着赈灾,忙着如何保命,根本没及时发现。等发现的时候,小孙子已经没了,接着是自己的独子、妻子……
  这些年章世复倒也再娶了,也有了孩子,却是几个闺女,一直没能生下儿子。他知道这是老天要让他绝后,让他赔命,给胡家一家人赔命。
  章世复一面呛咳着,一面语无伦次地说着当年的事。说自己当时的恐惧、悔恨,种种种种。
  胡三也就那么听着,自然情绪难免会有波动,可到最后却成了一片死寂。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原谅我……就是累、咳、太累了……很累很累……这些事藏在我心里多年,我每年都会去你爹的坟上一趟……跟他说说……可那只是衣冠冢……我不、我不知道你爹听不听得见,愿不愿意听……”
  “我爹不会听的,他也听不见。”
  章世复脸色先是潮红,再是一片死灰,良久才喃喃:“听不见也是对的,咳咳,我只能下去……再跟他说了……”
  说着,他抬头,有些欣慰地看向胡三:“茂生,知道、知道你活着……真是太好了……我有时也会想,会不会有这一天……可、可我想了想……竟是……是高兴的……”
  胡三深深地看着他,从这张脸上他几乎已经认不出当年的痕迹。
  就如同他一样,十年的岁月,足够让所有人面目全非。
  “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会出现,为什么明明能出现,却不早一点,为什么……”
  胡三的目光放在章世复的胸口上,那里有一个洞,正不停的往外淌着血。
  本来他就没给章世复认真包扎,就是随便拿布绑了一下,因为对方情绪太过激动,伤口又裂开了,那深蓝色的长袍,胸口处有一块黑色面积正在慢慢扩大。
  章世复艰难地撑坐起来,他大口地喘着气:“这是我欠你们的,还了也好……欠了这么多年,我累……还了也好……知道你还活着,老胡家的香火还没断……我在下面、下面,也不至于没脸、没脸见你爹……”
  胡三突然笑了起来,满是嘲讽和复杂:“你觉得你死了就能还清欠我家的一切?还不清,你一辈子都还不清,你不要妄想了!是的,我就是故意等着那些人对你下手,我才出面阻止,我就是想看你明明可以逃出生天,却无奈不得不面对死亡的下场,我想看看你这张脸该是如何的恐惧和精彩……”
  只可惜让胡三失望了,他想象过很多次,有一日他大仇得报之时的场景,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一切的仇恨竟是起源于一次行差就错,章世复生了攀附之心,他本来也没想这样,可偏偏事情朝着最不可挽回的结局发展。
  胡家人死得只剩他一个,章家的下场也没好到哪儿去,还有那些无辜的百姓……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手眼通天,不过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毁了这么多人的人。
  “我要你手里的东西!”
  章世复下意识看向他,目露震惊。
  “你手里若是没有东西,以他们的性格不可能留着你,你把这东西给我。”
  章世复嘴唇翕张了几下,才道:“……茂生,我不知道你这几年经历了什么,可你斗不过他们的……斗不过,就剩你一个了,你别傻,别傻……”
  “斗不斗得过,那也是我的事!”胡三低咆着。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脸庞又恢复一片冷硬,却又隐隐带着一分近乎狰狞的凶恶。
  “当初落水时,我听见姓项的和手下说的话,所以我知道我的仇人是谁。现在斗不过,那就以后,以后斗不过,我用余生跟他们斗,我时时刻刻盯着他们,总有一日,将他们全部送下去祭我胡家。”
  “茂生……”章世复嘴唇颤抖起来,整个人也抖了起来。
  胡三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冷静自制,也是到了此时,听到这些话,章世复才知道这份仇恨埋藏得有多深,而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
  一直撑着的那口气当即泄了下来,章世复无力地倒靠在那里,气若游丝。
  “那东西……在……”
  “在哪儿?”胡三靠近去听。
  章世复猛地一下抓住他的手,瞪大双眼:“在、在你爹坟前埋着……他没有想到我会藏在那里,找了、找了很久……听我一句……好好保存、自、自己,别被……”别被仇恨拖垮了自己。
  可这句话注定是说不出来,胡三就感觉到那只手突然就没了力气,滑落下来。
  
  连招儿都感觉到胡三的异常,忍不住问薛庭儴:“他这几日怎么了?我看着有些不对。”
  薛庭儴叹笑了一口:“没什么,可能是累了吧。”
  “那你也让胡三歇一歇,这一年年的,总是各处都有事,他也就连轴转的跑。人又不是铁打的,总得歇一歇。”
  “恩,我知道了,我等会儿看到他就跟他说。”
  如今下面一切都渐渐进入正轨之中,各府县衙门俱都出面安置灾民。
  想回家乡的,就送回家乡,不想回家乡的,就在当地落户。官府发了赈灾粮食,也设了粥棚,总而言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进行。
  薛庭儴有感这次的灾情严重,特意让各地府县衙门出面,组织灾民以工代赈。做工的灾民可多分到一些粮食,或者稻种什么的,在各地都挖起储水用的池塘。
  尤其是沿着黄河的府县,趁着黄河之水处于干涸的状态,将河底的淤泥也清了出来,这样一来等到了明年夏汛之时,就不怕因为淤泥堆积,造成河水蔓延决堤了。
  最近薛庭儴笑眯眯的,没少夸奖下面那些官员爱民如子,尽心劳力。
  可下面人是如何想的,那些大户们是如何想的,反正这事也找不到他头上,他就浑当不知。
  与之相比,项竘的处境就有些焦头烂额了。
  姜志毅差点没被逼疯了,好几次撂挑子不干。都是系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姜志毅,也跑不了他。如今非常之期,只能摒弃一切共渡难关、
  幸亏薛庭儴一直表现的是——我知道里面有很多猫腻,我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让你们自己解决。解决好了,我就当做没这事,解决不好,反正你们看着办吧。
  有这么一层,就好像是吊在驴鼻子前的萝卜,总是能让驴子充满干劲儿的。
  就当是送瘟神,只要瘟神走了,反正官还在,以后何愁捞不回来。
  这么想想,心里就舒服多了。
  时间进入九月,转眼间又到了月底。
  河南是不用指望收成的,幸亏湖广江南一带受灾并不严重,秋收并没有耽误。等别处的粮食送来,赈灾的钦差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等到薛庭儴走的那一日,许多官员来送,都是依依不舍的。项竘还是没出面,他这巡抚俨然是打算一直病到薛庭儴走了。再病愈。
  “薛大人。”若说真正舍不得薛庭儴走的,还属张盛。
  起先张盛对于朝廷下派钦差,是报着一种观望的状态。
  他不敢对其寄望太高,但又希望对方能做一些什么,哪怕是为了百姓。
  后来钦差弄出的那一出出,他心想这是棋逢对手了,甚至有种心心相惜之感。直到钦差入驻开封,他才发现官原来可以这么当。
  把下面一众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让对方有苦难言,还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想法做。
  他欣赏之余,同时还有些失望,既然有能力,有陛下的宠信,为何就不能大刀阔斧。
  后来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再后来他又不怪对方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虑和顾忌,他又何必拿着自己的想法去要求旁人。
  人无完人!
  至少,这一场事总算过去了,百姓的损失降到最低,明年的未来可展望,已经很不错了。
  直到钦差要走了,他才真的不舍起来。他忍不住想若是薛大人能留在河南,一定是此地百姓之福。
  “怎么?这是舍不得本官?”薛庭儴笑着,拍了拍张盛硌手的肩膀。
  张盛翕张了下嘴,没有说话。
  薛庭儴又轻拍了一下:“好了,你想的本官不会让你失望的,等着吧。”
  张盛还在发愣中,薛庭儴已经进了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这时从路的两旁跑出来一些百姓。
  有百十多人,竟是追着车队去了。
  “钦差大人,钦差大人……”
  马车停下来,薛庭儴车中探出半个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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