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兰没抬头,一动都不动,不知过去了多久,突然有一丝轻笑蓦地响起。
是素兰在笑,她的笑声中没有情绪,似乎就是在笑。
笑罢,方道:“沈平,我不愿。以前不愿,现在依旧不愿。”
“为什么!”
“为什么?”她抬眼去看这面容痛苦的男子,她眼神颤了颤,又恢复一贯的清亮。可在这时候,这种清亮却是十分无情的。“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嫁给你。”
沈平像被打了一拳似的,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才痛苦道:“是因为六少爷?”
素兰闭了闭眼睛,声音漠然:“你若是觉得因为他,那就是因为他吧。”
令人压抑的寂静,半晌才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我、我知道了。”然后是蹒跚离开的步伐,直至房门被轻轻阖上。
到了此时,才有眼泪从素兰眼里流了出来。
素兰跟着招儿和薛庭儴去了余庆村,住在那个小山坡上。
山头上的房子还是有些简陋了,招儿打算重新盖两间,总要给二姐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房子。
走的时候沈平没有来送,自打那日起沈平就没有再来过了,只余宅子里有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负责做饭收拾各处什么的。这样的情况下,招儿本是还有些感激之言,也说不出口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素兰的情况还算好,如今也能自己走出屋子晒晒太阳什么的,再加上招儿不怕费力地给她变着方补,脸上渐渐的也有了些红润。
对外,招儿谎称二姐是死了丈夫,独留她和一个遗腹子。高婶、周氏、孙氏她们,以及那些来小作坊里做活的妇人们,都比较照顾素兰。有时候素兰有点什么事,招儿又没空来帮忙做,她们都是能帮一把是一把。
小山头上一片生机盎然,欢声笑语。
在这种环境下,素兰也恢复了往日的鲜活,有时候强子几个臭小子惹人嫌了,她也能挺着肚子叉着腰骂上两句。
值得一提的是,素兰又换回了以前的名字,改名叫王招娣了。
王招儿,王招娣,一听就像是姐妹。
曾经招儿也曾问过招娣,要知道二姐可是一向最厌恶自己名字的,还总是嫌弃她为何不改名,怎么现在倒是改了回来?
王招娣说了一句有些深奥的话,人总是要认清自己的。
晚上回来,招儿想起这话问薛庭儴。
如今天气已经暖和多了,可两人还是睡一床褥子。
这是薛庭儴坚持的,招儿也没说啥。招儿本就不是个纠结的性子,嫁都嫁了,再纠结不是矫情,婆娘不本就是要和汉子睡一个被窝,要不能说是两口子。
两口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每每想到这些,招儿还是难掩有几分羞涩。
倒是两人更加亲近了,似乎经历了之前的那场事,招儿也开始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虽是小了点儿,但也能扛起风风雨雨。若不是他,前阵子招儿一面忙着生意,一面担心招娣和她肚里的孩子,还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听了招儿问的话,薛庭儴暗叹一口:“这也算是一种返璞归真吧。”
招儿不解:“返璞归真?这跟返璞归真扯上什么关系了?”
薛庭儴解释给她听,大抵的意思就是王招娣本心是厌恶自己的,更厌恶自己这个名字,所以在有能力后,她就给自己改了名。
素兰,清雅雍容,哪里是王招娣这种土气的名字可比的。
所以与其说是王招娣换了名,不如说是她抛弃了自己所有的以往,向着‘素兰’的这个方向前进着。可惜经历了种种,转头才发现她终究还是王招娣,哪怕她叫了素兰,其实骨子里还是那个王招娣。
其实人们叫什么又何必去计较,名字并不能改变什么,重要的还是人。就好像在那梦里,薛庭儴是挺厌恶他这个名字的,可现在他依旧是叫薛庭儴,而不是其他。
“不过就是个名儿,还能扯出这么多道道来?”
所以招儿是一个很复杂的人,说她心思单纯,但有时候她是很精明的。可说她精明,她在某一方面却有又些憨直。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
“就是可惜了沈大哥,你说我姐为啥不同意啊?”
这事要是继续掰扯下去,今晚上啥都不用干了,之前薛庭儴就上了很多次招儿的当。
为妻解疑,解疑到最后是坑了自己。
“我觉得我们现在不该探讨这些,而是应该做些该做的事。”
“什么事啊?”
薛庭儴一下子把被子扯了上来,将两个人都蒙上。
不多时,被子蠕动了起来,还夹杂着招儿说这里不行,那里不可的咛喃声。
说着说着,也就不说了,夜还很漫长。
第99章
今年春耕,薛家也闹出了些事。
如今二房、三房、四房的地都佃了出去,没佃出去的也就剩了大房和老两口的地。现在干活的只剩薛老爷子和杨氏,加起来一共十亩地两人根本做不了。
刚好天还冷,薛俊才也没去学馆,就帮着在家里的种地。
这事让薛青柏瞅见了,扭头跟其他人说了,所有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也是有些同情,要知道薛俊才在薛家一向是养尊处优,听薛青柏说的,连薛有才都知道给帮忙打个下手啥的。
没看到也就罢,既然看到了肯定不能坐视不管。二房也就算了,薛青柏兄弟两个商量了一下,抽空尽量给帮些忙。
看得出大房如今一家大小都变了许多,到底是一家人,能帮一把是一把。
这边终于帮着把那十亩地给耕了,又忙着施肥插苗的活儿,赵氏却突然找来,说让薛青柏兄弟两个帮着把薛青山那两亩地给种了。说如今就薛青山和薛寡妇两个人,薛寡妇大着个肚子,薛青山又总是病,实在是种不了。
关于薛青山病的事,其他几房都有所耳闻。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薛青山的身上总是长疮。疮病这种小病,一般乡下都不会太注重,都是等它自己长到一定程度自己好了。最多也就是找个乡下郎中什么的,随便买块儿膏药贴着也就算了。
薛青山没钱看大夫,二来也是没放在心上,就扔在那里不管。可也是奇了怪,他这毒疮一直没能好,这边好不容易下去了,那边又起来了。
前阵子薛青槐曾碰见过他一次,说薛青山现在十分埋汰,两人明明是亲兄弟,他竟差点没认出他来,足以证明薛青山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赵氏找到薛青柏兄弟两个后,又是哭诉又是抹眼泪的。
也是她会挑时间,平时两人都不一定能在家里,最近开了春,外面也忙。也就是中午这会儿,几房人都聚在小山头上吃晌午饭,赵氏专门挑了这个时间来。
她一改往前的态度,以哭诉可怜为主,说是本来老爷子打算去帮着把那地种了,可实在是年纪大不由人干不动,她心疼老头子,这才想来找两个儿子。
又说薛青山到底和两人是一母同胞,他如今改了许多,又病成这样,老三老四两个当兄弟的可不能不管。
赵氏不骂人,可真叫人觉得稀奇,可就是她这样才让人觉得难以安适。
话说成这种样子,若是拒了那就是不体恤老爹老娘,是禽兽不如。但若是计较起来,薛青山如今可算不得是薛家人,他是死是活和薛家人啥关系,凭啥非要攀上薛老爷子去给他干活。薛老爷子干不动了,如今又成了薛青柏和薛青槐的事。
只是和赵氏这种人讲道理,注定是讲不通的,但凡薛青柏兄弟两个露出一点犹豫之色,她就抹眼泪。
抹完眼泪还说两家人如今日子过得好了,随便搭把手也不至于让薛青山去死。又说种地可不能耽误,耽误这一季,今年一年没粮食,到时候可真是要饿死人的。
赵氏很聪明的无视了旁边的招儿和薛庭儴,只管对着自己两个儿子说话。大抵也是薛老爷子交代过,她招谁都不能招二房。
薛青柏兄弟二人且不提,周氏和孙氏脸都黑了,却碍于旁边还有高婶他们,没好意思发作。
高婶十分尴尬,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薛家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些。别人家的事她可不能插嘴,又见薛青柏兄弟两个闷着头不说话,场面有些尴尬,就忙在一边打起了圆场:“瞧瞧他婶子这会儿来了,肯定还没吃晌午饭吧,快坐下来吃点儿,啥事都没吃饭重要。”
她将赵氏拉到桌前来,又给她盛饭拿筷子。
赵氏有些不是滋味地瞅了她一眼,对薛青柏兄弟俩说:“瞅瞅你们这吃的喝的,手指头缝里随便漏一些,也足够你们兄弟吃喝了。旁人都管了,还不兴管管自己兄弟?!”
这话可就说得让人尴尬了,这是在说高婶和高升他们呢。可赵氏没指名道姓,谁也不好发作。
而赵氏十分没眼色的就坐下端碗吃了起来,筷子直往肉菜上去。招儿被膈应得够呛,想说什么,到底这里她是个小辈儿,只能默不作声。
桌子下,薛庭儴捏了捏她的手,两人互视一眼,闷着头只管吃自己碗里的饭。
赵氏吃饭的速度很快,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一碗饭就让她吃完了。吃完了拿着碗让高婶再给她盛一碗,从辈分上来讲,高婶也算她的晚辈,什么也没说,就忙给她盛了一碗。
这一次赵氏没有自己吃,而是拿起筷子往碗里夹菜,只夹肉菜,素的一概不要。夹了堆尖儿一碗,她这才站了起来,端着碗道:“我说的事你们上上心,这两天就给做了,时间不等人。这饭我给你们爹带回去,没得我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让他一个人挨饿。”
没人说什么,赵氏便端着碗走了。
一直到她走远了,满桌的人才面面相觑,薛青柏和薛青槐给高婶道歉,说让她别和赵氏计较。招儿眼珠转了转,对旁边的栓子招了招手。
栓子丢下碗就跑了过来:“招儿姐,啥事?”
招儿附在他耳朵上说了几句,声音才大起来:“你快去,我给你留一碗菜,不用担心等会儿没吃的。”
栓子连连点头,人就跑了。
大家都不知道招儿说了什么,只有薛庭儴听了个大概,对招儿说了一句顽皮。
招儿听了这话,有些窘。
最近小男人总是喜欢跟她说一些没着没调的话,像这种口气、这句‘顽皮’,都该是年长之人对年幼的人说的,可如今倒是反倒变成小男人跟她说。
且口气怪怪的,招儿也说不出是哪里怪,就是会让她无端想起他在炕上说的一些荤话。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她很柔弱,他很强壮,她需要等着他来怜爱一般。
招儿心里有些慌慌的,瞪了他一眼。
薛庭儴笑了笑,没说话。
这一切搁在别人眼里自然是小两口恩爱,见到这一幕,方才被赵氏弄坏的心情,顿时就好了。
一桌人继续吃饭,招儿也信守承诺给栓子留了菜。快吃罢的时候,栓子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对招儿道:“招儿姐,我奶没回去,去了薛寡妇家。”
好吧,事情还用说么,赵氏之前所言饭菜是给薛老爷子带回去的,都是假话,这是送去给薛青山了。
嘿,不得不让人说,薛老爷子摊上赵氏这样的也是倒霉。
倒不是计较这一碗饭菜,就是她的所作所为让人太没有好感。赵氏就是这样,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都能让她弄到最难堪的地步。
她若真心疼薛青山,来了就直接说,可她偏偏不,非要装模作样哭诉一场,又是攀扯薛老爷子,又是攀扯三房四房有钱了,就该照顾照顾薛青山。还指桑骂槐说了高婶,如今又弄了碗饭走。说是给老爷子吃,免得他在家里没人做饭,实则都填了薛青山的嘴。
薛青柏和薛青槐的脸当场就黑了下来,周氏和孙氏更不用说,满脸忿忿。
“娘这是拿人当傻子呢。”
“她心疼薛青山,以前咋没心疼心疼我们。我们吃糠咽菜的时候,她是装没看见吧?!”
有高婶和高升在,薛青柏兄弟两个自然不能说自己娘不好,只能软着声音去哄自己婆娘。
越哄,两个当媳妇的越是气,最后两人都气走了,两个男人追了出去。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薛庭儴也在看招儿,招儿接收到他的眼神,心里有些虚。
都是她没事找事,若不是她让栓子去探看个究竟,又何来这么一场。
帮忙收拾残局往外拿碗的时候,招儿蔫蔫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也没说你是故意的。”
“那你干嘛瞅我,别以为你没说话,就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啥。你不就想说我都是闲的吗?”
薛庭儴抱着一摞碗盘,失笑:“我可没这么说。”
招儿哼了一声,就走了。
好吧,也气了。
弄气了容易,想哄好很难。
一直到下山的时候,薛庭儴才把招儿给哄好了。
这期间的过程有些复杂,反正两人从离开到下山这段路,走了整整两刻钟。这四下无人,荒郊野外的,薛庭儴是如何把招儿哄好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回到薛家,迎面碰见正打算出门的薛青槐。
招儿好奇问:“四婶呢?”
“在屋里。”
“三叔三婶也回了吧。”
“都在屋里。”
薛庭儴瞅了薛青槐一眼,道:“四叔,其实这事也好办,不如花钱请人来给干。花不了几个钱,眼不见为净,也免得你跟四婶俩怄气。”这‘怄气’两个字,他特意加重了些。
薛青槐似是毫无察觉,一拍巴掌:“这主意好。”
他上下打量了薛庭儴一番,调侃道:“你小子自打成了亲,懂的是越来越多了,这主意好,我等会儿就跟三哥商量去。”
说是这么说,他却没去三房屋子,而是乐滋滋回自家屋了,留下薛庭儴被招儿上下打量着。
两人回了屋,招儿才问:“四叔那话是啥意思,啥叫自打你成亲后,就懂得越来越多了?”
薛庭儴被呛了一下,旋即恢复一派镇定自若:“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们妇道人家不懂。”
招儿拿不信的眼神瞅他。
这种时候,薛庭儴自然不能软了面子,软了就代表夫纲不振。他自是装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倒是勾得招儿好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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