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冒出了一层薄薄的发茬儿,略有些硌手。
和琳被摸得咯咯笑了起来,当即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去关注兄长今日为何那样奇怪。
等用过了饭,和琳便回了自己的院子读书。
而和珅则是回了书房,将折子理好,检查疏漏。
桌前点着的灯明明灭灭,像是要熄了。
丫鬟忙进门来,取下灯罩,剪了剪灯芯。
和珅瞥了一眼。
脑子里突然电光石火,想起了一件事来。
——黛玉信中说,不知礼物贵重,送了一盒给表兄。
这个表兄……不正是贾宝玉吗!
那如何成?
和珅的脸色几乎是立时就沉了下来。
丫鬟转过身来,手里还握着剪子呢,被和珅的模样吓了一跳,想也不想便跪了下去。
“无事,你下去。”
丫鬟舒了口气,赶紧退了下去。
说来也怪,和珅在京中的名声都不知何等响亮,又引来何其多的姑娘倾慕了。
但府中的丫鬟们,却没一个敢对着和珅生出别样心思的。
那丫鬟出去后,小心地合上了门。
和珅不自觉地又看了一眼窗边,再无旁人的身影。只有树叶枝桠微微垂下来,落下一片阴影。
和珅又研了墨,将原本折好的信纸取了出来。
另铺开一张,一字一字滕上去。
这是待到这次写完,不同的是上面还多了一段格外叮嘱的话。
“宝玉声名不堪,酷爱与家中姊妹玩耍,待谁都一样亲近,又惯会花言巧语……”
和珅面无表情地写着,丝毫没有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心虚。
他同黛玉结识更早,黛玉应当不至于这样快,便同宝玉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将他抛到脑后去吧?
他说的话,黛玉总该听上一两句的吧。
这一遍,和珅写得迅速,很快便折入了信封中,随后外头再裹了一张药方,一张医嘱。
他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
“刘全!”
刘全一直都候在外头,听见声音,便立刻推门进来了。
“将这封药方送到荣国府去,便说林姑娘吃药,耽误不得。连同这个盒子。”
刘全低头应了声,捏起那封信,便疾步出门去了。
和珅抬头看了一眼外头。
月明星稀,已然入了夜了。
和珅的心情却有些鼓噪,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是耽误不得的。
越早嘱咐黛玉少与宝玉接触,便越好。
自然是等不得明日的……
他这样的行径,正常得很,并不莽撞。
和珅在心头如此安抚了自己,这才觉得那口气顺了。
明日还要去见乾隆,便先早早歇下吧。
和珅抿了下唇,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
连带睡下的时候,那抹笑意都还未散呢。
时辰的确不早了。
紫鹃打起床边的帘子,让黛玉睡下,还未闭上眼呢,雪雁便轻手轻脚地进门来,小声道:“二老爷那边打发了个丫头来。”
紫鹃惊讶:“这样晚了,来作什么?”
“送东西。”
黛玉一下子便惊醒了:“送东西来了?”她撑着床铺坐了起来,发丝散在脑后,面上半点粉黛不施,看上去纤弱又美丽。
“我来吧。”紫鹃说着,便往外走:“雪雁,你在此地侍候着。”
雪雁点了点头。
紫鹃转到屏风外,跨出了门。
那丫头大约也知道这个时辰不好打搅,也不进门,只低声和紫鹃说了几句话。然后便只听见了远去的脚步声,想来是回去交差去了。
紫鹃捧了个盒子进来。
盒子上头还端正地叠着几张纸,墨迹隐隐透出来,隐约能瞥见些药材的名字。
紫鹃正要将盒子放在桌上。
黛玉却心中一动:“拿过来。”
紫鹃也不生疑,抱着盒子走到了床边放下。
黛玉不好意思打开那叠药方,她不知道里头是否也放了信。便先打开了盒子。
暖黄的灯光下。
盒盖一开,登时便流光溢彩,夺目极了。
那是一整套的头面首饰。
和如今市面上的皆不同。
这套首饰,像是用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造的,实在漂亮得过了头。
不似凡间物,倒似天上月桂宫里取出来的玩意儿。
黛玉只瞧上一眼,便喜欢得不行。
纵使紫鹃再沉稳,这一眼瞧去,也呆了呆。
雪雁便更不必提了。
“好生大的……手笔。”紫鹃喃喃道:“这莫非是二太太做主送来的?”
但想想也不大对劲。
二太太虽然对姑娘多有关照,但却并不至于,什么稀罕玩意儿,别的姑娘连见也未见过,就送到姑娘这里来了。
二老爷?那便更不对了。二老爷堂堂男儿,又怎会记挂着为外甥女添置头面首饰?
雪雁小声道:“是昔日老爷一位交好的友人送来的。”
紫鹃微微咋舌,只当对方年纪怕有四五十了,送这些玩意儿,怕也是家中主母做主送出来的。因而丝毫不觉不妥。
黛玉迫不及待拆开了药方,底下的信封便露了出来。
紫鹃已经看呆了:“这、这是……”
黛玉展平信纸。
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呆住了。
“姑娘,怎么了?”雪雁问。
黛玉抿了下唇,神色多有些复杂:“他说,说送来的都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让我不必放在心上。既是送了我的,便随我处置。孝敬老祖宗,舅母也好,送给姊妹也好,打赏下人也好……半点也不必心疼。这些玩意儿多的是,叫我随心使一辈子也使不完的……”
至于后头的,说不要与宝玉来往。
黛玉便绝口不提了。
毕竟紫鹃从前是伺候老祖宗的,在她的跟前,焉能说宝玉的坏话呢?
雪雁“噗嗤”笑出了声:“如此姑娘也可安心了。”
兄长的主子待姑娘是真好呀!
紫鹃年长许多,这会儿便多了个心眼儿。
这样亲切,又是帮着寻大夫,又是送东西,还写了信来……
紫鹃艰难地开口问:“那位老爷,不会是喜欢我们姑娘罢?”
黛玉捏着信纸的手便就此僵住了:“怎会?他……”
他乃是兄长。
又怎么会喜欢她?
黛玉一时出了神,脸颊不自觉地便红了起来。
雪雁在一旁更惊得瞪大了眼。
紫鹃却觉得这是桩大事。
对方若是不怀好意,刻意哄着姑娘,好将姑娘哄得对他动了心。
那怎么了得?
既是与林老爷交好的,必然是年纪不小了,家中还娶了妻的,妾怕是都不知道有几房了。
紫鹃咬了咬唇,大胆道:“姑娘可也喜欢他?姑娘听我一言,与这人的来往,日后必得断了才好。他年纪不小,又是姑娘的长辈,怎能、怎能如此厚颜,来与姑娘亲近?”
黛玉此时已经涨红了脸,细声细气地道:“他,他年纪并不大的。”
紫鹃心道,完了完了……
紫鹃脸色都已经白了,心也沉了下去,但此时却又听黛玉道:“他,他虽与父亲交好。但从前在姑苏时,我是唤他‘兄长’的。”
雪雁也忙在一旁道:“正是,那位不是甚么老爷,是公子。还未及冠呢,妻是更未娶的。”
紫鹃的一颗心上上下下,这会儿惊得更是咣当落了地。
紫鹃:“还未及冠?更未娶妻?是位年轻公子?”
雪雁:“是呀。”
紫鹃的心情经历了这么一遭大悲大喜,忍不住笑出了声:“早说便是了,倒是吓死我了,还当有个不知羞的老东西,敢来哄我们姑娘……”
黛玉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脑子里还不知觉地勾勒了下那个哥哥的模样。
这会儿黛玉同雪雁二人再瞧紫鹃,便觉亲近了不少。
紫鹃方才的担忧可不是作假的。
雪雁忍不住添声道:“这个公子,紫娟姐姐也当是听过的。近来京里头,连带府里头传得正盛的,那位年轻状元郎,又得了今上赏识,如今都还不曾成亲,得了不少人家青睐的……便正是他了。”
紫鹃面上陡然涌现了喜色。
她是个大胆的,这会儿揪了一旁拔步床上垂下的穗子,小声道:“如此一说,倒真是个好郎君了。姑娘只当我方才那些话都不曾说过。”
紫鹃:“日后可万不要断了联系,亲热着就好……”
黛玉微微瞪大了眼:“胡说甚么……”
但脸颊却已经是红了个透。
烛光落在她的面庞上,更将她的模样衬得眉目含情,颜色动人。
第十三章
乾隆斜倚在紫檀雕八宝云蝠纹宝座上,一手翻动着案上的奏章。
养心殿内气氛沉寂。
两旁伺候着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
除却乾隆外,还称得上悠闲的,便也只有站在下首的和珅了。
他双手垂落在两旁,神色不卑不亢。
“和珅。”
“臣在。”
乾隆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突地将手中奏折往桌上重重一扔,就在宫人们担忧皇上可是要发怒时,乾隆猛地站了起来,口中爆出了一道笑声。
笑得颇有些酣畅淋漓。
“好,好!这份折子写得好!”乾隆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和珅微一躬身:“谢皇上。”
“爱卿果然是当得起户部侍郎一职的啊!”乾隆又夸。
和珅还是谦恭地道:“不敢居功,不过在皇上跟前,受了些耳濡目染,这才有了这些微末想法。”
乾隆受用得很,面上自然更见愉悦:“爱卿想要什么赏赐?”
和珅微笑,实在风采过人:“臣若能在此事上为皇上尽忠,那便是皇恩浩荡了。”
乾隆此人,喜好大胆、敢于表现的臣子。但却又不喜欢伸手讨要,居功自傲的臣子。
其中分寸对于旁人来说是极难把握的。
但对于和珅来说,却是极好揣度的。
和珅在乾隆跟前,一面并不掩饰自身的才华,只管打着为乾隆效力的旗子;一面又谦虚得恰到好处,他越是将功劳往乾隆的头上推,乾隆便越是要赏他。
果不其然——
“说的甚么胡话?该你的赏赐!怎能不要?”乾隆笑着看他:“果然还是年纪小,半点不懂得为自己作打算!换了别人,早问朕要恩典了!”
和珅但笑不语。
“行了,折子便留在朕这里了。你便回去等赏吧。”乾隆心情大好,连带口吻也分外的亲和。
说罢,他还又问:“如何?可要朕再给你几日歇息?”
但不等和珅回答,乾隆便又摇头道:“不可不可,朝中难得有你这样的年轻官员,此时歇不得。待你日后成婚时,朕自然给足了你的婚假!明日给朕滚来上朝!”
和珅应了声。
乾隆重新坐回去,道:“你先莫走。朕且问你,这几日你同贾政见过了?”
皇帝直呼臣子的名字时,一是极其赏识且关系亲近;二则是实在不大待见。
此处显然是后者。
“臣回去写折子时,因一时理不顺,气性大了些,夜晚总难以入睡,便去道观里求药去了,正巧碰上了员外郎。”
乾隆盯着他笑了:“行,是个有本事的。贾政既将你视作知己,你便约束他一二。”乾隆顿了顿,目光有些冷:“自然,一些小事是不必管的。”
乾隆巴不得看荣国府分外猖狂,又再自我消亡。
和珅早将乾隆的心思摸得透透的,此时笑着躬身,道:“皇上放心,此事,臣心中省得。”
“来人,去御膳房传一份血燕来,与和侍郎补一补身子。这几日着实辛苦你了。”
和珅叩了谢。
一份燕窝算不得什么。
和珅知道,后头只会有更好的更大的赏赐等着他。
过了会儿功夫,宫女送着血燕到了和珅的跟前,还有小太监搬了个凳子给他。
和珅也不客气,当即坐下来,慢慢吃了起来。
正吃着,突然又听乾隆问:“听闻爱卿在京里弄了几个铺子?”
这是当初初到京城时,和珅便弄出来的。
和珅并不打算避讳乾隆,他点头应了,嘴上也未停,还继续吃着燕窝。
“进账如何?”
“不过发得起铺子里伙计的工钱罢了。”
“这你便是在糊弄朕了,你的手段,朕会不知道?应当日进斗金才是。”乾隆倒是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皇上谬赞。”
乾隆突地口吻一转,道:“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爱卿当也是听过的罢?”
“如雷贯耳。”
乾隆的脸色冷了下来:“爱卿说的正是。如雷贯耳。不是什么正经王公贵族,倒是比寻常皇亲国戚的派头要大得多了。荣宁两府,金陵王史,皇商薛家……个个都金贵得很。”
这下和珅没有再应声。
明显乾隆这会儿心头正不快,他接什么话都不会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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