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家的。”
“倒是巧了。”和珅抬手自己慢悠悠地磨着墨,“那我明日上连家铺子去瞧瞧吧。”
刘全应了。
“下去吧。”和珅挥挥手。
待刘全一走,和珅方才又自己翻看起了公文。
日后他只会越来越忙,整个京城大半几乎都将握于他手。
和珅揉了揉眉心。
竟是有些想要将黛玉放在跟前了。
但这个念头到底也只是一瞬。
于这个朝代的人来说,十二三岁便是足以嫁人的年纪。但于他来说,到底还是年纪小了。
何况,急着娶妻进门,并不会显得如何疼宠女方,反而会显得不够尊重,草草了事。
晨间。
黛玉由雪雁服侍着起了身,开口便问:“可有信来?”
雪雁一愣,笑道:“姑娘神了,姑娘怎么晓得又有信来了?”
哪里是她神了。
不过是因为她已经摸清了和珅的习惯。
和珅是断不会叫她久等的,昨日信送去的晚,和珅不愿打搅了她休息,但又想着早些叫她放心,便该是一早送来了。
不过想归想,等核实发现正如自己猜想的那样,黛玉心下自是又觉得一片暖意。
也许是心情又有了变化,今日黛玉拆信又拆得慢了些。
雪雁在一旁急得,恨不得也凑上去看才好。
映入眼中的,还是熟悉的字。
一笔一划都透着十足的耐心。
“勿为此事挂心,自有解决之法。”
还是只有简短两句。
但黛玉的心突地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彻底的定下心了。和珅从不会骗她,既然这样说了,那便定然有解决的法子。
黛玉攥着那信,心中滋味儿实在有些奇妙。
这世上原来真有一人,将她说的话都郑重对待,半点也不糊弄。
黛玉嘴角忍不住扬了扬。
二姐姐还怕她消磨了与和珅的情谊,可她怎么觉得,反倒正是这几封信,竟像是又将她拉得与和珅更近了……
“摆了早饭,吃过我去瞧瞧二姐姐。”黛玉将那信收好,忙吩咐雪雁道。
雪雁应了,转身出去吩咐小厨房了。
待用了早饭,黛玉便出了院儿。
李嬷嬷在后头瞧见了她的身形,便与身边的两个小宫女笑道:“我倒是没想错,和侍郎果然出手相帮了,倒是增进了两人的感情。”
两个小宫女忙出声道:“嬷嬷实在厉害。”
黛玉又到了抱厦厅。
探春早早便出门去了,惜春平日这时候该是去寻智能儿顽了,但黛玉却见她动也不动地坐在外头,瞧着跟迎春差不多,也都是小脸发着白,跟病了似的。
黛玉便走上前邀她一同去瞧迎春。
惜春点了头,道:“二姐姐这两日都不见人了。”
但惜春也只能这样说一说,她什么忙也帮不上。自顾尚且不暇。
“你不会也病了罢?”黛玉问她。
惜春摇头,大约是着实忍不住了,便小声与黛玉道:“日后怕是不会与智能儿顽了。”
“为何?”
惜春说着,面上便不由显出一丝怨气来:“她与蓉大奶奶的弟弟秦钟有了私,如今整日与秦钟私会,倒也不正经念经吃斋了,更不与我顽了。”
惜春原想着日后剃了头做姑子去,这样便可与宁国府割断关系,也能活个干净了。
如今却见了智能儿,明明身在尼姑庵,却还要沾染情爱之事,与人有私。
这也便罢了,惜春还听人隐约说起过,宝玉爱与秦钟厮混。惜春前后一串连,便觉得胸中实在恶心得紧。
天下之大,竟寻不着一处干净的地儿。
这样一想,便也觉悲从中来,这辈子似乎便得就这样陷在泥里头了。
她又哪里想再去瞧迎春的模样呢?若是瞧了迎春,只怕心中更难过得紧。
回了身去,怕是只想一头碰死便算作了结这一生痛苦烦扰了。
若非黛玉叫住了她,惜春便当真一头扎在那死胡同里去了。
“倒是……倒是叫人说不出话来。”黛玉呆了呆,“她若是真心与秦钟互相爱慕,也该是好事。但……”
但是整日与秦钟私会,却又有些令人不齿。
惜春心下,只怕难过得紧。
还不等黛玉再多说些什么,她们便已经走到了迎春的屋子里。
大夫已经来过了,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子药味儿。
不过倒也见了效,迎春今日已经坐起来了,也不必人扶着。
迎春套好了衣衫,起身陪着黛玉二人坐下,笑道:“怎么这样早便来了?”
“自是过来瞧你,再与你说会儿话。”
迎春沉默一瞬,道:“也不必再为我忧心,往好了想,日后总归是要嫁人的,嫁谁又不是嫁呢。”
“可若是有更好的呢?”
“可哪里还有……”
“今日和侍郎与我来信儿了。”
迎春面露愧色:“此事不必再劳烦你们了,更不要与和侍郎说了。”
“话已经出口,哪里还能收回?他今日也给了我信儿,说是此事放宽心,他有解决之法。”
迎春却并不觉轻松,反而变得更紧张了,她摇头道:“不必了……”
“二姐姐怕什么?”
迎春愣了愣,道:“怕,怕害了你。”
“如何会害了我?”黛玉轻笑一声,道:“我早先便问过和侍郎了,这样的事若总去劳烦他,他可会觉得烦扰。他便回了我四个字。”
迎春怔怔道:“哪四个字?”
“乐意之至。”
迎春哑然:“……和侍郎待妹妹,是真的好。”
“李嬷嬷也与我说,我若有事,便应当时时去寻和侍郎。他只有巴不得我去的道理,没有将我往外推的道理。让我行事只管肆意些。我便试了试,确实如此。”
迎春呆住了。
像是头一回知晓,原来女子还有这等活法,不必谨小慎微,时刻担心犯了哪条德行上的错处。
也像是头一回才知晓,原来这世上男子,并不是个个都会嫌弃女人多事麻烦的。
“二姐姐且放心养病吧。”
迎春讷讷应了。
那和侍郎为了讨林妹妹的欢心,想来也不会拿话来唬人。
兴许,兴许此事真有转机。
可……
“可若是此事有碍于名声……”迎春涨红着脸,又讷讷出声道。
她是怕的。
她怕坏了名声,日后当真嫁不出去,做个孤苦无依的老姑娘,还不知晓要受多少讥讽嘲笑。
“他虽不曾与我提起有什么法子,但想来定不会损了二姐姐的名声,二姐姐放心吧。”
迎春转念又想到,那位和侍郎待黛玉何等细心,自是会将多处都考虑到。
她若再担心下去,便是她不识趣了。
迎春忙笑了笑:“连累你们为我担忧,正巧我今日好了许多,不如便换了衣裳出去走走。”
“那便正好。”
待迎春收拾好,她们便去了园子里散步,连同宝钗也一并叫上了。
另一厢。
和珅来到了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水粉铺子外。
这京里头铺子多,但这连家却是在各地都小有分号的,于是便显得家大业大了许多。
今日这铺子里的掌柜,见了刘全便无奈一笑:“这位爷,咱们铺子里的匠人都是签了死契的,您便死心吧……”
刘全不紧不慢,让出路来,对那人道:“这是我们主子。”
和珅这才迈步上前,打量一番这家铺子,道:“劳烦请你们东家来一趟。”
掌柜心中一紧:“做、做什么?”
“请他来一叙。”
“敢问您是?”
“和珅。”
如今京中哪里还有人不曾听过和珅的名号?
那掌柜的倒抽一口气,忙道:“您且等上一会儿,我这便派人去通知东家。您请,您请……”
说罢,便又是请和珅上座,又是让人泡了茶来。
铺子里的伙计飞快地跑了出去,请那连家人去了。
和珅在铺子也就等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而等待的这段时间,他也并未闲着,而是起身在铺子里走动,目光不断扫过那些胭脂水粉。
那掌柜倒也是个人才,此时倒是半点不畏惧和珅,反倒还冲和珅推举起了铺子里的脂粉。
“此物乃是我们铺子卖得最好的……”
“这个口脂最讨大户人家的姑娘喜欢……”
如今谁不晓得皇上赐了婚给和珅和侍郎?
卖些胭脂给他,正好!
为了未婚妻,和侍郎哪里会吝啬钱财呢?
那掌柜正卖力得很,这会儿门外的脚步声却近了。
“和侍郎!”门外那人朗声叫道,一面还拱手见礼。
和珅转头去看,便一老一少进门来了。
走在前头的是个白发老头儿,身板尚且硬朗,开口也中气十足。方才那一声便是从他口中说出来。
而后头的则是个五官周正的青年,着一身青白色衣袍,腰间配玉石香囊,倒有些富贵气,却又并不显得铜臭味儿。
那青年见和珅打量他,便也拜道:“连正兴见过和侍郎。”
这人便是那连家独子了。
连老爷几步上前,笑道:“和侍郎今日前来是为了?”
和珅收起目光,淡淡道:“跟你们铺子里的匠人学一学如何做胭脂。”
连老爷一愣:“您,您说什么?”
“我倒也不白学你们的,我拿个古方来换,如何?”
倒是连正兴反应更快,他笑道:“早听闻和侍郎是重情义之人,和侍郎可是要学了手艺,亲手为那位林姑娘做胭脂?”
第五十七章
连正兴将和珅引到了铺子后。
铺子后连着一个小院儿, 待踏进去, 便有一阵香风拂面, 好似里头藏了八九个女子一般。
待走得更近些,才能看见几个匠人忙碌的身影。
连正兴拍了拍手掌,将那几个匠人叫到身前来, 随后便吩咐他们今日先教会和珅做胭脂水粉。
几个匠人都是一愣。
他们都瞧得出来, 跟前这位贵人穿着绫罗绸缎, 一瞧,便不是什么平凡人物。可这样的人物, 好端端的怎么来学这些?
要知道,这些落在贵人眼里,都不过是些下贱把戏。
“劳烦诸位。”和珅开口, 嗓音清润好听。
几个匠人这才回过神来, 忙不迭地应了。
他们将和珅引进了屋,连正兴也陪在了侧。
这一学, 便是足足两个时辰。
和珅将刘全叫进来:“将那古方交给连公子吧。”
连正兴忙出声拒绝:“和侍郎客气,古方便不必了……”
“拿着吧。”
连正兴这才双手收下,道:“多谢侍郎送来古方。”
和珅道:“听闻你向荣国府提了亲?”
连正兴暗道, 难怪和侍郎待他这样亲近。连正兴倒也不瞒着, 拱手道:“让侍郎见笑, 这桩亲事只怕不成了。”
“为何?”
“荣国府差了人来,倒也霸道,便直说这门亲不结了。”连正兴顿了顿,笑得有些尴尬, “那礼金倒也不曾退给我。”
贾赦做得过火了。
抑或是,贾赦那笔刚从孙绍祖那里掏来的银子,又这么让他挥霍一空了?
和珅心下实在不大乐意管这等烂事,但想到那贾迎春多少令黛玉挂心,和珅这才又觉得心中高兴些。
不管是什么事。
只要能让黛玉对他有所信赖,便该是好事。
和珅微微一笑:“荣国府的大老爷实在是个荒唐的,如何能这样拿连家的脸面来涮?”
连正兴原还以为和珅要为荣国府说话,谁知道他开口这样不留情,三言两语便将贾赦斥了。
这话,连正兴自然不好接,便只是笑了笑。
和珅突地话一转:“连公子可知晓那贾家二姑娘是个什么人物?”
“自然是不知的。”连正兴摇头。
和珅便也不再说话了,他问连家讨要了些物料,打算拿回去后再练练手。
连家父子恭敬地送走了和珅。
待转过身,连正兴心底不由也起了一丝兴趣。
那贾家的二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和珅回去后,又好生捣鼓了一阵方才休息。
晚间与和琳一同用饭,和琳忍不住皱了眉:“兄长,你莫不是去了什么烟花之地吧?怎么一身的脂粉气!”
和珅抬起袖,那气味儿更浓了。
和琳惊疑不定地看着和珅,看了半天,最后才看清和珅掌心托了个胖肚的白瓷容器。
“这是什么?”
“口脂。”
“我就说兄长身上怎么脂粉气这样浓。兄长去铺子里给林姑娘买脂粉了?”
“不是。”和珅将那物放在一边,道:“这是我亲手做的。”
和琳张了张嘴,“……兄长叫我开了眼界。”
和珅拍了下他的头,又送到他鼻子前,问:“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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