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方被海鬼折腾后已经一片狼藉, 看不到多少光线,四周还散落着一堆织好的鲛绡。
后梦静了静,忽然抬手在水中使了个法术。
周遭原原本记录下来的记忆便渐渐地映射了起来。
她看到她一个人在这深海里生活, 冷着冷着就习惯了,不见天日,每天都在织绡,唯一的乐趣大约就是把织好的绡散了重新来。
有一天,她偷偷听旁的鲛人唱听,也学着咿咿呀呀地唱。
小声小声的了几句曲调,觉得好唱,唱一句就不好意思地捂着脸,觉得难为情。
末了又觉得海域之下无人,难为情也不知道给谁看,便又继续唱。
唱来唱去,也不知好不好……
她呐呐地问自己:“好听吗?”
说完就游到另一边,回答:“好听呀!”
说完,再次捂脸难为情。
周而复始很多次,直到失去了兴致,恹恹地念着词句:
“勿念前世远,不思来生遥,唯慕少年月藏绡,还约来年好;昼数金乌落,夜盼繁星笑,忽忆少年乘鲤去,红泪伴我老。”[1]
她念完就喃喃:“为什么不选择黄泉奈何一起走呢,一个人好寂寞的……一起走的话,也有个伴儿啊……”
她过去的每一天都在重复相同的日子,今天重复昨天,明天重复今天。
她出去的时候很少,有时候一出去后就会带着满身的伤,自己蹲在角落里默默无言。
想哭,又没人安慰。
也就哭不出来,疼痛渐渐变成习惯,渐渐开始麻木。
她居然尝试寻死,死到临头了又总是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万一呢?
万一……有一天,他们不讨厌她了呢?
万一……
这一丝丝万一,让她带回了一个小鲛人,再之后,被这鲛人拆穿她给自己的伪装,强迫她面对自己周遭的一切。
没人要?
谁稀罕被人要?
她离开了这片黑海域。
她脸上已经看不到因为翅膀而带来的痛苦。
她甚至,开始因此引以为豪……
后梦转身离开,巨大的鱼身陡然在水中卷起巨大的漩涡,将这片海域捣了个稀巴烂。
她在心里说:“千诲,你赢了,她选择了你。”
-
皎月一行人等重新上路之后,皎月就拿着手里的鲛珠看了看,深蓝色的,迎着阳光的时候,里面还会闪着淡淡的波光,能够看到细微的东西在里面轻轻地晃动。
这并不是一颗完整的鲛珠,至少里面有些东西。
红绫把皎月安慰好了之后就一路走在最后,看着前面沉默寡言的晏祈。
他方才提起了云灵……是他的夫人罢?
红绫有些落寞,想找人诉说,却是一回头就见皎月手里拿着鲛珠看得专注,不由轻轻一跳,就伸手从她手中夺走鲛珠,笑问道:“这就是鲛族的鲛珠吗?”
说完不等皎月说话,就拿到嘴边准备咬一下,要辨真伪。
却不想下一刻,那鲛珠之上就猛地爆发出一阵玄冰之气,将她直接冻成了冰块。
红绫:“……”
冻结的声音十分清楚,走在前面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楚,回头就看到一个大冰块。
众人:“……”
皎月伸手正接过自动飞出来的鲛珠,看到红绫这样子,下意识伸手要去推一推,但又很快止住念头,在心里念了念口诀,单手掐诀,打了个法术在上面。
红绫一从冰块里面出来,就蹭蹭蹭地远离了皎月好几丈远。
皎月:“……”
皎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鲛珠,想了想,决定等以后有时间了再看究竟。
一路上,一行人就这么走走停停,朝着附近的另一座较大的城池而去。
而与此同时,永安城中。
的城主府已经被殊墨之前毁灭,然而地底下的一切却还完好无损。
原本凝聚在地底下的要妖魔之气随着附近渐渐聚集起来的妖魔而变得越发浓郁。
而之前那颗被逃走的魔族顺便带走的心脏,也重新放了回来,被放在妖魔气息最是浓郁的地方。
而那个地方,则是在永安城的另一个方位——西方。
或许是早有防备,亦或是本就是事先安排……在重新安置那颗心脏的地方,没有龙脉源头,却有着一片血池。
殊墨循着蛛丝马迹跟过去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那血池之中挣扎的无数怨魂,还有很多在里面被血池蚕食这血肉精气魂魄的凡人,将他们的情绪全部化作阴暗,再尽数被上方那颗心脏悉数引入,毫无踪迹。
血池就像一口锅,四面八方还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流涌进来,其中还夹杂着不少活物,有凡人,也有灵兽。
落入血池之后,他们身上的皮毛就被血池中的妖魔之气腐朽。
殊墨可以清楚地听到每个生命垂死挣扎的声音。
也能感受到每个人的绝望。
他将自己小心翼翼地藏匿起来,在那心脏的不远处,麻木不仁地看着这不知进行了多久的死亡。
而此地,妖魔正在齐聚,这些落入其中的凡人,应当是从四面八方各地设下的大阵直接传送进来的……也是想到这里,殊墨才会传音出去。
而也是在这时候,他才从阙千他们那边感受到晏祈的气息。
和晏祈与皎月传音之后,他就彻底的静默下来。
他化作了泥土,就仿佛真的变成了泥土。
只是,其中微微踟蹰和不安的情绪,却有些怅然。
晏祈还好,若是他父亲,那便是,他寻人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寻人,并没有什么父子相认的激动或者迫不及待。
只是想到皎月,他却难以安定下来。
该怎么做呢?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他还以为时间可以再多一点……他的时间其实是可以再多一点的。
这些事与他本也就没多少关系,他完全可以半路抛下,带着皎月看一看六合八荒。
可若真是放下这些,带着皎月走了,她以后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么?
殊墨发愁。
好笑的是,他愁的不是自己将死的事儿,而是愁皎月……以她的性子,以后怕还是孤身一人。
认识他不过短短数月时间,真正相处交流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几天便决意爱上他,这冲动的决定对或不对呢?
或许日后也会后悔吧。
殊墨开始伤春悲秋,想来想去也不知道破解之法。
而另一边,扶言等众人经过几天跋山涉水之后,终于来到了新的城镇。
这是一片相对安宁的城镇,一路打听下来,大家也都得知了此地名为蓝月城……一个比较小清新的名字,不过这里的百姓却没那么小清新。
个个看着都跟别人欠他们几条命似的。
蓝月城比永安城还要稍大一些,街上来往的行人要比永安城的行人看着多些生气,可也比不上之前他们路过的那个小镇上的人来的热闹。
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很阴霾,像是郁结在心。
扶言对此十分好奇,不由拉了个人问缘由,之后才得知大概情况——许是因为此前人口繁多而被妖魔盯上过的缘故。
这里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闹过大面积凡人失踪的诡异事件,而且一直没有被破解。
就连曾经路过此地听闻过此地异闻而开口表示愿意帮忙的修仙人最后也没了踪迹。
扶言与众人听后,不由面面相觑片刻,全都想到了近日朝永安城而去的那些妖魔。
晏祈抿了抿唇,最后看看天色,对阙千说道:“此地人气不错,你带扶言去外面看看,若是适合龙脉蕴养,那便定在此地,回来后我便联系各大仙门掌门长老,为人间结阵暂佑人族不被妖魔侵害。”
说到这儿,他偏头看向扶言,又道:“当护法大阵结成之后的事情,便由你自己解决了。”
扶言顿了顿,点点头,“多谢山主。”
阙千带着他离开之后,晏祈又对月云清说道:“灵华山君,你去了解一下蓝月城这三百年来的情况,天黑之前我要得到所有的信息。”
月云清这一路都绷着小心肝儿,生怕晏祈大佬一个不高兴就把他女儿给咔嚓了,这会儿听见这吩咐,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连忙躬身行礼:“弟子领命。”
“那最近还有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了?”
说完,就带着红绫准备离开。
红绫有些不甘心,回头望了好几次,还小声跟月云清嘀咕:“皎月还没走呢,我想留下来陪着她……”
“得了吧你就。”月云清想也不想就直接把人拽走了,同时还道:“你那破心思,还真当人看不出来了是不是?”
红绫:“……”
“我跟你讲,你这辈子都没希望了。”月云清丝毫不给自己女儿面子:“你要么下辈子别给我当女儿,你要死要活我绝不过问,但求你这辈子给我稍微长点心吧!”
“……”
红绫有些怀疑自己其实是买灵药顺便送的。
☆、第61章 仁义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晏祈才重新抬眼, 环顾四周, 似是在寻找什么,眉头却始终紧蹙。
皎月看着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 正想开口说追上扶言他们,晏祈却在这时抬手指了指前面刚看到的一家客栈, 对她说道:“先去那边歇一会儿, 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皎月一怔,下意识反问:“什么事?”
晏祈却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抬脚往前面的客栈走去。
皎月只好跟上。
晏祈带着皎月上了二楼,让小二上茶之后, 就坐在了窗边,回头示意皎月落座。
皎月慢吞吞地跟过去, 最后在晏祈目不转睛的注视下, 坐在了他对面。
被他看得横竖都不自在,皎月扯了扯袖子,问道:“山主,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没有。”晏祈见她不自在, 索性收回目光, 看向窗外,只是问道:“我想与你了解了解殊墨的过去。”
皎月一愣:“殊墨的过去?”
晏祈点头。
“我不知道。”皎月说完, 见晏祈眼中情绪怔然,又继续道:“三四个月前,我在南海神罚之地遇到他的……在那之前的事情, 我没问过他,不过,应该不是很好。”
说到这儿,她想了想,又换了一种说法,道:“殊墨不是在意过去的人。”
“……”
晏祈静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重新看向皎月,又问:“离开昆仑之前,他曾留下生辰八字,我推算出他的寿数就在最近几日便会断绝,此事……你知道多少?”
居然是最近几日?
晏祈这话音落下,却换成了皎月沉默。
半晌后,她问:“山主,您有办法帮他吗?”
“这不是帮不帮的问题。”晏祈的声音有些颓然,也有些怔忡,“关键是在于他想不想要。”
听晏祈这么说,皎月的情绪一下子就散了,淡淡撇嘴,“那应该没戏了,他好像也没怎么在意生死。”
晏祈听见这话,无奈地笑了笑。
确实如皎月所言,他对自己的生死并不在乎。
死亡……这对于寻常人而言是代表着绝望的两个字,于他而言,似乎没有那么多意义。
晏祈从未想过自己与殊墨的一见如故之下,竟会有着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牵连。
他自己就应当是一个已死之人。
当年因何故而逃脱升天作为凡人步入仙门的事情,他已经不太记得了,又是因何故结实了丽水河畔低吟浅唱的云灵他也记不清楚了。
只是,这一切都算不得偶然。
不管是云灵留给殊墨的那番话,还是殊墨寻到他的目的……他本人或许更是早有察觉,只是一直未曾表露罢了。
想到此,晏祈便不由垂眸沉吟。
几千年前的事情,他不记得多少回忆,数百年前的事情,他因为病痛之故昏迷不醒,也有诸多不知情的地方。
按理说来他本该已经是个凡人。
却没想到殊墨还能以龙魂降世……殊墨若只是个凡人,一辈子生生死死也不至于让人如此难以罢休。
可他偏偏不是个凡人。
他对苦难根本无法切身体会。
否则,又怎么会将死亡,说得那么淡然?
晏祈忍不住思量。
其实真正的苦难不应该是生老病死怨憎会,而是无法体会这些。
活着,消亡……不过是一个选择,而殊墨,大约是选择了后者。
思及此,晏祈心中便是一阵叹息。
想到皎月还在这儿,他思绪一转,忙道:“皎月姑娘,殊墨平日对你多有照看,你……若能他爱上你,或许能有个留下来的机会。”
晏祈不太清楚从前的事情,但也知道,殊墨若是没有体会过世间百态,自然对世俗一切难以贪恋。
没有贪恋,他又何来的长生之意?
但皎月……或许会有不同。
“他没有相思珠啊,怎么会爱我。”皎月自嘲地笑了笑,又道:“随他吧,这种事也强求不得。”
强求不得。
也是她没本事。
能有现在这样的结果她都已经知足了……她有时候都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如果再任性一些,让殊墨再为难一些,他是不是就会为自己去试试……
可是,又不甘心让他为了自己去做一些于他而言并非本心的事情。
因为这一步踏出,就是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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