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想也不想就道:“我不走。”
“皎月,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殊墨回头看她:“你留下来,只可能凶多吉少。”
“我又不在乎。”
“可我在乎。”
“……”
皎月怔愣半晌,随即眼睛就亮了起来:“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殊墨淡淡道:“你是跟着我走的,不能送你回去,但至少要让我看到你安安全全……”
皎月眼里的光瞬间熄灭,还给他翻了个白眼:“你就撒个谎要死啊!”
“不撒谎也要死。”
“……”
“要我回去也行,不过我有个条件。”
皎月不想跟他叽叽歪歪这些有的没的了。
感觉再跟他多说一句话,他就能把她心子戳得稀巴烂。
殊墨看着她说道:“以命易命不行。”
“不易,反正我也不会那骚操作。”皎月起身,绕着殊墨走了两圈,最后在他耳边轻声问了一句什么。
殊墨的脸色各种变换,最后停留在复杂上。
皎月已经退开几步,见状就笑眯眯地看着他,问:“你觉得怎么样?”
殊墨垂着眸思考了不知许久,才问:“皎月,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皎月微微笑道:“我只要你啊。”
她要什么他都给不了。
我想要当下,你给不了。
我还想要未来,你给不了。
哪怕是刹那的感情,你还是给不了。
那,我要你的人呢……?
给吗?
殊墨抬眼看着皎月,嘴唇动了几下,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最后,他静了许久,才朝皎月展开了双臂。
颀长挺拔的身形,在这片还未发出新枝的芦苇荡中,显得有几分萧条和寂寥。
这是早春的天气。
春寒料峭时,风吹在脸上是刺骨的,是寒冷的。
可他们却没有多少感觉,或许说,久居深海的他们,其实对寒冷是能够适应的。
可看着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殊墨,看着他默默无言地朝自己展开双臂的时候,皎月心里还是涌出了一种冲动。
他就是一个人,一个孤孤单单的人。
你看他多冷啊。
他体会不了七情六欲,甚至是连人情冷暖都感受不到。
可他站在那儿,就好似千秋万载,不需要任何言语。
只需要她朝他跑过去就好了。
皎月有那么一瞬好似明白了他为什么对死亡会那么淡然的原因。
可又好似不明白。
她只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朝他冲了过去,张开双臂,展开双翼,想将他紧紧地拥入怀中,甚至拥藏起来。
有手顺着胳膊肩膀而上,抚摸上了她的面容,眼前是他平静的眉眼,披散着的墨发,刺目的雪白肤色。
一切都那么平常。
眼前好似还闪过了他言语时候的种种神色,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眼底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沉默,淡定……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的吧。
知道自己的命数,知道自己的结局,所以,才会一直这么平静。
皎月恍惚间又想起了他在雷劫之下说过的那句话:“你是要与人争名,我是要与天争命。该死的时候我不会贪生,该我活着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怕死。”
其实,他争的命,并不是他的寿数。
而是指他自己吧。
争他的自由,争他的狂妄,争他一死了之的机会?
原来,他的立场,从始至终都这么分明的吗?
“殊墨。”
皎月在他怀里轻声喊,听他‘嗯’了一声后,又继续道:“上天……我是说,我们不干涉你的决定,但是老天如果给你留了一丝生机,你就活下来好不好?”
“……”
“不管是什么样的,你总得给我留点儿希望啊,不然……不然你走了我也跟着你去,是你把我从黑海域带出来的,你得给我一个结果。”
“……”
“那让我去陪着你也好。”
“……”
回答皎月的是她下巴被人托起,唇上落下一吻。
有个近乎于微不可闻的声音在耳边流连,细碎却明晰的字句从他唇齿间传来:“皎月,等我死了,你别去找月老跟孟婆了。”
“你就这么过一辈子吧。”
“真要是忘了我,那你的余生该多没意思。”
“想想你的从前,我都觉得可怜。”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我理智尚存,却战不胜私心。
我什么都没有,却贪图你的一切。
进是深渊,退是悬崖,左右都是绝路,不妨就用你的一切陪我同葬。
殊墨的手掌从皎月的脸上往下滑落,手背上有青筋浮现滚动,也有黑色的鳞片若隐若现。
他专注地凝视着她姣好的容颜,目光一寸寸地扫视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仿佛如有实质,又如同炎夏的烈日,他视线的所过之处,必将让她觉得滚烫无比。
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在她身上游走的双手指尖好似不受控制似的变得尖锐,将手掌所过之处的鲛绡纱衣划得粉碎,却在触碰到裸.露出来的皮肤后,有多了几丝柔情。
尖锐的指甲划过皎月的皮肤,令她不自觉地颤抖,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
缩着缩着便将他也剥了个干干净净,不着寸缕。
他身上的纹路是与生俱来,一如他这个人。
而他现在,在她眼里,充满了诱惑力。
无论是已经见惯了的容貌还是声音,亦或是没一个动作的力道,在此时此刻,都好似染上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皎月不知道,那就是本性。
他抬起她的下巴,黑瞳中陡然亮起一道金色细线,他强迫她那张羞红的脸与他就这么赤条条地站在风中对峙,他道:“皎月,这一步踏出,你便毫无退路,不管我死我生。”
皎月点头。
周遭好似有风吹过,吹过他们的发梢,吹过他们的眉眼,吹过他们的身体。
那风吹过了一片片枯萎的芦苇荡,却带不来一丝绿意。
但偏偏有的地方春意盎然。
灰蒙蒙的天际灰了又暗,暗了又黑,黑了又灰。
周而复始,仿佛不知年岁。
仿佛这便是永远。
☆、第66章 消失
恍然惊醒殊墨的是皎月在梦里用手抵着他胸口后传来的惊喜交加声音。
她说:“你听,你的心乱了, 它乱了, 是为我而乱的对不对!”
他说:“是,它乱了, 为你而乱。”
他从来没做过什么像样的梦,向来是厮杀血腥, 见到的多是以后可能会出现的或者是从前发生过的……一些仙妖神魔之间的杀戮和争斗。
从知道梦境开始, 再到习惯,并试图从中获取一些于他而言还算有用甚至是操纵梦境获取更多修为或者是其他方面的东西的时候, 他只用了几年时间。
他未成年之前,如果只是看表象, 其实随随便便一个鲛人都能把他弄死,但他能靠着自己, 在龙绡宫里, 在鲛族各大长老,以及无数看不惯他,想弄死他的人面前, 那些可怕, 甚至狰狞, 甚至令人只会想到绝望的梦境,给他带来了无限生机。
而也是因此, 他确认了自己天生就是魔的事实。
他有龙族的传承,也有鲛族的传承。
让他一路伤痛一路苟延残喘的是龙鲛两族的血脉带来的,而让他一路绝迹逢生, 如涸鱼得水的,却是那为魔的本性。
他并不反感自己的梦境,甚至,这对他而言,有着一定的依赖。
而他,从来没有依赖过什么。
然而眼下,这个从来见不到多少光影,只有暗黑和血腥的地方,这个只有他一个活生生的地方,这个被他当做自己最后的安宁的地方,却出现了另一个人。
因为他狂乱的心而雀跃不已。
本来梦里是听不见声音的。
本来他也无意在乎这一丝一点的雀跃。
但偏偏他听见了她的心底的喜悦。
也就是那一瞬,殊墨醒了。
他很少因旁人的喜悦而喜悦,但却抑制不住地……有些贪恋那看不清容颜的梦境。
因为现实里,他给不了她这样的喜悦。
想到这儿,殊墨不由偏了偏头,随即又因为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翻了翻有些僵硬的身体。
却在同时,身上带动了一点重物靠过来的感觉,又渐渐跟着蹭了过来,然后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微微的起伏。
殊墨偏头看了看……
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是沉入的湖底,周遭见不到多少光亮,也没有什么游离的鱼虫。
而他,则正侧躺在自己刻意凝聚出来的水球结界里,怀里靠着皎月,双手扒拉在他背后,贴着他的身体往里蹭着,一不小心还吐了串水泡出来。
殊墨见着她这样,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笑着笑着又沉默下来,末了拨开皎月的脑袋,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把自己的手按在心口上,半晌后自嘲一笑。
真要能乱那就好了。
殊墨仰面躺着,甩了甩颀长的鱼尾,翻身,从她身边稍微撤离了一些距离。
在她又要下意识靠过来的时候,让水拦住了她的动作。
他半坐起身,抓了抓在水中飘荡着的凌乱头发,又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下半截鱼身……指尖在皎月换给他的那片蓝鳞上流连了半晌。
沉默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冲动了。
真的冲动了。
可是……殊墨回头看了看皎月。
水里的她比在岸上看着更动人,更莹润,也更诱人。
深蓝色的头发在水中散开,落在她胸口,落在她手臂间,就像一朵娇艳的花朵,冷艳而不冷情。
殊墨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此前的种种。
怎么入睡的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不,他最好什么都别记得。
殊墨晃了晃脑袋,几乎是下意识地逃离。
可还没等游走,原本被他用水阻在原地的皎月却忽然起身,和带着他意识的水较不了劲儿就直接撞过来。
殊墨被她这一下弄得差点儿栽胡底下的泥潭里,回身一看,皎月已经游了过来,皱着眉,脸上的表情很迷:“你这就要走了?”
“……”
殊墨没回答,而是回头问她:“你声音怎么了?”
“不知道。”
皎月也在摸自己的喉咙,“……你弄的?”
殊墨:“我有没弄你喉咙。”
皎月:“……”
她声音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听着……比较媚。
跟他缠绵不清的时候,那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一样。
听着也挺麻人的。
殊墨抿了抿唇,不能逃就只能面对。
他游到她面前,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你还没醒?”
皎月:“……”
皎月看了他片刻,没说话,但直接扑过来,把他抱住了,小声嘟囔道:“你别走了。”
殊墨:“……”
看来是真的没醒。
殊墨叹了口气,感觉到外面时间差不多了,他低头看了看皎月,把人回抱住往水面上游去。
外面依旧是灰蒙蒙的天色,只能勉强看出现在是白天。
殊墨带着皎月上岸,同时拍了拍她的肩膀,把人唤醒。
皎月不太想醒过来。
在他怀里不安地动来动去,感觉到脱离水了,她又化出双腿不想下地,缠着他腰腹不松。
殊墨:“……”
你他妈是鲛人,不是八爪鱼!
他想把皎月丢在地上,但还是忍住了,施法把地上的衣服拿到手里想给皎月穿上呢,但看了看,嗯……已经没眼看了,被他那爪子搞得稀巴烂。
他指尖摩挲了两下就把那鲛绡所制成的衣服弄成飞灰,同时低头对还不愿意醒来的皎月说道:“你不起来,那我们就这样出去了。”
皎月:“!!!”
皎月吊在他身上,眼睛猛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殊墨:“你暴露狂啊你!”
“暴露就暴露吧。”殊墨态度淡定得很:“反正也没人摸得着。”
皎月:“……”
你赢了。
皎月从他身上跳下来。
同时回收取出一件黑袍丢在他脸上,把人罩了个半遮不掩,两条修长笔直的大长腿加上其上遍布的黑色纹路,光是看着就极具诱惑力。
皎月没忍住去摸了一把。
殊墨:“……”
你真的是个流氓。
真的。
比我这种只会在嘴上吹吹牛的人厉害多了!
殊墨按住她还准备往上游离的手,“别得寸进尺啊。”
皎月挠他腿根儿,理直气壮道:“我都得尺进丈了,得了寸进个尺又怎么滴。”
殊墨:“……”
殊墨丢开她的手,扯下脸上罩着的衣袍就转身穿衣服去了。
皎月看到了他转身时候,微微发红的耳朵尖。
收拾得差不多了之后,殊墨就带着皎月往外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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