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无子,可是会遭人非议的。
因圣上休朝多日,洛平侯的坠马,已成了全都城世家贵族最为关注之事,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此刻朝野上下大小目光都聚集在洛平侯府。
眼见着一批又一批的大夫进府出府,到最后甚至连太医院的人都出动了,大家才觉出有些不对来。
摔断了腿,未必不能再接回来,这也是最开始没人当回事儿的原因,可如今看来,这摔得……似乎有点严重啊?
洛平侯府内,陈老夫人阴着脸,再也不见往日里半点笑容,陈郡君也咬着唇躲在一侧,双眼睁得很大,看起来格外脆弱。
没有了她哥洛平侯,洛平侯府就什么都不是,可眼下她哥的腿……
“怎么样了?”见到最后一个老太医开始收拾药箱,陈郡君上前一步,小心的问道,“还有希望吗?”
老太医想了想,“若是再早上两个时辰见到侯爷的腿,老夫还有一道偏方,或可一试,但现在……上一位大夫开的方子已经是最合适不过,不需要再做改变。”
“可……”陈郡君咬紧牙关,“可那位开方子的大夫说,即使方子效果达到最佳,也仅能保证我哥可以如常人一般走路,却难免会……高低脚。”
高低脚,就是一瘸一拐,这样的人哪怕不是瘸子,也能叫人一眼看出腿脚有毛病了。
她哥可是洛平侯,朝堂之上也是地位最高的那一拨朝臣,怎么可以被外人看出腿脚有疾,更何况她哥一向注重形象,恐怕会接受不了现状!
老太医点点头,却是对陈郡君的话深以为然,看上去竟十分赞同方子大夫的话,他强调指出:“这是最好的结果。”
言下之意是,不能恢复到最佳水平,或许会比高低脚还要糟糕。
“孽障!”侯府老夫人终是忍不住悲鸣一声,手中的拐杖将地面砸的铿铿作响,她来到陈岌床边,眼神中带着痛惜,“酒后还要去西营骑马,你……到底是为什么呀!就因为一个女子?”
陈岌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唇色苍白,他脑海中不知在想什么,只觉得分外可笑。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他当日在止澜殿见到毒发的圣上有多么幸灾乐祸,此刻就有多么难受……一个正常人,谁愿意变成瘸子?
陈岌比上双眼,不愿意回话。
老夫人叹了口气,也不再发火了,只淡淡说:“那个苗依依绝不能留,既然她已背叛了你,就应该做好被放弃的觉悟。当年她在先帝手下逃过一劫,本就是该死之人,到了如今竟还不懂感恩,与外头的野男人搅在一起,害你外出寻找时摔断了腿……哼,这就是个扫把星,谁沾谁倒霉!”
老夫人面朝窗口,没有看到床上的陈岌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痛苦。
其实就连老夫人也不知道,苗依依不仅是陈岌的门人客卿,更是他的近身姬妾,两人早几年就好上了。因此后来听说依依在外与男人私会时,陈岌怎么可能不怒极攻心?以至在西营夺了匹马,差点摔死在山林里。
他到现在依然不信,依依会背叛他,依依那么爱他,怎么会外出和男人私会?但侯府中掌握的证据又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两人在他摔断了腿之后,在外被人捉奸在床,闹了好大的动静。
原来就连枕边人……都是不可信的,嘴上说着要为他付出一切,却可以随时给他戴上一顶绿帽子。这要他怎么全力去相信?
陈岌昏昏沉沉中,又想起了齐昭仪,每个女人都是如苗依依一样么?如此甜言蜜语、虚情假意?不,不是的,齐昭仪是不同的。
哪怕圣上即将毒发身亡,哪怕她明知接下来即位的、最大可能是他这位同样出身陈氏家族的洛平侯,却仍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色。
只是因为她已经猜到,对圣上下毒的,十有八九是他洛平侯。
圣上啊圣上,为何你的气数已尽,运气却仍是这样好,能遇到这样不离不弃的女人,想必最后毒发的日子,您走得也很快乐。
不知若有一日我登上九五之位,她会是什么表情,沉默、惊讶还是一如既往的厌恶?
陈岌心灰意冷后,并没有丧失斗志,反而在养伤期间,还不忘对外作一番部署。
他与老夫人所顾虑的不同,老夫人怕他腿脚不便,误了朝中的前程,可他的目标是大周的皇位,等他成为新的帝王,谁又敢拿他的伤腿说事?
“怪不得圣上喜欢,不论近观远望,齐蓉的确有做宠妃的资本。”靖安侯府中,姜娅面无表倩的一点一点拆下脸上的易容,这张脸上未拆掉的那一半……宛如画中之人,精致到了极点。
姜娅心中的震惊其实不比任何人少,不仅因为传承了数百年的皇室之内果然藏龙卧虎,竟可以造出如此相像的面容,还因为易容之后的那张脸,是齐蓉。
是的,齐蓉。
就在几日前,靖安侯暗中求见陛下,获得了一次扳倒洛平侯府、为皇室立功的机会。
靖安侯心知与洛平侯府的矛盾不可调节,干脆也不做那两面三刀之事,直接投身圣上的阵营。哪怕圣上真的毒发身亡,他也总是在临死前拼了一把,此次,不成功则成仁。
谁知,圣上居然要求他女儿姜娅假扮齐昭仪,并乘坐宫中马车在洛平侯府前逛上几圈,待见到一个苗人打扮的女子后,才可掀开车帘,令对方看到她易容后酷似齐昭仪的那张脸。
虽不知圣上打什么注意,可后来苗女果然眼神闪烁、沉着脸跟了上来,还傻乎乎地中了圣上派人埋伏好的毒计,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紧接着苗女与外男有染的小道消息传入洛平侯府、和恰巧被一名朝臣在酒楼宴请的洛平侯。
不论是后来洛平侯因马匹发疯癫狂摔断了腿,还是毒女在迷药下被捉奸在床,都无一不暴露出大周朝的这位圣上,可能并非一位心软人和的帝王,而是拥有着杀伐果断、有仇必报的性格。
这让一直以为圣上较好被舆论拿捏的靖安侯父女两人,同时出了一身冷汗,竟是再也不敢提及入宫为妃的话题。
姜娅突然觉得,或许父亲的选择是对的,洛平侯对比圣上来说,更为年轻气盛、可在谋算方面却也差了不止一筹。
只要圣上今次不死,接下来的大周朝内,洛平侯府也要除名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洛平侯府这段日子以来的姿态,有些过了。
永历年3月12日夜里,洛平侯在跛腿了半个月后,终于无法等待下去,发动了宫变,不知以前藏身何处的陈家数万私兵,连夜赶至都城,将皇宫团团围住。
当夜,阿蓉在岐大人家中用了晚膳,看着岐大人儿媳妇哄着一个光屁股小孩儿,心中的不安消减了很多,回到院中时,她胃里一阵翻滚,似乎是水土不服的干呕了两声,将几个丫头和嬷嬷吓了一跳。
第18章 逆袭前世的美姬(十八)
宫外连点火星子都没有,深夜里寂静的只能听到风声,陈樾半躺在龙塌上,闭着眼揉了揉眉心。
不能想,想了就难受,这一晚也不用睡了。
他还记得七天前的那个夜里,他抱着小姑娘,半点不知节制的抵死缠绵,他从她的鼻尖咬到指尖,只觉得没有一处不美,也没有一处能让他升起放过她的念头,嘶……
七日前洛平侯府的动作,终于开始频繁了起来,他知道最近必须要将阿蓉送走了,留在宫中不安全,他无法保证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但是人走了,他一个人孤单的睡了七天的龙塌,只觉得浑身都不对,有了家室的人突然送走了媳妇,这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孤家寡人。
陈樾以前行事随心,只须顾着自己一个人便好,现在又多了一个,只觉得要考虑的面面俱到才敢走下一步,这显然是负担,也更是一种甜蜜。
年轻的帝王心中砰砰的跳动,过了一会儿才似乎要合上双眼,外头却忽然混乱了起来。
“陛下!”徐公公心急忙慌的在殿外跳脚,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洛平侯胆子真肥”的惊奇神色,“洛平侯反了!”
某一个瞬间,正灰心丧气歪在龙塌上的帝王,却因这一刻的到来满血复活起来,他眼中微动,仿佛如释重负,“替朕更衣。”
陈岌其实不愿走逼宫这一步,因为自古以来逼宫成功的也就史上那几个,还大多数都是皇子身份而并非朝臣。
最重要的是,眼下大周朝的帝王,不是以往的那些昏庸之君,反而接连做下了不少大事,足可称中兴之主。因此肯跟着他反的,也只有先帝在世的那会儿,陈家豢养的私军。
是私军,也是死士,足有上万兵马对陈岌忠心耿耿,这是他长久以来的底气。
可连夜急行到皇宫之外,这个名扬都城十多年的洛平候爷,在对面火光的照耀下再也看不出半点少年的朝气,半点得意猖狂,反倒死气沉沉。
“这就是圣上啊……”洛平侯仰起头,语气中说不出是悲鸣还是认命。
显而易见,就在他疯狂的孤注一掷、打算搭上整个洛平候府进行反叛的时候,圣上已将他的行迹尽数掌握。
所以才能在今夜陈家私军奇袭之下,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应对……对面火光之下领将的那一张脸,陈岌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驻守边境的一员智将,竟不知何时被招进了都城,一直隐藏到了现在,才露出真身!
陈岌叹了口气,抓紧了手中的刀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陈家军,隐隐有些愧疚。
来此之前他说过事成后要给这些人荣华富贵,现在这个承诺很大可能兑现不了,可这些人依然没有一个退缩,陈岌扬起长刀,低喊一声:“没有退路了,跟我冲吧……用出你们的全力,只要杀了圣上,陈家的血仇就会由今日决断!”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悲壮,陈家的私兵也都早有必死之心,这一仗竟打出了血性,差点就攻破了那名智将的防线!
甚至于,还有一名私兵偷潜入宫中,企图以哨箭射杀陈樾,最终被乱刀砍死,新鲜的尸体染红了宫门内的红砖。
止澜殿内,陈樾漫不经心的看着一圈又一圈被缠在手臂上的薄纱,终于还是嫌弃太医手速过慢,劈手夺过便用牙咬了系紧,一抹殷红顿时浸透了纱布,两人顿时一愣。
陈樾尴尬的咳了一声,心知这是破坏了太医的劳动成果,“朕只是觉得太慢了。”
这种包扎方式看得旁边的太医眉头一阵跳动,生怕那伤口再度崩裂开来,忍不住开口劝道:“陛下,这箭口毒性不大,冲劲却不小,不容小觑。臣劝陛下近来还是静心休养为好,否则痊愈之后,容易留下疤痕。”
“无妨。”陈樾不在乎的摆摆手,他又不是女人,留个疤又如何?
再说他媳妇还没回来,叫他怎么静心休养?
男人只穿着一条绣龙纹的月白色长裤,光-裸的脊背上,任沐浴后的水珠不断滚动下来,潮湿的发也披散着,就这么大步走出寝殿,他扫了一眼殿内之人,淡声道,“将洛平候好生关着,择日处斩。”
“已经将那罪人与苗女一同关起来了,两人见了面如同仇人一般,简直不像是同床共枕了数年的关系。”徐公公一边说着,一边连忙取了柔软的布尽给他擦拭,只是还未擦干,亟不可待的帝王就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锦袍。
陈樾较为优越感的一挑眉,“大宴啊,你得知道,并非所有夫妻,都像朕与昭仪娘娘一般那么天作之合。这天底下的人,想要达到如朕夫妇二人那种情投意合、琴瑟和谐的境界,基本都是奢望。更别说洛平候与那苗女了……”
帝王十分不屑,“这两个本身存在的利益关系,外人稍一搀和便是一出大戏,若非情势所逼,朕都不屑于去插手。”
徐公公无语,作为一个太监,他为什么要听这些啊,“对对对,陛下说的是!”
日渐晋升为妻奴的陛下显然体会不出徐公公心中的抓狂,他换掉了先前染了血迹的衣物,便打马去了太傅府,府上不少人都一夜未睡,岐老更是睁眼到了天明。
虽然后来有消息得知洛平候被抓获下狱,但直到此刻见到真正平安的圣上,全家人才算松了口气。
陈樾在府上随意聊了几句,逗了几下岐老新得的嫡孙,就挠心挠肺的打探到了自家小昭仪所在的院子。
这一下圣上更是坐不住了,饮了半杯茶就溜了过去,果然在院内见到了那两名一直跟在昭仪身边的阿葫、阿斑守在门外,让他畅通无阻的推开了院内的屋门。
只是刚一踏入门内,陈樾呼吸一顿,目光直直的看向床榻之上。
“……这么大的人了,还踢被子。”陈樾面上若无其事的关紧了门,深吸了口气,上前将阿蓉踢到腰腹之下的锦被向上一捞。
只是这只手遇到了小昭仪柔软的身体,就有点儿挪不开了。
年轻的帝王做贼心虚一般将榻上小人儿的里衣掀开一点,一夜未睡长了点胡茬的脸就蹭了上去,只觉得呼吸之间、鼻翼周围满满都是馨香的气息。
他忍不住低头吸啜了几口,又是啃又是咬,又怕将小昭仪惊醒,闹得她睡不好觉,只得放轻些力度。后来整个人脱掉了外袍,竟是直接蹭进了锦被中。
到底是与洛平候血战了一夜,又只沐浴更衣后赶来了歧府,哪怕陈樾身体再是健壮,也终于有了困意。
阿蓉也似乎感觉身边出现了一股强大的热气团,睡梦中在旁边不情不愿的推了他一下,表情有点不开心,陈樾闭着眼哄她,又是亲她小嘴儿,又是轻柔的拍拍她的后背,“乖阿蓉,是朕。”
狱中。
洛平候一身污血坐在角落里,不知想着什么,旁边的狱中正是曾与她欢好的苗女依依,这个制毒出神入化的女子睁大了双眼,似乎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主子,主子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谁胆敢捉拿当朝侯爷,莫不是要造反?”
苗女说了一堆话,却发现旁边的少年郎半点反应也没有,莫名的多了种被无视的气愤,“依依在此关了数月,主子为何不救依依出去?”
“你说话啊?”苗女追问个不停,洛平候已然未置一词,只皱起了眉头,很是厌烦的模样。
苗女深吸口气,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厌烦我?莫非是信了那些人的鬼话,以为我与外人有染?我是被冤枉的,那时我中了迷药……”
说到这里,见到洛平候那张染了血迹也仍然俊秀的脸上、嘲讽一般的笑容,她语音突然止住,脸上的表情有点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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