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身后大喊:“回来!换了胶鞋再出去!”
我很生气地大声说:“我不要,什么年代了还胶鞋胶鞋的。”
刚踏出去,大雨变暴雨。
那天我穿了一身塑料雨衣,又带了一把伞才出的门。
出门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陈圭家里的一点动静。
雨声真的太大了。
直达的公交车没班次了,我转了两次车才绕到市医院。
拿出我妈的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我自己没有手机,这还是我一次听到他的铃声——金属乐队的《fade to black》。
陈圭接起电话,叫了一声“阿姨。”
这便宜真不是我想占的。我清清嗓子,尽量用不那么尴尬的声音说哎,下雨了你在哪?
杨欣桃?
是啊,我接你来了你在哪幢楼
陈圭有一会儿没说话。我猜他大概在想,要不要这么轻易就与我冰释前嫌。
真的有好一会儿他都没说话。
然后再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在四楼。
然后一点没犹豫地把电话挂了。
我一腔怒火乘电梯去了四楼骨科,没人;康复科,没人。辗转去了影像科,没人。
跑遍了门诊楼的大半楼层之后,发现人家坐在神经科。
有病不是。
陈圭就坐在过道上的塑料椅子上,长腿曲起,低头看着地面,耳朵里塞着耳机在玩手机。
相比我风里来雨里去身披雨衣头顶大伞的操劳,陈圭就是个被人伺候的命,看看人家,外面狂风骤雨电闪雷鸣,我自巍然不动。
我穿着塑料雨衣嘶拉嘶拉走过去,陈圭像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还塞着耳机就抬起头来。
不过他大概一开始没认出我,一直盯着我,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单手扯住塑料雨衣的帽子往后一翻露出脸,他的目光才闪了闪,认出我来。
我目露凶光,满眼怨毒,他拉着脸,冷若冰霜。
那大概是自从我疏远他之后;两个人第一次交峰,很明显我底气不足,没法正大光明。
我率先转开了目光:“你走不走。”
我站着,他坐着。对视之下,我目光涣散,看着对面的会诊室。
陈圭没回答我。我还感觉他的目光拷问着我,扪心自问,前段时间我们俩关系的确不错,我这样落井下石的举动也许真让他扎心了。
我立在一旁,陈圭提着伞走了。
那天的风和雨真的非常大,回去的时候,我听着雨滴噼噼啪啪打在塑料雨衣上的声音,觉得自己行走在一片枪林弹雨中。
回家的时候我妈站在门口,看到我一幅被大雨侵袭的样子说:“你俩个小孩怎么回事嘛,车也不打一辆,也不再等一下,都弄得跟落汤鸡一样。”
“陈圭已经回来了吗?”
“可不是,淋得比你还湿。”
我点点头,伸手解下雨衣丢在一边去推房门,突然就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下对面;陈圭低头坐在书桌前写作业。
我进了房间,关门的时候特意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我又傻子似的看了对面一眼。
没有抬头。
到学期快结束的时候,陈圭都没有跟我讲过一句话。随着一个学期的时光,我和他斗气的情绪慢慢消磨,愧疚感越来越重。
模模糊糊突然觉得失去了什么东西。
☆、道歉
我一直相信,我并不是真的喜欢陈圭,尽管他一直吸引着我。但除了我,学校里还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因为他长得好看,是学霸,个性还很酷。
这样说来,我觉得自己的动心实在太肤浅了,也根本没什么好较真儿的。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觉得自己在道义上亏欠了他,我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如果可以,我宁可从这种愧疚的情绪中跳脱出去,做个真正没心没肺的人,每天和陈圭偶尔在路上碰到的时候,都是我偷偷去看他,他总是目不斜视总我身板擦过去,我讨厌这种感觉。
初三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班主任跟我说了一件事。我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我现在所在的城市是A市,但我的学籍还在老家,我进这个学校也相当于是转学生,班主任说我必须要回户籍所在地参加中考。她已经打电话跟我妈商量过了,我妈的意思是让我提早一个学期转回老家的学校适应一下。
变故来得太快,来得时候不是我要来,走的时候也不是我要走。
下午回家我妈跟我说老家县城里的高中其实也很不错,每年考进重点的都有300来个人。而且我现在读的学校也都是陈家托关系进去的,人家是好心,但说到底我们还是非亲非故的关系,总不能事事让别人帮助吧。
她的意思是,如果考进了老家的那所重点高中,我就留在那里,如果没有,就进排名第二的普通高中。
照这么说,我在A市的读书生涯,已经彻底结束了。
变故太大,我不太想走,跟我妈吵了一架。其实对我妈或者我本身而言,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只不过是替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而我,只是觉得莫名委屈。
期末考试到来之前,我开始打包自己的行李,于此同时我终于下定决心在离开前干一件事。
考完试那天,我很快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来到陈圭的教室门口。
陈圭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我是非常忐忑的。
他从我身边经过,正如我所想,跟往常一样,目不斜视脚步也没停留,从我身边擦身而过。
我叫了他一声,但是走廊上人太多,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不回答,没有任何反应,随着人流下了楼梯。
我原地不知所措的站了一会儿,蹬蹬蹬地追上去在二楼楼梯口很大声地叫了他一声。声音太大太猛太突兀,楼梯上许多人包括陈圭一齐抬头看着我。
他停在一楼楼梯口,抬头望着我,有点惊讶的样子。
我激动不已,边下楼梯边大声说:“你等等我,我找你有事。”
跑下楼梯的十几秒钟,心跳跟着起来了,我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其实是很不安很害怕的。
他看着我走到他身边,眼里也显然有点震惊:“什么事?”
深吸一口气,我迈出几步,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过来。回头一看,他仍站在原地,一点没有要跟过来的意思。
“你过来一下好吗?”我说。
他不回答,但是跟过来了,跟在我身后。
“陈圭。”我在前面叫了他一声。
他在后面嗯了一下。
又走了一段路,我欲言又止:“陈圭。”
他不应我了,显然是在等我接下去的话题。
但接下去的话我实在说不出口,走了好长的路酝酿了许久还是说不出口。
陈圭的脚步停下了,他在后面用一种疏离的语气平静说:“我今天要去接文艺,走了。”
我急忙转身,他只是用那双仍然漠然的眸子审视着我,好像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他也从不曾对我笑过。
这样的表情极大地打击了我,可是他已经转身走了,毫不犹豫的。
那是冬天,风很大很干,我的上下两片嘴唇没有口水的滋润,像是粘在了一起。
他快要走远了,我大概永远没有机会见他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无所顾忌。
我上下颚分开,舌头往上顶住门牙,喉咙干痛感觉有无数情绪涌上心头。
声带震动带出我带着哭腔的情绪:“对不起。”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吭声。
我跑过去,站到他面前说:“明天我回老家了,以后也……不来这边读书了,上次的事对不起。”
听到我的道歉,他终于肯抬头,嘴巴微微张开,眉头动了一下,然后浅金色的眸子在我脸上来来回回。
我低着头不想看他,内心忐忑不已,有点涩涩的委屈。喉咙里的干痛堵塞上涌,转为眼睛里的酸涩。
他没回答,可是我终于又下定决心,仰头再次说:“对不起。”
陈圭仔细看着我,眼神慢慢终于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随后张开嘴唇:“你……”
我梗着脖子,眼泪已经流到下巴。但我为了忍住眼泪,下嘴唇努力包住上嘴唇不让它抖动啜泣的样子一定十分难看。
天知道,我最不愿意的事情就是在别人面前哭,小时候在我们那边上学,被孤立最难过的时候我也没有在人前哭过。
如果真要选个哭诉的对象,陈圭也一定是最后一个。
我在他面前挣扎的,矜持的,是我自认为坚定的一点自尊。
现在终于没有了。尽管我做了对的事。
继小时候和他打架平分秋色以武力平分秋色,多年明争暗斗后,这一次,我只能用两行清泪外 加两条清鼻涕说明一个事实。
败了。
眼泪这种东西,一出闸门就是洪水猛兽,谁也拦不住。
不是一滴两滴,是一股一股往外冒。
陈圭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我。大概我一副傻不拉几鼻涕眼泪流满面但是还努力控制自己不让胸腔抖动发出啜泣的样子太滑稽了,他愣了一会儿居然笑了。
慢慢地,他那种好笑的表情终于在脸上慢慢消失了,然后他眨了一下眼睛,愣了一下,脸上现出一点慌乱的神色,眼睛也不再看我,移向别处不自然地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才慢慢转回视线与我对视。
我泪眼交加,只觉得天大的委屈都在自己身上,转身就想逃离这个案发现场。
陈圭在后面叫我。
也许是哭的太厉害,脑袋缺氧,外加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竟然走错了方向,走到了学校草坪上,并且被固定树苗的支架绊了一下,几秒钟的时间,我只来得及无状地惨叫一声,就一头栽倒在绿化带里。
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立刻有人拖住我的咯吱窝把我拎了起来,我只看到一片黑色外加一道白光,然后下巴被托了一下,他将我上下检查了一下,然后用袖子轻轻擦了擦我的脸,又擦了擦我的眼睛。
他用从没有过的,特别温柔的语气说:“别哭了,杨欣桃,别哭了。”
我的眼睛被他蹭的很不舒服,躲了一下,眨了眨眼。他干燥的手指轻轻擦在我眼睑上,替我把湿痒的感觉抹去,温暖又光滑。
他显得非常有耐心,我不停哭,他不停擦。
等我终于控制住自己不再流眼泪之后,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慢慢转移到了头发上。然后他认真地,非常认真的,帮我把头发上树叶的碎屑拿掉了。
冬天太冷了,一阵冷风袭来,我的一行清鼻涕顺势流进了嘴里。
我真的十分尴尬。
陈圭犹豫了一下,终于用袖子把我的鼻涕也擦掉了。然后他十分认真地说:“杨欣桃,把你嘴里的鼻涕吐出来,太脏了。”
我连忙呸了一下,由于体力不支,嘴里的唾液只吐到一半,险险挂在嘴边成一条黏稠的直线。
万箭穿心。
陈圭在旁边很出戏地笑了一声,我连忙接连又吐了几下,那唾液已经顺着下巴流到草坪上了。
现在别说跟他说话,我连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了,我慢吞吞站起身,调整了一下方位,看清马路后,迈步要走。
陈圭一把抓住我,眼神在我脸上转了一圈,竟然还带着笑意。
我甩开他,立刻就要夺路而逃。
他又紧靠过来,袖口在我下巴上蹭了蹭,然后甩了甩,走到一旁:“干净了,走吧。”
罗文艺已经转学到A城,陈圭家里为她专门准备了一个房间,有时候她就住在陈家。她比以前更漂亮,看来她和陈圭是同步发育的,两人的个子都蹿了一大截。
说实话,她那两条大长腿往院子里一搁,我都不太想出房门。
我并不想知道她和陈圭什么关系,不管是什么关系,应当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把带到陈家的所有东西都收拾了一遍,起码有好几大箱杂物,突然发现,这里差不多就是我半个家了。
我把没用的杂物和一些平时带回去的小物件都丢了,一大堆笔记本,我捉摸着这么多也用不完,就挑了几本好看的。有一本是姐姐来这里看我的时候送给我的,绿色的封面,上面有个白色的小兔子图案,我翻了翻,从里面掉出几张纸。
作者有话要说: 我挺奇怪的,第21章的点击为啥是0
☆、友情
我把没用的杂物和一些平时带回去的小物件都丢了,一大堆笔记本,我捉摸着这么多也用不完,就挑了几本好看的。有一本是姐姐来这里看我的时候送给我的,绿色的封面,上面有个白色的小兔子图案,我翻了翻,从里面掉出几张纸。
最上面的是一张画。陈圭那里的画稿撕下来的,我觉得的画的是我但又不确定是我的那张。
才发现,画中的左眼下面有一颗浅浅淡淡的痣,跟我一样。
我很久没有看到这画了,现在一看,那双眼睛画得无可挑剔,每一笔都没有反复杂乱的感觉。和那张纸夹在一起的是几张A4纸,是我照着那幅画上面临摹的,线条很粗糙,和最上面那幅比起来,惨不忍睹。
陈圭那幅画,我照着画了一个暑假,勉强让自己的线条稍微顺了一点,但我总算是明白了,这是个技能,还不能速成,画虎不成反类犬,我看着心烦。挑了几张最满意的和他那张放在一起收了起来。
终于意识到,我一直在模仿的,是陈圭的自信。
4年级下半学期的时候,有一天数学老师早上教了乘法口诀,他说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来抽查,那天我一天的课余时间都在用来记乘法表,并且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
下午数学老师来抽查,带了一根教鞭。
他先抽了几个人,答出的坐下,答不出的站着,大部分人都能答出。我最怕数学老师了,他目光一转过来我们这片,我就扭开头假装在看着桌子,大概是显得太紧张了,藏不了拙,数学老师偏偏叫了我起来。
我心里一沉,一阵绝望,慢慢站了起来,然后不知怎么地,反射性地看了一下,坐在最后的陈圭。
他正好看着我。
数学老师抽了一个,然后倒计时,我一着急,答错了。
19/35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