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后门“吱呀”开了,数学老师略感兴趣地发问:“陈圭,听说杨欣桃妈妈在你家打工?”
全班的那种窃窃私语的声音立即停下来。都在等待陈圭的回答。
陈圭好像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去上了趟厕所,话题就这样扯到他那里去了,于是有好几秒没有说话。
全班一阵静默,我感觉连翻试卷的声音都没有了。
心里有一种羞耻感,疯狂的蔓延,让我想就此消失。这种羞耻在我的学生生涯里如影随形,我变成什么样,疯狂学习,努力开朗,都是为了躲避它,或者迎接它。
这种羞耻,叫做低人一等。
陈圭就评价过学生时代的我,他说我敏感,懦弱,还很倔强。他后来说,你明明很励志的小桃子,为什么那么怕反抗呢?
良久陈圭终于开口了,话语冷静自持。他从来没有参与过班级里人的这场欢笑,也不想去迁就。
作者有话要说: 陈圭:我来救你了桃桃”
杨欣桃:“呜呜呜”
陈圭:“别哭了。”
杨欣桃:“呜呜呜”
最后陈圭:“呜呜呜呜呜”
哈哈哈哈哈。我是不是很鬼畜……
☆、手术(四)
在一阵静默中,陈圭看着老师开口:“怎么了,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
有人吸冷气的声音,班级里鸦雀无声。大家都知道陈圭不怎么说话,但是他成绩一向很好,沉默寡言的个性在大家眼里显得的尤为乖巧。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抬杠还能跟老师抬。
数学老师被噎了好一会儿。他也不敢相信自己在班级里至高无上的权利竟然被挑衅了,半晌,从喉咙里挤出一种可怕的声音:“你说什么?”
全班都齐刷刷看向陈圭,四十几双眼睛。
“我说你问的话和上数学课有关系吗?”陈圭似乎并不胆怯,稳稳当当地说。
好样的,这回连老师都不叫了。
“哼,”数学老师哼了一声,暴跳如雷:“轮得着你教训我?!不想上你可以不上!滚出去!”
陈圭一瘸一拐回到座位坐下:“为什么我出去,看不惯我你出去好了。”
全班又同时安静了。
震撼!我终于有点明白疯丢子在《战起1938》那句“我们将以一己之力对抗全世界”的意思了。
陈圭又教会了我一件事。
当众被学生怼,数学老师面子挂不住,当着全班的面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收拾起教科书出去了。
他一出去,鸦雀无声的教师立即炸开锅一样吵闹起来。
下午还有另外两节课,陈圭没有上,他被班主任叫去谈话了。到放学也还回来。
本来我放了学跟陈圭各走各的,可是今天我就磨磨蹭蹭不想回去,在教室里做作业。
我这人就爱揽事儿上身,甭管陈圭跟数学老师互怼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原则,但是我的确被维护了,这种维护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十二万分的温暖啊!
班主任可真够看中陈圭的,对他的教育重视到下班也不管了。
平时陈圭都是自己出教室在外面等小雷哥开车来接的。这回小雷哥大概等了好久也没见他出来,怕他出事儿,跑到教室里来接了。
见了我第一句话:“陈圭呢?”
我:“老师叫他出去谈话了。”
小雷哥噗嗤一声笑出来:“谈话,谈什么话??”
我心虚:“他和数学老师吵架了。”
小雷哥乐了,瞪圆眼睛:“我从他上一年级就开始接送,还从没听说陈圭被哪个老师留下来思想教育的!”小雷哥听说陈圭被老师抓去挨训,不仅不着急,心情好像还不错……。
过了一会儿,陈圭从办公室出来了,我一听见轮椅在外面滚动的声音,立即转过头,假装专心致志做作业。
这种动作完全多余,因为陈圭甚至没走进教室,他只跟小雷哥说了声:“走吧”。
小雷哥也已经完全忽略我,他竟然追着陈圭出去了。
出去了……。
幸好小雷哥神志尚在,走了几步又回头唤我:“小桃,你愣着做啥。走啊。”
我松了一口气。
小雷哥拿着陈圭的书包对我说:“我去把车开过来,你跟陈圭去大门口,这里不太好倒车。”
陈圭走得慢,而我为了配合他的动作走得更慢,为了不让他发现我走的有多慢,我故意落在他后面。
两人一言不发。
我觉着自己必须说点儿什么才好,要不然老有种莫名的愧疚感。
“那个,班主任跟你讲什么了吗?”
陈圭没说话,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样子。只是催我走快点。
“怎么说的你倒是说呀?”我锲而不舍地提问。
“她说让你写好检讨书,下礼拜和我站到国旗下自我批评。”
“我??!和你?!”我震惊了。
陈圭点头:“事情是你引起的,你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我呆呆站在原地,无法消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陈圭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转过身来看我,终于笑起来:“笨蛋。”
星期一的时候,陈圭拄着拐杖在国旗下宣念了检讨书。
他也自此和数学老师怼上了。他依旧每次拿高分,可是数学老师再不对他关爱有加。有一次分析试卷,他让某道题目做错的人全都站起来。
陆陆续续站起来六七个人。
数学老师数了数,:“还有一个人没站起来,应该有8个。”
他一个个检查过去(我怀疑他就是故意。)。
检查到陈圭的时候,数学老师眼睛一横。
“是你不早点说,站不起来。嘴巴还不会说一声?”他十分轻蔑地说。
从我来讲,我整个小学,最怕的,就是遭受横加而来污蔑和欺辱,以前是同学,在这里,是老师。
陈圭没有说话,全班都当做数学老师再一次做了一次威风。
可是过一会儿他抬头了,盯着数学老师的眼睛:“我就是不想说,怎样。”
不说怎样。
陈圭也会反击,有次数学老师板书出了一个纰漏,算错了一道题,陈圭看到后毫不犹豫指出。两人可算针尖对麦芒。
我说过吧,我是真的羡慕陈圭。他就是我在心底想成为的那种人。
陈圭有很多优点,但我最欣赏他这种临“威”不惧的沉着和勇气。那种稳健,在他身上浑然一体的自信和坚持,好像在昂着下巴说:“我就是这样想的,我说了,但你能拿我怎样?”
毫不夸张地来说,就是我想做的自己。
六年级结束后,陈圭再次去做了手术,他说过,这是最后一次。
手术有风险,而且这次的风险似乎挺大的。那边的医生也曾经说过,做一次,好不完全,但是把握较大;再做一次,也许能恢复到跟常人差不多的程度,但是失败的几率也不低。
陈家人都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去,因为陈圭坚持。
陈妈妈那几天老是忧心忡忡的,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陈圭执拗的选择。
有一天我吸着冰袋从外面回来,看见陈圭坐在院子里发呆。
我觉得他的样子看起来分外落寞,有些同情,走过去想鼓励一下他。
“你过几天就要走了是吗?”我在他旁边坐下。
陈圭点点头。
“那我下次再见到你,你岂不是就能走路了!”我故作轻松道。
陈圭看了一眼兴高采烈的我:“你说的那是最好的结果。”
“那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最坏的结果是,原本好的神经也会坏死,肌肉萎缩,脚会变细畸形,永远也不能走路了。”陈圭淡淡说。
我被这个结果吓到了。这个结果有些沉重,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杨欣桃,如果是你,你会去做吗?”陈圭突然面对着我问。
我想了想,说:“如果是我,我会去的。”
“为什么?”他问。
我说:“这么说吧,‘一个人如果不到最顶峰,他就没有片刻的安宁’。”
他笑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盗用名人名言了。”
“很早就会了,我还有很多,可以用来写作文。”我看到他笑,心里总算有些轻松了。
“喔?你从哪里看来的?”
“看小说记的,要么就是偶尔看见名人传抄下来的。”
“你不是喜欢看武侠小说吗?”
“是啊,”我兴致勃勃地:“古龙的小说,《边城浪子》你看过吗?”
他摇摇头,表示没看过。只是也没有兴趣再问下去。
你害怕吗,我问。
挺害怕的。他慢慢地说,我已经做了选择,可是心里还是止不住不安,怕失败,怕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挺惊讶的,陈圭面对我竟然这么坦诚!
哎你知道吗,我正色道,人这一生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选择。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却失去了你想要的东西。一个真正有勇气的人,有时在别人眼中看来,反而像是个懦夫。
他愣了一会儿,你这又是哪里盗用来的话。
《边城浪子》。我再三提醒他。
陈圭入学通知书是我去替他领的。
他以前的那幅画送到省里展,得了一等奖,画被送回来后陈列在学校的学子走廊上,我去领入学通知书的时候,好多家长和学生站在那边看。
玻璃窗里满目的色彩,一张张画排列过去,陈圭画的在第一张最显眼的位置展出,我隔着玻璃瞪大了眼睛看。
我突然也很想画画。
我和他每天都住在同个宅子里,回家的路都是同一条,都做同一个老师布置的相同的作业。他行,为什么我不能试试呢?
并且我真的买了一堆颜料和指导书从零开始自学。
小学里的最后一个暑假快结束的时候,陈圭一家终于从香港回来了。
车子开到门口后,陈圭妈妈先下车,然后司机小雷哥从后备箱里拖出折叠轮椅打开,推到红藕车厢位置。
然后他打开后车门,把陈圭抱了出来放在轮椅上。
我和妈妈听见汽车关门的声音也跑出来,陈妈妈一见到我妈,红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只能默默发上来……
☆、补课
陈圭是被小雷哥抱下车的。陈妈妈一见我妈就哭了。
陈圭的手术成了。
这对陈圭全家人来说真是个好消息。而我,我有点茫然,好像自己从来没看见过两条腿正常走路的陈圭,偶尔在脑海里想象一下他双腿着地稳稳当当走路的样子,总是走着走着就控制不住想像他像青蛙一下突然岔开腿四肢着地蹦跶条却起来。嘴里还叫一声“呱”。
我大概是真的中毒了才会脑补出这种画面。
初一的上半个学期,除了开学报到和期末考试,陈圭从没出现在学校。他当然没法出现,漫长的恢复和训练期足以让他精疲力尽,每天长时间的锻炼,双腿拉升,弯曲,每天晚上都用一个订做的铁圈固定手术的那条腿。
我看着他一天天好起来,等着他挂科亮红灯。陈圭挂科的画面,我真有点不敢想像。
有天放学陈妈妈突然叫住我,把我拉到他们家客厅里,还给我两个小蛋糕,冲了一杯果汁。
我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小蛋糕太好了看了,上面是凝固的巧克力,还浇了白色的奶油。我用不锈钢的叉子把上面脆皮的焦糖划裂,分成4块,差、叉了一块夹心送进嘴里。
“小桃啊,”陈妈妈优雅地笑了笑,“进了初中,感觉课程简单吗?”
“还好,很多都是六年级学过的东西。”
陈妈妈笑了:“这样啊。”
我对陈妈妈的美丽和知性,没有任何抵抗力。于是知无不言:“可是老师也补充了很多新的知识点,尤其是数学,老师说基础知识很重要,你以为掌握好了,翻一翻,又有新东西。”
陈妈妈微微张嘴,点头附和道:“对喔,基础打好了,以后学东西才快……”
我莫名又种被称赞的认同感,对方还是陈妈妈,拼命点头。
陈妈妈话锋一转:“小桃,你也知道,陈圭他现在很不方便上学,但他也不想耽误一年,和你们这些同龄的孩子错开学级,你能不能帮帮他。”
我的蛋糕已经吃到第四块,现在才觉得不应该。
我把叉子放到盘子上,心里隐约有预感:“陈阿姨,您说,该怎么帮。”
陈阿姨把她那边的蛋糕也推过来,她的盘子里的是一个抹茶口味的,上面有绿色的慕斯。
“小桃,既然都是以前学过的课,你们老师每天给你们讲的新的知识点也不会很多,你回来给他讲一讲你看行吗?”
行,可是我不愿意啊,教书这种事是我能做的吗
!
我咬了咬嘴唇说:“行是行,不过我功课不好,很多东西我也不懂。”
陈妈妈立即说:“那正好,你们两个讨论讨论。”
一锤定音。
我那天却迟了好几个钟头睡。一会儿对自己说,明天上课认真听讲。
最后我设想了一下明天和他见面的场景,以及该说的话,莫名睡着了。
神经啊你,入睡前这么骂自己。
明明很迟才睡,第二天上课精神异常亢奋,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一响,整个人就五迷三道,哆哆嗦嗦紧张地不行。
先前上的小学部和现在的初中部根本就是一体的,所以跟以前一样,我还是走路回家。但是今天我决定绕远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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