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正在她跟前回话,说宝玉今天如何如何了。打从宝玉挨打之后, 她每天都要和王夫人回话, 愈发被晴雯笑是“哈巴狗儿”, 她虽然生气,却并不和她计较。
这时候外头忽然隐隐有些喧闹, 王夫人皱眉, 让身边周瑞家的去看看,却见她脸色煞白地回来。
王夫人心中起疑, 问:“何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周瑞家的勉强笑道:“不过是一点儿小事,婆子们吃多了酒在哪儿闹呢,我已经喝了他们了。”王夫人却不信,道:“我听着不像, 只是喝多了酒哪里会这样热闹?到底是何事?”
她最近愈发多疑,周瑞家的心中暗暗叫苦,不敢再瞒,只好吞吞吐吐地道:“是、是井里起火了。”
王夫人还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什么井?”
周瑞家的还以为她明白了,便苦着脸道:“是、是金钏儿跳的那口井。”
王夫人一个哆嗦,怒道:“什么人敢在那里作怪!”袭人见她起身,忙也去扶她。众人拿大衣裳的拿大衣裳,撑伞的撑伞,哆哆嗦嗦地去井边看,却忽然见白影一闪而过,鬼魅一般飘飘忽忽从众人身边擦肩而过。袭人只觉得一股湿冷的气息从脖颈上拂过,吓得惊叫一声,险些没翻个白眼晕过去。
丫鬟婆子们哪里见过这种东西,一时尖叫声此起彼伏,“她过去了!”
“她去了太太屋子里!”
“她是从井里飘出来了!”
“这女鬼怎么这么胖?”
最后这句话虽然听着可笑,但是金钏投井而死,打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得变了形,细想之下更叫人毛骨悚然。王夫人哆嗦着,脸色煞白,问周瑞家的,“她如何回来了?”
周瑞家的也快被吓哭了,“我听说……我听说人死后七天魂魄要返家吃一顿饭,家人要回避,要要要要是瞧见了家人,那魂魄就要记挂,流连人世……”
不知谁又惊叫起来,“宝玉!她万一去宝玉那里害他了怎么办!”
王夫人想到自己的命根子,勉强忍住了没有晕过去。她看了看那口被说着火的井,火光已经黯淡了,仍然可见底下幽幽燃着一点儿明黄的火。这颜色本是浩然正气之色,此时只显得阴森无比。
王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明天叫人来把井填上,再给她家里人送五十两银子。”
说罢又扶着周瑞家的手去了贾宝玉那边。
贾宝玉迷迷糊糊被人叫醒,喝了一口茶,王夫人见他没事,放心了些,又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她不放心地叫众人四处找那白影在何处,到底是没有找着,喝了桌上的参茶压惊。众人出去这么久,茶早就凉了,她也不在意了。
周瑞家的劝慰道:“太太早些歇下罢,明日请个道爷来做法事,甭管什么冤魂善魂,一一地都给他驱了去,那也就罢了。”王夫人一夜担惊受怕,点了点头,由下人们服侍着上了床。
然而也许是心中有愧,竟然一夜无眠。她次日起来的时候,眼眶青黑,气色衰败无比,上了妆也掩不住,只好多扑几层粉,才敢去给贾母请安。
贾政早在那里了,他最近一直不怎么待见王夫人,乍一见她好悬没被唬了一跳,这个满脸雪白的老妖婆是谁?
忍不住回头看看年轻貌美的外甥女洗眼睛。
黛玉正坐在贾母身边,她面露疲态,道:“昨夜也不知怎的,好好的听见有人吵闹,大半夜的才歇下了。”
贾母年纪大了,觉本就浅,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什么事情,由于最近黛玉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给她上眼药,所以她还没看到王夫人的时候就有些不耐烦,“老二家的,怎么回事?——”
王夫人抬起头,苦笑道:“原是婆子们吃多了酒闹起来,我叫人去抓住了,打算等着发落呢。”
她一抬起头,贾母就不忍直视地移开了眼。
她身边的林琯玉和林黛玉对视,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肯定是没睡着!
贾母呵斥道:“好好的做什么弄得跟个妖精似得!”
王夫人简直有苦难言,只好道:“媳妇昨晚劳累了些,怕气色不好,惊着了老太太。”
贾母心道:你以为你这样不吓人吗?
表面上还是要给面子的,毕竟王夫人再不好,也是宝玉的亲娘。她没有再说这件事,反而道:“你说是婆子们吵架,我怎么听说了是你院子里头闹鬼?”
赵姨娘适时地捂嘴道:“太太怕不是邪祟入体,才面色不好的?我听丫鬟们说,昨夜后院飘着个白影呢,湿答答的,好像是从井里头爬出来。”
王夫人一夜不睡,本就精神不济了,这会儿又听她添油加醋,不由怒喝道:“你闭嘴!”
赵姨娘目的达到,得意洋洋地闭嘴了。
贾母已经听出了不对劲。王夫人院子里淹死了一个丫鬟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只当是她贪玩在井边滑了脚,又听说王夫人给了她家人许多的补偿,本还私下里夸她现在行为处事渐渐的大气了。然而这件事情此时再被翻出来,显然有什么隐情。
林琯玉说话前先打个哈欠,无聊地问探春,“环儿可曾到了学堂了?”
探春感激她愿意请王颀帮忙,便忙道:“到了,他说那里先生很严,我让他好好读书,不然我就不认他这个弟弟。”林琯玉点点头,说:“他出门太早,我要送他的东西都没给他,你一会儿到我房里,下回叫送信的人给他捎去。”
黛玉笑道:“有环儿最喜欢的那套七巧板呢,上回你说过后,咱们又命人打了许多套,大家都有份的。”
女孩儿们在后头嘀嘀咕咕,前头贾母已经问出了金钏之死的真相。
贾政愈发觉得自己没打错人,心中埋怨王夫人和老太太溺爱,而老太太也埋怨王夫人心狠,最后还害了自己的宝贝孙子。一时王夫人竟成了千夫所指了。然而夫为妻纲,老太太的话更是不能不应着,她险些没咬碎了一嘴的牙。这回她真不知道该怪谁了,林家姐妹可是无辜的,便只好隐晦地瞪了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早习惯了,心里呵呵,面上还要劝,一回自己的屋子就沉了脸。平儿要劝她放宽心,王熙凤揉揉眉心,道:“如何放得下!平儿,你信不信鬼神?”
平儿忙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如何不信呢?”
王熙凤冷笑道:“我却不信。我的是非功过,你们能评,后人能评,我自己也能评,偏又关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什么事情了?我也不信鬼怪作祟这样的话,只是心里有鬼,才给了旁人可乘之机,方是正理。太太她……”
她吃斋念佛,却不把丫鬟的命当人命;她把宝玉当命根子,却不求他读书上进;她有心为宝玉谋前程,却放着好好的林家姐妹不去巴结。
太太她,是个蠢货。
另一边,宫里的穆贵妃也在说这句话,“咱们的那位姑母,真是个蠢货。”
王颀坐在她对面,认真地给那只大白猫捋毛。
穆贵妃道:“她叫贾元春在皇后面前说几句话,叫把薛宝钗从公主伴读的名单上刷下来,你猜是为了什么?”
王颀继续捋毛,“给贾宝玉做媒。”薛家别的不多,钱最多。贾宝玉又不能袭爵又不能读书,只娶个商人女正好,公主伴读却不行。妻荣夫贫,没眼力见儿的最怕这样的事。
穆贵妃笑眯眯。她生得和王颀很像,但是脸上没有他那种刻薄冷漠的神色,是个惊天动地的大美人,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咦,那你呢?”
王颀终于不撸猫了。他道:“这个月初八。”
穆贵妃:“咦?”
他道:“母亲会带她进宫。她不吃辣。”
作者有话要说: 大白猫被捋毛:喵喵喵~
小主人耳根子红了哦红了哦,好想舔一口,看起来像喷喷香的小鱼干一样美貌可口~
昨天一句抱怨大家都来安慰我哈哈哈哈哈谢谢你们哦
我的小天使怎么这么可爱~
☆、第五十三章 难得淘气
这天是初八, 本事说定好了的进宫拜见穆贵妃的日子, 然而林琯玉十分不情愿坐又慢又晃的马车, 便道:“我也要骑马。”
王颀高踞马背, 淡淡地看她一眼。林琯玉仰着脸看了他一会儿,忽地觉得他这眼神刺眼, 却见眼前投下阴影来,原来是对方俯身下来瞧着自己。脸颊处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一碰, 竟然是他的手指。
她不由受惊地睁大了眼。
王颀收回手, 在马上坐好了,一本正经地道:“今天擦了胭脂?有点没匀。”
林琯玉:“……”
她劈手夺过一旁小厮手上奉着的马鞭,扬手就是唰的一鞭。马儿受惊往前狂奔,王颀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颠下去,一句骂娘差点脱口而出, 碍着面子忍住了, 抓紧了缰绳, 没能多取笑她半个字。
林琯玉把缰绳扔回给小厮,冷笑了一声, 越过要扶着自己的下人, 跨上了马车。
马车上林黛玉和钱氏都看得目瞪口呆。钱氏突然道:“到你这里才像个孩子,我真怕他读书读傻了。”
林琯玉一贯知道大人们把王颀的面目可憎都当成是“难得淘气”十分珍惜理解, 碍着钱氏不是自己亲娘,便客气地笑了笑,心中却盘算着等一下什么时候报复回来。
后宫的妃子一个月有一次召见家中女眷的机会,但是穆贵妃的待遇与众妃不甚相似——她一个月有三回。这是在当今还是个皇子时就有的惯例, 至今都没有变过。
也正是因为如此,养在她身边的水溶和水澜才和王颀这么熟悉,连带着皇帝也极喜欢这个后辈的,说他有“其父之风”。也不知是如何从王颀那瘦弱的身板上瞧出他和王子腾之间的相似之处的。
穆贵妃的宫殿在每月逢八的日子里鲜少会有妃嫔来拜访,便是因为众人都知道她要接见娘家的人。说来但凡帝王总是不喜欢自己的后宫同前朝有太多的牵连,虽然这二者本密不可分。但是放到如今的皇帝这里,好像半点都不担心。
这很大程度上是后宫里的女人太多,别说这些有封号的贵妃、妃了,往下没有封号,仅仅以姓作区分的答应常在都不知道有多少,他顾不过来,又怕这些女人太闲着没事就勾心斗角给自己找麻烦,便有了这入宫觐见的制度。妃以上的是一月一次,之后的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钱氏先带着两个女孩子去拜见了皇后,这是面子上的工程缺不得的,皇后一般也都是不见,叫一家人趁着几回享天伦之乐去。这番却是个例外。她很亲切地接见了钱氏和林家姐妹。
她还对着钱氏嗔怪道:“我听说薛家的那个女孩儿也极好的,怎么反而不一块儿带进宫里来?”
要知道薛宝钗进京是为选公主伴读,也就是给皇后她女儿选玩伴,皇后是很乐意让贾元春的表妹来陪着自己的女儿的,对于开后门这种事情十分轻车熟路。
不过整个后宫,只怕除了皇帝,谁都知道贾贵妃和穆贵妃不对付。皇后这么问,就是纯心给穆贵妃添堵。
你看,你娘家亲戚宁可去求贾元春,或者求本宫,也不求你,你知不知道自己人缘有多差?
钱氏垂着头,极其柔和地笑了一笑,笑道:“婉婉本是喜欢活泼些的孩子,宝姐儿心思重些,反倒是林家的两个孩子会得她喜欢。”
王婉和王颀生得都像她,皇后乃是恨屋及乌,看见她笑就想到穆贵妃那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
不过她知道林家姐妹不是选公主伴读来的,本来是以为王婉想要把这两个孩子送进宫来和自己打擂台,要不然也不会大惊小怪地召见了。但是黛玉还是一团孩子气,林琯玉瞧着虽然生得极美,却太扎眼了些,她一贯知道皇帝不喜欢这样的,心中先松懈了几分。她笑道:“既然如此,老太太且慢些走。”
钱氏心中冷笑。
太子是个蠢货,还不是这位教出来的?
要是林家王家真的有把林琯玉送进宫的打算,自然早就做了,她还真以为皇帝喜欢文静的?天底下的男人最在意的从来都不是性子而是样貌,就这一点,把以皇后为首的一大片后宫女人捆在一起,都抵不上林琯玉一根手指头。也就是林家心疼女儿,才不打算这么干。
要是自家儿子也没有这些心思的话,钱氏没准还真会劝劝穆贵妃呢。贾家的元春可不就是这么进宫的吗?人家虽然样貌不够好,但是到底是国公府的嫡女,又素来有些“贤德孝才”。
至于薛宝钗是绝对不行的。一来她的模样性子虽然都好,却输在没有可靠的娘家,还有个那么不成器的兄长;二来薛家那隐隐亲近贾家的态度,让王家十分的忌惮。
哪怕不是选妃,只是选公主伴读,也不行。
要怪,也只能怪她偏偏是薛家的姑娘,又有那么拎不清的母亲和兄弟了。
林琯玉只觉得氛围不大对劲,等到了走出皇后宫殿,才听见钱氏冷笑着说了一句:“手可真伸得长。”
一行人还不曾走到穆贵妃处,忽然见到迎面有许多人过来,黛玉忽地拉了林琯玉一把,两人拉着手垂首站到一侧。林琯玉偷偷地抬眼打量看过去,却怔了怔。
那少年郎生得清秀,脸上带着笑容正同钱氏问好,道:“母妃方才还念叨着太太,我说怕是被娘娘这边绊住了脚,一会子就来的,她还是急。”钱氏也笑道:“你母妃这么大的人了,心思却比你这个孩子还稚气呢。”
林琯玉只觉得心头恍惚。
因为那少年只是站着,瞧不出是否跛脚。她心中那猜测不能得证,心中却隐隐知道,他便是水澜了。
就在这时,那少年也抬眼看过来,看见林琯玉的脸的时候,他怔了怔,随后嘴角不动声色地微微一弯,道:“不记得我了?”
林琯玉道:“自然没有——我还以为您贵人多忘事,不敢妄自攀关系。”说得水澜和黛玉都笑起来。水澜道:“你来京中,也没有托人送信,我还是从多多那里听见的。”
林琯玉反唇相讥:“你回京这么多年,也从来没给我送信呢。”
钱氏听得奇怪,笑道:“我却不明白了,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了?”
“当初我去江南,给皇爷爷侍疾,皇爷爷唯恐我在他身边不务正业,便将我交给了林大人。”水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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