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一笑听罢,便冷冷笑起来:“他这是拿我的性命来要挟呢?”
说罢,他挑了挑眉,低头掐住我的下巴:“我韦一笑也是响当当的汉子,我本事不如人,愿赌服输,却不受他要挟。”
他低下头来,就要吻我。
久违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有点恍惚,身体先一步拒绝了他。
我按住他的肩头,不让他靠近:“今世你我无缘,我亦觉遗憾。若有来世,愿再续前缘。”
他被我拒绝,脸色登时沉下来。盯着我的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
“来世?我不要来世。”他放开了我,目光看向远处,“无缘便是无缘。今生求不来的,来世我也不要。”
他身形修长,体格匀称,哪怕不再穿那件玄色披风,此时仅仅着一件半旧素色长衫,单是这样简单站着,浑身散发出冷傲之气,令人心驰神动。
我心头掠过淡淡的叹息,便对他笑道:“也罢,既然你看得开,我也不多说了。”说完,我冲他拱手一礼,“多谢你前些年对我的照料。”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乱世当头,糊口都难,更无心纠缠。
他看得开,我自然高兴。
两相揭过,便只余下当年他在峨眉上照料我的情分。
“你吩咐我搜罗些机灵的孩子,那里头便是了。”韦一笑转过身来,目中再无杂念,只余清明澄澈,“有些是父母被元兵砍杀的孤儿,有些是父母养不活送来的。有些根骨的被我收下教导武功,资质愚钝些的被我送去种地。一共两百五十六名,你可要亲见?”
“不必。”我摇摇头,“辛苦你了。”
方才院子里的孩子,我已是挨个看了一遍,都是根骨不错的。
“还要继续搜罗吗?”他见我不问,便点点头,也不是很在意。
总归他把关过了,我信得过他。而他并不觉得怎样,这些年我们相处下来,很清楚对方的性格人品。我这样回答,他觉得理所应当。
我点点头:“遇见好孩子,便留下吧。”
峨眉是有自己的产业的。山林和田地,都有许多。安置再多几倍的人,也没有什么困难。
“不要和丐帮起冲突。”我又对他道,“丐帮目前算我们的友军。”我把跟陈友谅的交易,对他讲了。
“眼下明教教主,是小昭姑娘。她心思聪敏,又得了带兵神书,只怕要做出一番伟业来。”我看着韦一笑,说出我的打算,“我们不妨跟明教一起,做点大事。”
韦一笑听罢,竟然有点惊奇:“我亦有此意。但我未料到,你也有此意。”
“怎么?你以为我只会做个一派掌门?”我佯怒。
他便哈哈大笑起来:“其实,你有此打算,也不是很意外。当年,你还是个小弟子时,练功最为努力。便是要讨你师父欢心,远不必那般卖力。想来你心中早有打算,只我不知罢了。”
我们就着林间的风,无所不谈。
头顶涌过变幻的云朵,一直到夕阳落下,天边绽出绚烂云霞,才止了话头。
临分开前,我忍不住又仰起头,看了他一眼。
云霞的光彩下,他邪魅英俊的容颜,更添几分光彩。
我这样看着,便舍不得移开目光。
一旦我转身,此后再无此机会。我便是峨眉派掌门,他便是门下一弟子。从前种种纠缠,皆化为云烟。
他见我不舍,轻轻笑了,伸手抚了抚我的脸颊:“其实,我肖想你,也算不要脸。我大你许多年岁,足以做你的父亲,还绰绰有余。若你愿意,便认我做义父,也无不可。你没有娘家人,我便做你的娘家人。”
我心中一半是感动,一半是好笑。他要做我义父,不说别的,张无忌只怕要气炸了。
叫情敌为义父?他会发疯的。
“那我便上去了。”我没接他的话,后退半步,看着他道。
他微微颔首。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便上山去了。
张无忌在半路等我。
他蹲在路旁,正在采路边的野花。
他手里已经攒了一束,白的、蓝的、紫的,很是漂亮。
“你来了。”他听见我的脚步声,转头朝我看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站起身道,“我打算给芷若编个花环。”
“你会编啊?”我提着裙子走过去,低头看他手里的花,又新鲜又水灵,还带着点点芬芳,令人心情都美丽起来。
他眉眼带笑,神采飞扬:“会。”
夕阳坠入云中,光线渐渐淡了下来。
我和张无忌不急不缓地踱着步子,往山上走。
他一边走,一边挑选着野花,按着颜色搭配,捋成一束一束。我挽着他的手臂,好奇地看着他。
他当真会,很快编了一只,扣在我的脑袋上。
“芷若真漂亮。”他两眼晶亮,带着热忱,捧着我的脸赞叹道,“像林间的仙子。”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暗淡下来的天空,看到了隐约闪烁的繁星,看到了浓密的树影,也看到了穿着一身青衣,头戴花环的女子。当真是很漂亮。
我踮起脚尖,捏住他柔软的耳朵,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谢谢你。”
我和张无忌一直生活在一起,白头偕老。
我们活到了七十多岁,在开国侯的府邸中,盍然而逝。
小昭带领明教众人推翻了元朝,建立了明朝,做了女王。
明教众人如杨逍、周颠、常遇春、徐达等人,都封王拜将。
范遥在一次战役中,失了踪迹,大家都以为他死了。但其实他带着赵敏,远走疆外。
峨眉派为护国大教,教主赐开国侯,门下弟子也多出良将,遍布朝野。
武当屡立奇功,但多不受封,超然世外。
另外诸多门派,以少林、昆仑、崆峒为首,伤亡较多,只剩下一些年轻弟子,老一辈的几乎损伤殆尽。得女王赐封地,休养生息。
(卷一,正文完)
第70章
“敏敏,你听哥哥的话, 不要再踏足中原了。”我抓住了这个自小聪敏异常的妹妹的手臂, “当年他们肯饶我们一命,条件便是此生不得踏足中原。你这一去, 必丢了性命。”
敏敏不听, 挣开我的手, 乌黑眸子固执地盯着我:“十年了,哥哥。我在这塞外之地,待了十年了。哥哥, 你看看我的脸, 再看看我的手。塞外的风沙, 在吞噬我的美丽。我再不去见他,就没资格见他了。”
我听得心中生痛,渐渐松开了她。
塞外的气候, 不比中原宜人。哪怕敏敏悉心保养, 眼角的细纹还是爬了上来。
而她的手, 虽然从不做粗活,也不再如十年前那般细腻白净。
这是岁月的力量, 并不只是风沙的打磨。
“敏敏, 十年前他伤你还不够吗?你为何还要去见他?”我不懂, 她为何如此执着。
当日在武当山上,张无忌出尔反尔,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反口悔婚, 给敏敏带来了莫大的羞辱。
敏敏当时恨极了他,曾说,再见他时,便是他丧命之时。
但现在,她还要去见他。
他是她一生的魔障。
我也有一生的执念。
那年,从武当山离开后,敏敏用心谋划,势要攻破六大派,攻破明教。
她足智多谋,就连我也不及。但朝廷腐朽,内里乱成一团,她的计谋并没有得到重用。明教如一场洪水,席卷了各城池。
元朝覆灭。
最后一战中,我胸口中箭,腹背受创。
我看到了小美,她在敌对的军营中。
麾下将士悉数灭尽,我看着小美,只说道:“放过敏敏。”
说完,我就支撑不住,轰然仰倒。
我以为我死定了,但我却在一处山谷里醒来。
身上伤处都被处理包扎过了,敏敏守着我。她的眼睛红肿,带着泪痕。见我醒来,便对我说:“哥哥,我们终生不能回中原了。”
我们来了塞外。
一待,便是十年。
最终,我没有拦住敏敏。
她非要去中原,她要再看看张无忌。她怕自己过些年,容貌变得苍老,就真的跟张无忌无缘无分了。
我很想告诉她,你年华最好的时候都没有跟他结缘,如今又能怎样呢?但我不忍说出口。
而且,我也想再见到小美。
元朝覆灭后,我们这样的贵族子弟陨落的陨落,失散的失散。身边也没有可用的人,这些年来中原的事情,我们几乎听不到什么。
我很想知道,小美过得怎么样?
一路往中原行走,路过的城池越来越繁华,我们听到的消息也越来越多。
小美被封为开国侯,她被赐予了一座精美的府邸,与张无忌居住在其中。他们夫妻恩爱,并无第三人插足。
这世道,女子为王。便是女子被封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有点可惜,低头看向敏敏。可惜她生错了时代,否则她也能以女子之身,闯出一片天下。
我们终于到了都城。
敏敏聪慧无双,她小用计谋,便引出了张无忌。
见张无忌之前,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我不知她有多美,我只知道以我的眼光,她前所未有的丑。这约莫便是最美了吧?
我不敢妄测,反正敏敏也从来不让我给意见。
我陪着她一起,去见了张无忌。但我没想到,张无忌还带了小美。
见到小美的一刹那,我心里便是一怔。她,真丑。比敏敏还要丑。
我心里发酸,为敏敏。敏敏那么精心地打扮,居然还是不如她丑。
我低头看敏敏,就见她唇色发白。她怔怔看着张无忌,嘴唇张了张,似是要说什么,最终却是没有说出口。她眼中涌动着水光,迎着太阳的光线,十分明亮。但那明亮渐渐褪了下去,逐渐暗淡无光。
她眨了眨眼睛,转身便走。
她没有见张无忌。
我心中暗叹,回头看了一眼小美,也走了。
再见,不如不见。
我听到身后传来小美和张无忌的说话声。
小美抱怨道:“这么热的天,什么了不起的朋友,你非要拖着我来见?”
张无忌便笑着道:“你也知道,我生得这样俊秀,三五不时便有女子约我出来。万一我着了道,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该怎么办?我这样笨,最容易中招了,不如你跟着我,也叫我安心。”
我听得他厚颜无耻,心中极是鄙夷,又有些说不出的酸溜溜,忍不住扭头又看了一眼。就见他端了一只小碗,舀了一勺碎冰,往小美的口中喂去:“快含一块,就不热得发燥了。”
小美拧着眉头,极嫌弃地含住了勺子,口里还在埋怨:“不知是谁又哄人,约了你又不来见。再等半刻钟,若还不来,我就走了。”
“何须半刻钟?等你吃完这碗冰,那人若还不来,咱们就走。”张无忌说着,又舀了一勺喂给她。
小美被他这样哄着,舒展了眉头,笑了起来。
真丑。
但我却挪不动步子,痴痴地看起来。
不知何时,敏敏走回来了。她站在我身边,一起往那边看去。
“哥哥,我错了。”她眨着眼睛,泪盈于睫,“我不该回来的。”
看一眼,便是剜心的痛。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那我们走吧。”她是那么喜欢张无忌,不管张无忌欺负她多少回,她仍是放不下。
张无忌若拿出一分待小美的热乎劲儿,敏敏能把心都掏出来给他。
“嗯。”敏敏垂下眼睛,偎在我身上,迈起沉重的脚步。
“哥哥,我精心保养了十年。”一路走,敏敏一路掉眼泪,“我以为能比得过她了。”
“我知道她比我好看。可是,十年过去了,我不曾劳作,不曾操心,精心保养,为何仍比不过她?”
“我记得咱们母亲,在后宅打理家务,防备姬妾,虽然仍旧优雅万分,但却一年老似一年。为什么,她并没有?”
“哥哥,她在都城,与张无忌朝夕相对十年,为何张无忌没有腻了她?当初父王身边那样多的姬妾,为何张无忌身边一个也没有?”
“哥哥,我不懂。”敏敏低着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我心里又是疼,又是宽慰。
心疼的是敏敏,她没有得到张无忌的爱情。宽慰的是小美,她过得那样好。
“敏敏,你们没缘分。”我只得这样劝她,“人和人之间,是讲究缘分的。如果没有缘分,再苛求也得不到。你和张无忌没有缘分,所以你得不到他的爱情。”
敏敏闭着眼睛,摇头道:“为什么?我哪里比不上她?我只在容貌上逊色她一分,智谋、心计、手段,哪里不如她?”
我便叹了口气。
她不懂。
跟那些都没有关系,爱情是无法衡量和计算的。
便如我,初时见到小美的模样,只是觉得美。但让我心动,却是她拿剑为我剃胡须,拍我的肩膀说我长得好。但换一个人,做同样的事,便全然不一样了。
需得是那个人,做那样的事,在那样的时间和地点,才能产生爱情。
只可惜,我对小美产生了爱情,她却没有对我也一样。
真心相爱是多么难得。厮守一生,更是难得。
我虽然没有得到小美,但是看到她和张无忌厮守,我心里也觉得高兴。
但敏敏回去后,却郁郁寡欢。
从前,她是不明白。现在,她明白了,却是不甘心。
她不久就病了,没几个月的工夫,她撒手而去。
我心中悲恸不已。
我乃是汝阳王府的世子,本该戎马一生,光宗耀祖。
但我却困顿于塞外一隅,苟且偷生。
如今,敏敏去了,我也不想苟活。
葬了敏敏后,我翻出当年的战甲,已经生了锈。我悉心打磨平滑,清理干净,穿上了身。宝剑还在,尚未蒙尘,我来到敏敏的墓碑旁边,横剑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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