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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师是首辅——剪笛

时间:2018-03-13 14:02:19  作者:剪笛
  顾少恒歪着头,沉默地盯着徐斯临,呼吸一下一下的,仍是略显浓重。
  徐斯临也不说话,只是微蹙着眉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青辰抓顾少恒胳膊的那只手上。那只手手指纤长,指节分明,在这雪光满地的环境里,皮肤仍是白得欺霜赛雪。
  三个月前在翰林院的讲堂,也是这只手,一件件扯下了她的衣裳。那件轻纱缓缓飘落,像雾一样蒙在自己的眼前。半个月前,这只手环在他的腰上,用她瘦削的身子给他取暖。
  冷风吹过他们身后的竹林,竹叶上的雪便簌簌地往下掉,露出细细的黄褐色的枝桠。
  他微不可察地出了口气,提步,往园子门口走。经过青辰身边的时候,他略停了一下,“我刚才……没想怎么样……我走了。”说罢便又继续前行。
  青辰微怔,看了看顾少恒,顾少恒闷着头不说话。
  她忙追了两步,“徐斯临,少恒他也喝了酒,说的是气话!咱们都是同年,难得有这般缘分情谊,你们不要这样。徐斯临——”
  她一边叫着,他却一直在走,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雪地上留下他的脚印,一如来的时候那么直。
  他这般出身,惯是养尊处优的,今日竟受了这样扫地出门的羞辱,也不知道心里现在是什么滋味。
  青辰轻轻叹了口气。
  顾少恒皱着眉头凑过来,“他做了这样的事,本来就不受欢迎,爱走就走罢。你别劝他了!是我将他赶走的,日后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恒,刚才他就是抓了一下我的手,我没反应过来就挣扎了一下,真的没什么。你们都喝了酒,不冷静,不要因为一个误会损伤了同门的情谊。”
  “上回你摔下楼梯,他也不过是拉了一下你的手而已。难道好了伤疤你又忘了疼了?就算不是你,他在我家对别人动手动脚,一点也不顾及我这主人,我也忍不了他。他还以为这天下都是他的了不成?就是皇上还要给我爹三分薄面呢。他算什么?走吧,咱们回去喝点醒酒茶,别管他了。”说罢,他拖着她就走。
  青辰回头看了一眼。
  白茫茫的一片中,那个玄色的背影很显眼,披风和袍角被风吹起,看起来桀骜却孤独。
  
  徐斯临走了,顾少恒的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两人回到设宴之处,见到孙四五等人在行酒令,他还笑嘻嘻地看他们玩了一会。没多久的功夫,他就又回到了原来那个嬉笑佻达的顾少恒。
  等心情好了,他便带着青辰去见了他的父亲。
  青辰是头一次到他家,又是新上任的官员,不去见一下主人,总是说不过去。
  顾少恒的父亲此前忙着招呼客人,这会才得以歇一下,两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好在屋里喝茶。
  知道青辰是顾少恒的同年,又是个愿意钻研学问的人,他对青辰很和善,还说起自己曾经也在工部任过职,懂一些水利之事,比如给堤坝勾缝的必须是桐油,不能是松油,条石需是长形,不能是方形等等。
  遇上聊得来的人,他讲得颇有些起劲,青辰也很认真地在听。顾少恒则在一旁喝着茶陪着笑,见两人聊得来,心里还想,该要找个机会,让父亲将青辰收为义子。
  这样沈大人也有了世家的背景,也许能助她在仕途上高歌猛进。
  一番畅谈后,两人才从顾老爷的屋里退了出来。
  才上了回廊,便有管事的来寻顾少恒,“表姑娘四处找您呢,将我们这些下人都问了个遍。只那孟姜女寻夫,都没她那般着急的。”
  顾少恒略有些尴尬地看着青辰,“她能有什么事,我这儿陪客人呢,没功夫理她,我不去。”
  “您知道表姑娘的,再找不到您,这府邸恐怕……”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把人安顿好了就去。”
  顾少恒将青辰带到了退居外,道:“你先在这歇息着,我去看看她有什么事,一会儿就来。西面的屋子供你们几个同年歇息,东面的屋子是为宋老师专门拾掇出来的。我知道他不喜欢与那些人凑在一起,索性就将他与你们几个安排在一个院子里了,也不知道他歇下没有。老师今日应该喝了些酒,又喜欢安静,我特意吩咐了下人不得打扰,你小心别吵了他。”
  青辰听了却有些紧张起来,点点头道:“好。”
  虽然她此行的目的本来也有见宋越一面,可一想到要单独面对他,她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犹豫间,沈青辰一双腿还是不由自主往东面去了。
  落雪的院子里,四下静静的,地面上的石板间叫雪填满了缝隙,形成一个个白色的格子。墙角栽了株玉兰,细细的枝桠上满是粉白的花骨朵,向东面那间屋子延伸而去。
  青辰吸了口气,朝那屋子走近了两步,渐渐便瞧见,雕花格子窗正开着。
  有个人正坐在窗边,一只胳膊支着额头,在闭目养神。他的脖子上围着银鼠毛皮围领,一身纻丝蓝袍泛着细腻的光泽,俊逸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无暇的面容上印着淡淡的雪光,刀刻斧凿般深邃优美。
  正是她的老师,宋越。
  这时,小憩的宋越听到了脚步声,慢慢睁开眼睛,往窗外瞧了一眼。
  四目相接,沈青辰的心陡然一紧。
  接着就听他道:“青辰吗?进来吧。”
  
  虽然是退居,屋子却被拾掇得很整洁干净。
  香炉里燃了一段百合香,味道清清淡淡的,高几上还摆了个青釉细颈瓶,里面插了几枝横生的红梅。
  看来大家都知道他喜欢植物。
  沈青辰行了个礼,“老师……阁老。”现在他们是上下级的关系了,青辰犹豫了下,觉得好像应该改口了,要是还叫老师,好像就显得有些不庄重了。
  “是了。”宋越嘴角弯了一下,“你升职以后,还没见过你呢。不过这也没有其他人,不用那么正式。私下里,你还是可以叫我老师的,我听着也习惯。”
  “嗯。”
  “坐吧。喝酒了?”宋越起身到圆几前坐下,探了下茶壶温度,为两人倒了热茶。
  “没喝。”她摇摇头。
  “那怎么不跟他们热闹,跑到这儿来了。身子不舒服?”他侧头看着她。
  眼前的人面颊如玉,目光清透,穿了身他没见过的直裰,青蓝的颜色很适合她,显得斯文秀气。刚才她站在窗外,因落雪反光,他其实没看清楚她的五官,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青辰听他这样问,心里一阵发虚,总觉得这是个针对女人的问题,“……没有。”
  宋越眼梢微抬,淡淡道:“怎么了今天,脑子又被冻住了?”说罢,没等她答话,他就起身到衣架上取了自己的披风,披到她的身后,动作很自然。
  他转身回座的时候,沈青辰靠近披风轻轻嗅了一下,依然是熟悉的香味。她不由想起了在客栈独处的时候,他本来是就着这披风躺在地上的,是她硬拉着他跟自己同床……
  沈青辰走了会神,再看宋越时只见他也在看着自己,一脸“等你答话呢”的表情,忙道:“没冻住。”说完又觉得有点干,不知接什么好,一时望见瓶里的梅枝,便问,“天这么冷,老师的紫竹还好吗?”
  他点点头,“还好。竹子是生命力顽强之物,很是能历些风雪。你看夏天的时候叫你摔了两次,它不是也还活着吗。”
  “……嗯。”
  宋越见她似乎有心事,也不询问,只道:“顾少恒今日都行冠礼了。你今年几岁,什么时候到你?”为顾少恒加冠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换了沈青辰,不知又是什么样的情景。观礼的人多,他两次往人群中看过去,都没看到她。
  “我十九岁了,还有半年就满二十了。”沈青辰想了想,斟酌道:“老师,学生有一问。”
  宋越拂了拂袖,端起盖碗来抿了一口,“又想问什么?”
  “古来男强女弱,为何女子及笄是十五岁,男子加冠却是二十岁。是不是男子其实不如女子呢?”她直视着他,徐徐说出准备好的话,口气带了点引导之意。
  宋越放下盖碗,“不论男子女子,生而平等,不当论强弱,不过是各自承担的责任不同罢了。好比男子孔武有力,就该金戈铁马保家卫国……”
  见他这样说,青辰微微有些激动,打断道:“老师对女子有偏见,谁说只有男子可以保家卫国?古有花木兰,不也一样万里赴戎机,壮士十年归吗?”
  她说着,停了一下,又继续道:“按老师的吩咐,学生前些日子正好抄到了这首《木兰诗》,倒是叫我又佩服又惭愧,我等男儿兴许还不如那花木兰呢。只是我又想,那花木兰虽屡立战功,却隐瞒了她女子的身份,是为欺君,欺君当诛。那她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若是换到如今,一身戎装自战场归来后,可还能全身而退吗?”
  这一番铺垫和试探完后,青辰便静静地等着看宋越的反应。
  如果他是知道她的身份而让她抄诗,那她这番含沙射影,他必然会有所反应,神情和言辞中会显出端倪来。
  香炉里的香正燃得热烈,轻烟一缕缕逶迤升起,绕过梅枝,又向窗外蜿蜒而去。
  宋越没有说话,只是迎向了她的目光。眼前的人神情自若,清俊的眉骨间也不见一丝褶皱,倒是真的看不出一点紧张,可见是有备而来的。
  半晌他才道:“你觉得呢?”
  “学生自然是有所困惑,想不明白,才请教老师的。老师可以赐教吗?”她抬起头,平视着宋越的双眼,虽心跳略有些加快,可背脊依然挺得很直。一只胳膊垂在身侧,指尖轻轻抚着袍服。
  宋越微微笑了一下,“赐教?今天的你……好像有点严肃啊,还有点拘谨。这么想听我的想法?”
  “学生洗耳恭听。”
  “花木兰的故事,重不在功过,而在孝义。替父从军是为孝,保家卫国是为义,倘若不孝不义,便是有功也没有意义,倘若心存孝义,便是无功也值得尊敬。功过一缕烟,转眼就消散了。”他继续道,“你是我的学生,我想要告诉你,人生太短了,不必执着于功与过。我想,我们应该要做的事,是那些我们想在死后让人把它刻上墓碑的事情。”
  他凝视着她,目光幽缓,脸上的神色清淡而肃然,不辨悲喜。
  青辰听了这些,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有些分不清,他是故意不回答而在顾左右而言他,还是这番话就是他作为一个老师的肺腑之言,谆谆教导。
  这些话就像他为顾少恒加冠时说的那些一样,让她听了心潮起伏。
  她不得不承认,宋越真是绝顶聪明的。在丝毫不表明态度的情况下,他还能这么见缝插针地给自己上一课,果然符合他的过往行经。
  她差点都忘了,眼前的宋越是那个逼她认领小黄诗的宋越,是那个让她撰写奏折清单的宋越,也是那个带她去看诏狱的宋越,她妄想从他口中试探出答案,可能真的太难了。
  试探的目的没达成,青辰略感到有些丧气,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可她又不能直接问他,自我暴露。
  宋越自然是捕捉到了她的小表情,眉梢一抬问道:“怎么啦?又不喜欢听我这老师的想法了?刚才不是还兴致勃勃的吗?”
  “……学生不敢。”
  “不想听就不想听吧,我这个老师很开明的,接受得了批评。反正皇上也升了你的职,你以后都不用再听了,趁了心了吧?”
  青辰知道他在调侃自己,只觉得自己一直胡思乱想,眼前的人却是一身轻松的,心里有些发闷。
  见她在思虑着什么,宋越蜷起五指,敲了敲桌面,“又怎么了?今日总是说一半你就不说了,老师的话这么难接吗?”
  沈青辰抬起眼睫,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然后霍地一下站起来,将他的披风自身后扯下甩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香炉上的轻烟被她带起的风振动,登时散得无影无踪,片刻后才又缓缓续上。
  “你这是……”宋越看着这一幕,一时有些惊讶,紧接着就见她走向了自己。
  “老师,学生热。”
  她说着,动手便去解自己的袍服,三两下地,就当着他的面脱去了外袍。
  “青辰……”
  扔下外袍后,她又伸手去扯棉衣的系带,边扯着边垂头看他,“可否劳烦老师,帮学生解一下衣带?”
  宋越的睫毛微微眨了一下。
  烛火轻摇。眼前的学生两道眉毛淡淡的,鼻子直挺而秀气。脱去了外袍的双肩依然纤薄,纯白的棉衫紧贴着她瘦削而纤长的身子,在腰部的地方明显很是松垮。
  她的神情很坚决,似乎还有些赌气。
  “老师。”沈青辰又重复了一遍,眼睛紧盯着他的脸不放,“学生太热了,解不开衣带,麻烦老师帮学生解一下衣带吧。”
  面对她固执的相逼,他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沈青辰心头一动,干脆去拉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衣带上!
  他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窗外,天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而在屋内,时光落在梅枝和茶盏上,好像是停住的。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起身,抽回自己的手,然后取了太师椅上的披风,将她裹了起来。
  他站在她的面前,低头看着她,“天冷,别闹。”
  “你知道对不对……”她轻声道,仰起头看他,片刻后只觉泪腺在蠢蠢欲动,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你知道对不对?!”
 
 
第71章 
  看他迟迟不肯动手,反倒是取了披风将她裹住,青辰终于可以肯定,原来她的身份,他早就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他就不会介意帮一个男人解一下衣带,举手之劳而已。他知道她是女人,所以才是这种反应,彬彬有礼,充满风度。就像那天在怀柔的客栈里,他死活不肯与她同床,也是因为他有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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