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是。”
成国公点点头:“这次春宴,柳书彦如此卖力,必有原因。王爷,”成国公转过头:“您觉得呢?”
秦书淮没说话,他将酒一口闷下,冷道:“不会。”
“什么不会?”周玉有些好奇:“您是说柳书彦不会尚公主吗?”
“嗯。”
秦书淮应了声,周玉更好奇了:“您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
秦书淮斜瞟了周玉一眼,十分肯定道:“我说不会就不会。”
周玉还想问,被江春扯了一下,周玉就觉得,这个氛围有些微妙了。
大家玩乐了一阵子,气氛便热闹起来,大家起哄让柳书彦上台表演吹笛,柳书彦大笑着跳上舞台,同众人道:“行行行,我就为大家吹上一曲!”
“我为柳哥哥伴奏!”
孔梦云的声音又出现了,旁边人拉了孔梦云一下,小声道:“你都定亲了,别做得这么明显。”
“我就是做给他看的。”
孔梦云冷哼出声,同好友道:“我还巴不得他退婚。”
说着,孔梦云就从旁边接过琴来,起身道:“以往一贯是我为柳哥哥伴音,今日也是如此吧。”
说话的时候,孔梦云看着柳书彦的目光里满是期盼。
这是她最后一次给他伴奏了吧。
虽然她张牙舞爪叫嚣着自己要退婚,可谁都知道,她这门婚事,不是想退就能退的。
她殷切瞧着柳书彦,柳书彦一时有些尴尬。
他上来本是想表现给秦芃看的,却没想到孔梦云订了亲,还是如此不省心。
以往她每年都要上赶着来为他伴奏,当众拒绝她太损她面子,柳家和孔家交好,柳书彦也对一个女子做不出这事儿,于是只能是好几年都不上台。
如今想着她定了亲,该收敛些,却没想到还是如此。
柳书彦颇为尴尬,正想说话时,就听秦芃道:“大家要听的是笛声,不是琴笛合奏,就让柳太傅独奏一曲,我陪姑娘合奏吧。”
听了这话,孔梦云脸色变了变,她抬头看向秦芃,秦芃笑意盈盈,但目光中维护之意,却不让分毫。
孔梦云对上那样的目光,瞬间有了斗志。
“好,”孔梦云冷笑出声来:“到希望公主能不辜负了我的琴音才是。”
“好说好说,”秦芃用手撑着脑袋,含着笑道:“孔小姐不会失望。”
两个女人的较量,旁人都看得出来。
周玉们一行人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自成婚以来不怎么来春宴,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而秦书淮一直没说话,只是一杯酒往肚子里装。
没事的。
他告诉自己。
不过是重头再来。没事的。他反反复复告诫。
赵芃爱了他一次,一定能爱第二次。
她一定是因为重生时候太孤单,太害怕,所以才会把卫炀当做生命里的烛火。
是他没照看好她。
他没有好好保护她,没有在她重生后及时找到她,都是他的错。
他一杯就一杯酒喝着。
耳边传来了笛声。
是《相思》
这是一首很温柔的情歌,年少时候,秦芃给他吹过。
那时候她坐在树梢,穿着红色的裙子,吹得温柔又欢喜。
秦书淮脑海里全是秦芃当年的模样,总觉得自己仿佛还是少年时,一仰头,就能看见那个姑娘坐在树上,笑着给他吹笛。一曲吹完了,她会叫他:“秦书淮,你上来啊,上来我给你抱。”
少年时候他听到这种话总是觉得心里又羞又恼,就要大声呵斥她:“你一个女子,怎能说这样的话?”
如今想来,那真是天真烂漫。
他现在想求这么一句话,却发现求不到,又忘不了。
笛声过了,秦书淮听到上面有些喧哗。
他抬起头,这才看到,是孔梦云抱着琴上去,秦芃让人抬了鼓上去。
孔梦云看着秦芃抬鼓上来,眼里带了些不屑。
“公主用鼓?”
“嗯。”
“怕是粗狂了些吧?”
“乐也有高低贵贱了?”秦芃挑了挑眉:“孔姑娘怕是落俗了。”
“是啊。”有人喝高了,闻言大声应和;“好乐就是好乐,管他什么奏的!”
听了这话,孔梦云面色变了变,将琴往案牍上一放,秦芃好声道:“孔姑娘打算弹什么?”
“您请便。”
孔梦云微扬下巴,十分傲气:“我跟上就好。”
孔梦云有这样傲气的资本,能当柳书彦的伴音,也是因为在宣京之中,论琴艺无人出其左右。
秦芃倒也不推辞,她其实不太擅长这些,但她从来也坦然。
乐器能弹就好,字能写就行。
重的是心境和那份气度。
她的一上来,抬袖重重一击打,鼓声嗡然而响,震得人心潮澎湃。
是齐国少见的《破阵曲》。
这曲子一般在战场上演奏,极有气势,曲调高开,所有人便被吸引过来,孔梦云琴弦一拨,旋即跟上。
秦书淮抬起头来,看见舞台上的姑娘。
她穿着广袖红衣,在人群中如同灼灼火焰,手中捏着鼓槌,狠狠落下,又翩然而起。
鼓声开场便十分有气势,随后逐渐加快,众人仿佛见战马疾驰奔腾而来,战士们豪情热血。
曲调一转,鼓声开始急促起来,似乎是战场厮杀,金戈铁马。所有人心弦随之绷紧。
柳书彦和卫衍碰了口酒,听着那鼓声和琴声,一瞬之间,感觉仿佛是回到了当年战场之上。
那生死一线的感觉被刻画得淋漓尽致,那刀染血色,大杀四方的豪情被渲染得让人听着就热血沸腾。
孔梦云的琴声开始有些跟不上,她却勉力跟着。
而秦芃却已经是沉浸在自己的鼓声里,全然顾不上孔梦云。
她突然发现,自己想家了。
想北燕的天,北燕的云,北燕漫漫黄沙,北燕金戈铁马。
她曾经眺望过北燕的战场,曾经奔驰于北燕一望无际的草原。
那是与这精致齐国截然不同的景象。
她在乐声里找到北燕的魂魄,而秦书淮却觉得,他看到了一团火。
他伸出手去,想要去抓住这团火焰。
他看到她广袖扬起落下,看她如蝴蝶振翅一般,美艳动人。
他觉得全世界都安静,只有那个人站在那里,夺走了他所有目光。
一曲终了,秦芃慢慢睁开眼睛,而周边都安静无声。
孔梦云坐在琴台面前,微微喘息,手指因过于用力导致疼痛,微微抽搐着。
柳书彦率先鼓了掌,他看着秦芃,仿佛因她欣喜因她骄傲。秦芃突然觉得有些无趣,她转头看见坐在琴台面前的孔梦云,不由得有些好笑。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是无聊,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呢?
能这样傻的姑娘,一定是因为有很多人保护着她。对于这样傻的姑娘,她又何必去争执呢?
她笑了笑,朝着孔梦云递过一方帕子,温柔道:“疼了吧?”
孔梦云瞧着秦芃的目光,抿了抿唇,一把推开了她,站起来道:“不要你假好心!”
秦芃苦笑不得,抬手道:“好好好,我假好心。”
孔梦云一时说不上什么感觉,她扭头瞧着柳书彦,就觉得心里针扎一般。
秦芃朝着柳书彦走去,看都不看他一眼,旁人上来收鼓,孔梦云突然意识到,哪怕这个女人出身的低贱,哪怕这个女人曾经让她看都懒得看一眼,可是她的确在一步一步,获得她曾经渴望却得不到的东西。
孔梦云忍不住出声:“长公主殿下!”
秦芃回了头,有些奇怪:“嗯?”
孔梦云话出口去,也不打算收回,便道:“今日梦云有一个礼物送给殿下,还望殿下笑纳。”
秦芃皱起眉头,直觉不对。
这时候,人群里有些杂乱,秦芃转过头去,就看见一个男人被压了上来。
那男人长得眉清目秀,有些书生气,眉宇间带了一般男子少有的妖气。
秦芃皱起眉头,总觉得这个人有几分熟悉。孔梦云让人将这人压在秦芃面前,笑着道:“听闻公主当年在护国寺修佛时,曾被这位贼子骚扰,梦云便将这贼子抓来,让公主处置!”
听了这话,秦芃面色就冷了。
这人秦芃识得,是个戏子,原身之前喜欢听戏,但是上了护国寺也就不听了。这个戏子□□生,每个月要上山来礼佛几日,偶尔唱两段给秦芃听,除此以外,也就没什么交集了。
孔梦云将这人压上来,说是帮她,实则是在提醒大家,当年她在护国寺上不检点。当年再不济,也是卫家的儿媳,是当朝的公主,被一个戏子欺辱了,若不是自愿,怎会不报?”
孔梦云的话让众人变了脸色,所有人一言不发,而孔梦云瞧着秦芃,笑语晏晏道:“公主觉得,梦云做得如何?”
没有人敢说话,秦书淮冷眼看着孔梦云,叫了江春过来,小声道:“让孔尚书去”
江春立刻去了。
秦芃低头瞧了一眼那跪着的人。
一个戏子而已,对于贵族来说,命如蝼蚁。
孔梦云知他和秦芃交好过,这才牵连了他,今日她折辱了孔梦云,若她不管,怕是出了门,这戏子便没了命。
秦芃来了气。
她生平最恨,便是人拿这些女子的礼数束着她。
她冷眼看着孔梦云,慢慢笑起来。
孔梦云心里咯噔一下,就听秦芃道:“本宫觉得,孔姑娘做得极为不妥。”
“帮公主抓了欺负公主的人,倒成了我的错?”
“谁告诉你他欺负我的?”
听到这话,孔梦云愣了愣,秦芃勾起嘴角:“本宫喜欢听他的戏,找个戏子听戏,也听不得了?”
“公主只是听戏?”孔梦云冷笑出声,眼中都是嘲讽,秦芃走到春生面前,低头瞧他。
仔细瞧,春生其实长得极好。阴阳兼顾,是少有能将清雅妖媚混合一身的男人。
他抬头看着秦芃,眼里全是乞求。秦芃软了声,温和道:“别怕。”
说着,她抬头看向孔梦云,笑眯眯道:“孔姑娘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的确,我可以不止听戏。这人长得极好,白芷!”
“殿下。”
白芷从后方走下来,秦芃指了人,笑着道:“将人收了,放到后院,当个面首吧。”
白芷不卑不亢,淡道:“是。”
这应和让众人哗然,却是什么都不敢说,孔梦云全然没想到秦芃是这个反应,秦芃双手环在胸前,含笑道:“孔姑娘,知道公主和你们这些世家女郡主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就是——我喜欢谁,不需要这么偷偷摸摸遮着藏着。不过就是收个面首的事,有这么复杂吗?”
“孔姑娘,我希望你牢记,不管你觉得我怎么样。”
秦芃微微仰头:“本宫都是齐国的镇国长公主,是齐国如今,唯一的长公主。”
第五十七章 (一更)
“你……”
孔梦云被秦芃的话激得想要说什么,然而话还没出,一声焦急的老者高喊就传了过来:“长公主恕罪!”
所有人寻声看去,却见是礼部尚书孔迁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孔迁本和几个老者一起去游园,流觞曲水这种都是年轻人的事情,他们这个年纪都是不参与的。结果半路却就见到了周玉,周玉一脸紧张上前来,压低了声道:“孔尚书,你女儿惹祸了!”
孔梦云是他独女,他当年迎娶的清河郡主乃秦文宣的亲姐姐,后来秦文宣当了皇帝,清河郡主加封长公主,他的其他妾室便都遣返了,只留了清河郡主和他的一子一女。
孔梦云是幺女,故而备受宠爱,因清河长公主的位置,朝中鲜少有会得罪孔梦云的,大多让着些。若有不让着的,孔迁一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清河长公主找上门去,等出了事儿,他再出来做和事老。
孔梦云就是这么被宠着长大的,这么多年来到也没出过什么事儿。她也不是个傻的,向来也只欺负能欺负的。比如说秦芃吧,混到让柳家来送帖子,其实大家也不把她放在心上。
她能怎么样呢?
一个无权无势的长公主,孔梦云只要别做得太明显太过,便没什么。
孔迁本来是不放在心上的,谁知道却是周玉来传的话。
六部里,刑部和吏部最有实权,周玉本就是周家嫡长子的出身,又颇有能耐,早先投靠了秦书淮,一路扶摇直上,成了六部中最有年轻的尚书,也是秦书淮身边的红人。
周玉在这里,让孔迁有些意外,踌躇道:“周尚书怎的来了?不知小女是做了什么?”
“孔尚书过来一步说话。”周玉给旁人使了个眼色,孔迁便被周玉带了过来,离了人群,周玉便道:“是王爷让我来的,你女儿当着众人下了长公主的面子,王爷看不过去,让你将女儿带回去。”
听了这话,孔迁有些诧异:“王爷来了?”
周玉点头:“王爷带着我和几位交好的臣子一起来的。”
与秦书淮交好的臣子,孔迁想了想,便知道来的是些谁。
他心里有些忐忑:“周大人,老朽年迈,许多事情愚钝了些,还望周大人提点一二,”说着,他有些迟疑:“王爷是为何管起长公主的事儿了?”
“这我不大清楚,”周玉双手放在身前,抬头瞧了瞧桃花林上的天:“不过孔大人啊,我得提醒您一句,先帝如今仙去大半年了,有些事儿,该懂得懂。王爷给您提的醒儿,别不当回事儿。”
“明白!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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