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太这种精神洁癖,体现得还特别畸形,她觉得自己脏,用过的东西一定要清洗干净,不然就弄脏了别人。
她小时候和三姐姐一起住这里的时候,三姨太总叮嘱她们,碰完她用的东西一定要洗手,免得沾染了晦气。
“绵绵,你知道我的,就当全了我的心意吧,不然我难受啊。你们这些小姑娘干净得很,要一直干净着。”三姨太抬头看她,冲她柔柔一笑。
这一笑就让阮绵绵鼻头发酸,三姨太长得好,是阮家的姨太太里长得最出彩的。
灿若玫瑰、明艳动人,是那种让人一眼就惊艳的美丽,所以阮富才给她取名铭心,看上一眼这辈子便忘不掉了。
哪怕铭心是老太太的丫鬟,他也想方设法地弄进屋子,成了姨太太。
这也就是民国时期开放了些,若是放在旧时,惦记着家里长辈的贴身侍婢,那是让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更何况铭心当初还是订了亲,都准备放出去嫁人了,后来兜兜转转终于还是到了阮富的床上。
“姨太您说的是什么话,您若是不干净,怎么能教出干净的小姑娘啊。我和三姐姐都是您带大的,您怎么就不干净了?”阮绵绵憋了许久,还是没忍住,情绪有些激动地说出口,声音都带着几分哭腔。
“别哭,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当我意难平吧。”三姨太一见她要哭,立刻伸手拍拍她的手臂,想要安抚她。
但是当她的掌心触碰到阮绵绵的时候,又抖了一下,立刻拿帕子给阮绵绵擦手,她又觉得自己弄脏了阮绵绵。
看着三姨太小心翼翼擦拭的动作,阮绵绵觉得心里堵得慌,硬是又把眼泪给憋了回去。
三姨太不喜欢别人为她流泪,她觉得自己不配,从上了阮富的床之后,她就开始觉得自己脏了,这是心理疾病。
情况越来越严重之后,阮富在的时候,她就冲着他笑,阮富走了,她就对着盆子吐。
阮绵绵知道,三姨太对老爷是生理性厌恶,她觉得阮富恶心,而跟阮富睡的自己更加恶心。
“小八放这里,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教他成人的。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今儿回去的时候,把春杏带上吧,我知道你那里缺伺候的人,这丫头没踏雪老实,主意多但是也聪明,你回去试试看,若是用得不好再送回来给我,能陪我说话的没几个人了……”
三姨太细细地叮嘱她,只是说了几句话,就用帕子挡在鼻子前,捂住口鼻,不让自己的呼吸惊扰到她。
阮绵绵知道,三姨太的病症又严重了。
“姨太,不用春杏,您给我小丫头变成。”她连忙要拒绝。
三姨太摆摆手,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站起身又去找盆吐了。
每次吐完她都要换衣裳,哪怕什么都没沾到,一番折腾之后,她才再次坐下来。
“已经许久不犯了,最近没做好准备。”她见阮绵绵担忧,不由得安抚了两句。
三姨太说得模糊,但是阮绵绵却听懂了。
阮富之前一直宠琴姨太,有些冷落三姨太,这是三姨太求之不得的,不过先是琴姨太失宠,又有阮富拿托付小八当借口,过来的时候,三姨太没做好心理准备,只怕觉得更恶心了,才导致病情严重了。
“你去看过太太吗?”
阮绵绵回神,点头道:“去过一次佛堂,她不肯见我。”
三姨太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叹了一口气。
“我陪您去用饭吧。”
阮绵绵岔开话题,明显是不想提起太太。
“绵绵,她是有苦衷的,你——”
阮绵绵摆手,站起身就要扶她,根本不接她的话茬。
三姨太看到她的手伸过来,眼皮一跳,立刻躲开了,也不再提太太的事儿了。
看着那只白白净净的小手,三姨太就怕弄脏了她。
*
佛堂里檀香阵阵,许明茹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木鱼一下一下地敲着,嘴里念着佛经。
往常总能让她静心的佛经,如今再念千百遍,也是心烦意乱,她知道自己乱了心神。
邢嬷嬷走进来的时候,就见太太拧着眉头,不再是往日慈悲的模样,相反透着一股焦躁感。
“太太。”
木鱼声一下子就停了,许明茹立刻开口问道:“铭心答应我的事儿,办得如何?”
“妥了,八少爷已经在三姨太那里住下了,六小姐今日也去看过,临走的时候,带着三姨太的大丫鬟春杏回去的。”
听到邢嬷嬷这个回答,许明茹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辛苦她了,她那儿可有什么麻烦?”
“三姨太又开始吐了,这症状还挺严重的,也不肯请大夫。”
许明茹眼睛一瞪:“阮富那条狗又去她那儿了?”
“是的。”邢嬷嬷犹豫了片刻才道:“前些日子说是嘱托三姨太照顾八少爷去了一回,今儿在六小姐那里看到春杏,又派人去三姨太那里说,今晚上过去。”
她的话音刚落,许明茹就气得摔了佛珠。
“那畜/生为什么一定要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他的大姨太、琴姨太呢?现成的要往他身上贴的他不要,偏偏犯贱要去不喜欢他的人那儿,混账,混账东西!”
许明茹毫无形象地大声叫骂着,她眼眶赤红,一身素衣也遮掩不住她面上悲切的神色。
佛祖度化世人,可惜她早已一念成魔。
她骂完之后,就开始不停地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
“太太,您莫要太伤怀。”邢嬷嬷立刻冲上前,拍着她的后背。
许明茹的身子一向不好,这佛堂建在西南角,阳光不足,她又不肯请大夫,终日缩在屋子里,身子更不好。
“邱芳呢?她不是一向把那条狗当成宝,谁都不能染指,恨不得日日都把狗链子拴在阮富的脖子上,怎么最近都不管了?”
邢嬷嬷扶着她坐好,才轻声道:“自从二小姐出国留学之后,大姨太就不怎么霸着老爷了,而且最近她忙着给六小姐添堵。”
“贱人,贱人!她害我女儿,怕我报仇,就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出国。呵,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许明茹更是气得跳脚,也不知道想起什么,竟是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把邢嬷嬷吓了一跳。
“太太,您快莫生气了!”她七手八脚地安抚她,好不容易灌下去几口热茶,才让许明茹缓过一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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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赠送弹珠
“顾爷,这儿是通往荷花池的小路,前头还有凉亭,您进去坐坐?我们老爷知道您不喜欢热闹,这里虽然路远些,但是人少,家里的姨太太小姐不常过来的。”
顾瑾言坐在软轿上,前头领路的是阮德的儿子阮行,大家都叫他小总管。
或许是常年在外面跑,见识不小,只是话太多有些吵人,在看人脸色方面还欠缺了不少,得要跟阮总管多学学才是。
“那边是着火了吗?”他抬起手一指。
阮行顺着方向看了一眼,顿时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没声了。
“这是哪个混丫头在烧纸吧?府里不让烧纸,晦气。顾爷,您先去亭子里坐一坐,我去去就回。”
阮行刚想走,就被唤住了。
顾瑾言眯了眯眼,的确是有两个小姑娘在边上烧纸,专门挑这条道,明显是不想让其他人发现。
“你们府上之前是不是死了个丫头?”他低声问了一句。
阮行刚想摇头,又想起前些时日传得风言风语,立刻干笑着遮掩:“是死了一个,不过已经埋了,这些小丫头不懂事,估计是与那丫头交好的人。”
“我来贵府有七日了吧。”他手里拨弄着几颗弹珠,稍微用力拧了拧,就发出“咯咯”的声音,还不等阮行回答,他就吩咐:“把那两位请来吧,就说我有件事儿想拜托她们。”
阮行一愣,刚想说有什么事儿他来办就成了,结果话还没出口,就见软轿被抬去了凉亭里。
他不由得在心里腹议,这位顾财神爷当真是脾性古怪,俩烧纸的丫头有什么好拜托的。
他边走边胡思乱想,他爹曾经教过他,一般能耐越大的主子越不喜欢说废话,即使主子说什么一时听不懂了,也要把话记在心底,琢磨几遍再说。
顾爷说他来了七日,这有什么深意吗?他来的那日,正好丫头死了,所以今儿是那死人丫头的头七!
阮行没想到自己瞎琢磨,还真的琢磨出点意思来,果然阿爹没骗他,这些主子说话就不喜欢直来直去,那这位爷请俩烧纸的丫头又是为何?
“有人来了。”
阮行走近了之后,就听见一个丫头惊呼了一声,他立刻回神,张嘴就骂:“你俩是不是嫌命太长了,府里不许——”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闭上了嘴巴,看着眼前的人,一时楞在当场。
其中一位小姑娘怎么越看越眼熟,阮行一下子想起他爹跟他提起过,六小姐前段日子找过他帮忙。
“小行哥。”
还不等他回神,阮绵绵已经脆生生地开口了。
她儿时跟着阮富,阮行也跟着阮贵,所以二人还算是玩伴儿。
“六、六小姐——”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挤出一句问候来。
顾瑾言依旧坐在软轿上,视线一直盯着阮行和那俩丫头的方向,眼睛轻轻眯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爷,我们在阮家待了挺长时间了,这上海滩都没逛过,您这生意怎么开展啊?依小的看,这阮富恐怕没安好心啊,而且您瞅瞅阮家,纸醉金迷,但是姨太太却不少,外面的传言也不好听,阮家专养吃人的妖怪!”
敢跟顾瑾言这么说话的,就只有一起长大的随从郭涛了,他是完全不懂,一向生人勿进的顾财神爷,为何竟然答应阮富来阮家住下。
虽说内眷与他没什么交际,也不会不长眼地来打搅他,但是一屋子脂粉气,总归不好,而且他们来的头一日,就听说一个伺候人的丫头中毒身亡了,六小姐还被下人气得躺在床上快不行了。
“你过来,我有件事吩咐你。”
顾瑾言难得地冲他招手,郭涛先是一愣,心中就涌出几分紧张,大爷不喜与人太过亲近,这次要说悄悄话一样的吩咐,肯定又是憋了什么坏主意。
“不是,爷你跟一女娃娃计较——”郭涛听他说完之后,瞳孔都扩大一圈,结果话还没说完,接触到顾瑾言警告的眼神,立刻改口道:“不听话的孩子都要教训,女娃娃也一样。”
“不是教训,是试探。”顾瑾言纠正道。
“哦。”郭涛认命地点头,在他眼里没差别。
*
阮绵绵低眉顺眼地跟在阮行身后,慢慢地往凉亭走去,心里琢磨着这个贵客究竟有何贵干。
顾财神爷的大名,她是听过的,他是传奇一般的存在。
阮绵绵还窝在阮富怀里的时候,他就知道北平顾家有个小财神爷,做生意从来不亏本,会说话的时候就会跟人家讲价,从他十几岁真正慢慢接手家族生意的时候,更是有做一行赚一行的本事。
不过传闻这位爷脾气古怪,高兴的时候对人千般好,不高兴了分分钟把人的脸皮往死里踩,这时候让她们两个烧纸的丫头过来见他,又是何意。
她走进凉亭,脑子里正思考着什么,忽然感觉一个东西黏到了脚底,她没防备就这么实打实地踩了上去。
结果才发现是颗珠子,脚底一滑,整个人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噗通”一声,任谁都没想到,六小姐进了凉亭之后,竟然直接跪倒在地,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她这动静太大了,把领路的阮行吓了一跳,一起跟着来的春杏更是瞪圆了眼睛,狐疑地看了一眼郭涛,转身去扶阮绵绵。
“小姐,你没事儿吧?”
阮绵绵刚刚摔得有点惨,膝盖直直地跪倒在地,手掌拍在地砖上,更是刺刺的疼,当场眼眶就红了。
论让她流泪这事儿,肉体的疼痛绝对排在最前面。
郭涛瞧见她哭了,顿时心底就涌起了罪恶感,他头一次觉得自家大爷脑子有问题,试探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这女娃脸色苍白,一看就是病弱之体,难不成还能躲开?
结果现在把人家惹哭了,看他怎么收场!
“小姐,这里有颗弹珠。”
春杏一直十分警觉,她就走在阮绵绵旁边,如果地上有什么碍事的石子,她绝对会提醒的,怎么会凭空多出一颗弹珠来?
“顾爷?”阮行是知道眼前这位财神爷,随手都会抓着几颗弹珠把玩。
说起来他这爱好也是挺奇怪的,人家手里都转着俩核桃,就他拿着小孩子的玩意儿。
“弹珠是我的,不过方才都是由我随从拿的,怎么回事儿?”他冲着阮行点了点头,然后就直接扭头看向郭涛,眼神中带着责备的神色。
郭涛只能瞪大了眼睛,想要表现自己的无辜,不过他注定是要成为替罪羊的,乖乖地行礼认错:“是小的手滑掉地上了,还请六小姐见谅。”
阮绵绵早就被扶着坐在了石凳上,摊开自己的手掌,眼泪汪汪地看着。
柔嫩的掌心都破皮见血了,至于跪着的膝盖也隐隐作痛,她可真够惨的。
“无事,无心之过罢了。”她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但是始终压不住哭腔。
“小姐,您能走吗?奴婢去给您拿膏药来。”春杏踌躇再三,还是决定自己快步去拿膏药。
虽说留阮绵绵一人在这里不好,不过阮行一看是陪着贵客的,总不能让他去拿,更不能让客人动手了,阮绵绵这副样子,估计走回去也挺困难的。
阮绵绵拿着帕子擦眼泪,等到回过神的时候,阮行已经被郭涛拉出了亭子,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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