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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那边娃娃脸小声道：“你干吗不吃啊，人家也是好意。”
“谁稀罕她的好意？她有那收买人心的功夫，自己好好练练演技才是正经。”瘦长脸撇嘴道，“要不是她又NG又请假的，耽误那么多时间，我们至于排戏这么紧吗？连个休息时间都没有，还不都怪她！”
瘦长脸说话声音不小，显然是心里有气，故意让程思思听见的。
庄静回头瞪她一眼，“你说谁呢？”
“说谁谁自己心里清楚。”瘦长脸冷哼。
“哎，你这人……”庄静感觉很可笑，“好心好意给你吃葡萄，反倒落了一身埋怨？”
“好心好意？呵呵……”瘦长脸也嗤笑道，“拿去分了一圈剩下的，才拿给我们，这也叫好心好意？不过是觉得我们演丫鬟的不重要罢了，埋汰人也没有这样的。”
“谁埋汰你了？我辛辛苦苦洗的葡萄，都是一样的，怎么就成剩下的了？”庄静气道，“还真把自己当成林黛玉了，什么都要先紧着你不成？”
娃娃脸扯一下瘦长脸的袖子，叫她少说两句，瘦长脸却没听她的，满含嘲讽道：“我可不敢当林黛玉，冷了不行热了不行的，下雨不行出太阳也不行的，就没个行的时候。”
程思思原本不想搭理她，可是这瘦长脸的女演员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了。她斜睨着瘦长脸，轻笑道：“您这么大的火气，看来是对我很不满啊。”
“难道我说错了吗？”瘦长脸也假笑起来，“打开拍以来，您哪场戏不得重复个十几二十次？合着我们这些演配角的就活该陪着你演一遍又一遍？”
“您教训的是，我的演技的确有待提高。”程思思不慌不忙地说道，“不过我也善意地提醒您一句，少些抱怨，多与人为善。如果您能谦逊一点，隐忍一点，再熬两年，应该就不用一直演丫鬟了。”
“你……”瘦长脸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偏偏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她气哼哼地站起身，拉着娃娃脸走了。
庄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程思思的神色，“姐，你别和她们计较哈，她们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程思思摇摇头，“我要是计较，早气死了。”
早已经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李国正大腹便便地走过来，隔着护栏问道：“怎么了，又被人家嘲讽了？”
“导演，怎么连您也这样呢？”庄静替她家女神抱不平。
“谁叫她演成那个熊样，谁见了不笑话？”李国正两手撑在栏杆上，笑呵呵道，“怎么样啊思思，歇了两天了，下午要不要上场试试？”
程思思站起身，目光在远处正在给几个演员说戏的季文身上停留了一秒钟，然后莞尔一笑，“好啊。”
休息这两天，她没看剧本，也没逼着自己练习演技。她只是默默坐在那里，想明白了一件事。
为什么季文说，子绾是为她所写。
原本她以为是子绾的美丽，还有公子考对子绾深切的爱。她以为季文借这个故事，夸赞她的美丽，以及借公子考这个人物，来表达他对她的喜爱。
其实不然。
作为一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子绾却被父亲当作玩物一样送给周王。她被她的父母手足抛弃了，也被她的国家和子民抛弃了。她名义上是嫁到周国和亲，实际不过被填入周宫丽人坊，以供周王族歌舞取乐。
然而周王族的大皇子公子考，却迷于她的美貌，惑于她的性情，忍不住被她吸引，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
确切地说，应该是子绾引诱了他。
她发现那个皇子总是一见她就面红耳赤，好像吃了他们有莘国特产的阳姜。她觉得有意思，便总是拿眼瞧他。于是他的脸就更红了。
暴雨倾盆的那个夏夜，公子考留宿于宫中。他在临窗观雨的时候，却看到子绾甩着水袖在对面的廊亭里独舞。他忍不住撑伞过去，话还未说一句，就被子绾的水袖蒙住眼睛，然后一个柔软的身体撞进怀里。
大雨淹没了整个世界，所有欲望在暗夜里沉沦。情动过后，子绾靠在迎枕上慵懒地笑，问：三皇子吗。
公子考内心一痛，她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她根本不在意。
子绾总是那么笑着，笑得慵懒而随意。而她的笑容却未达眼底，因为她的心已经死了，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公子考极不爱她的笑。他宁愿看她哭，希望她把所有委屈哭出来，让他来安慰。可子绾却总是笑的，从未哭过。
我会求父王把你赏给我，我会带你走，我会娶你！他发誓。
是么，那真好。子绾依旧笑着，若不在意。这种话听听就好了，谁也不会当真。
所以当周王被商王帝辛囚于羑里，公子考求于她面前，要拿她去换回他的父王时，她并不意外。不过是个玩物而已，去哪里不是一样？子绾笑着应允，她本就没得选。
公子考的眼睛却红透了。他拉着子绾的手发誓：我会去救你回来的，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那好啊。子绾依旧笑得风轻云淡的，若不在意。
于是周国遍寻天下宝物，将驺虞瑞兽、鸡斯之乘、有熊九驷，以及美人子绾，献于商王帝辛。帝辛见子绾而心大喜，放周王归国。
子绾在商王宫里依旧笑着，即便帝辛是个暴君，可她却没什么可怕的。她早就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了。
直到公子考出现那一天。他竟然真的来了？
子绾瞪大眼睛，第一次失去了笑容。
商王宫的武卫是十分残酷而无情的，公子考被斩杀在通往大殿的九十九级台阶上。
子绾，我来了，我说到做到。
公子考望着大殿上的子绾，露出最后一抹笑。
而子绾却哭了。
她以为她再不会为什么而哭，却没想到他说的那些话竟然是一片真心。
……
程思思不是什么公主，她只是一样被父母所遗弃，所以她的心态几乎与子绾是一样的。
她很少在乎什么，她的每一天都一样，即便在下一刻离开这个世界，她也不会有任何遗憾。她可以很努力，她也可以随时放弃，因为她没什么可牵挂的，因为这世上没人在意她。
所以她做起事来总是任心任性，很少去担心和考虑什么。大不了就拼了，拼不了就不要了，她一个连自己都不在意的人，对外界的一切都可有可无。
甚至是季文。
嘴上吆喝着离不开他。实际她有他很好，她没有他，也不过一些难过而已，仅此而已。因为她不会去抗争，因为她从心底里觉得孤单，这个冷漠的世界，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
而季文看透了她。
所以他写这个故事，便是要告诉她：即便子绾被整个家国亲人所遗弃，公子考对她的爱是真的。即便她程思思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他季文对她的心，是真的。
☆、044 趁热打铁
按照导演李国正的考量，下午排的是男女主角的对手戏，子绾与公子考在未思宫里幽会。
子绾是丽人坊里的舞姬，大皇子公子考要看她跳舞，不过是招之即来的事。
化妆师给程思思化了一个极其艳丽的醉花妆，再换上一套水红色的飘逸长裙，衬着她那洁白如雪的肌肤，越发显得整个人艳丽无边。
程思思看着镜中的人影，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容。子绾，就应该是这么笑的吧。
从化妆室出来，迎面正碰上李国正，只见他瞪大眼睛愣在那里，一时竟忘了言语。
程思思连忙收起笑容，点头问好，“导演，这会儿开拍吗？”
“拍……啊，这就开拍！”李国正举起手上的大喇叭，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这就对了啊，你这状态！思思，赶快！外面都准备好没有？各就位了啊给我！”
一番忙乱过后，镜头开始。
程思思饰演的子绾应召来到未思宫，为公子考及宾客献舞。然而等她去到那里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宾客，只有公子考一人。
这是继那个暴雨漫天的沉沦之夜过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子绾！你来了！”滕辉饰演的公子考三两步跳下台阶，跑到程思思面前，微红的面颊带着一丝羞涩和激动，一如情窦初开的菁菁少年。
“公子。”程思思福身行礼，也不问宾客为什么不在，轻笑着问道，“想看什么舞？”
公子考一愣，讷然道：“皆可……”
走到大殿中央，随手将袖子一抖，程思思转了个圈，漫不经心地舞了起来。
公子考说了，什么舞都行。导演李国正便让她自己随便舞，谁知道三千多年前的西周舞蹈是什么样子？叫她尽管自己随便发挥就是，不行再改。
于是程思思便甩着水袖胡乱舞着，纯粹应付一般重复着几个转圈和甩袖的动作，却恰好正应着子绾此时的心境。
她原本是骄傲尊贵的公主，如今却沦为最低贱的舞姬，供人赏玩取乐。她已经没有一丝尊严和体面，却又不得不屈服于这种命运，在这个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贵人面前展示她作为一个玩物的美丽，即便他说过他爱她。
程思思一边舞着，一边淡淡地笑，好像在笑这个世界，又好像在笑她自己的可怜和可悲。
她想起刚上大一那一年，为了攒学费，她到处应聘兼职模特，好的一天挣二三百，便宜的一天不过八十块。那个冬天特别冷，她在一家保暖内衣店当促销模特，只穿着一身保暖站在店门外的冷风里，由着往来的行人驻足围观。
那些人羡慕她姣美的面庞，羡慕她美好的身材，然后再鄙夷她的行径，可怜她的身世。好人家的女孩，哪有出来做这个的？
真正的公主，哪有出来做舞姬的？
所以沦落至斯，再去想什么从前，根本是毫无意义的。不过是守着眼前的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罢了，过到哪天算哪天。
程思思旋转得头晕，脸上的笑容却未停。她闭上眼睛越转越快，那天旋地转的感觉令人痴迷，她放纵自己欢笑出声。
滕辉饰演的公子考却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带进怀里紧紧抱住，满心疼惜道：“你不要笑了，你想哭就哭吧。”
程思思从眩晕中缓和过来，侧首靠在他肩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哭什么，有用吗？”
公子考语结，讷然道：“你若是想家，我可以去求父王，送你回去看看。”
“想家？”程思思抬起头，将他握在自己胳臂上的手一寸寸移开，哂笑道，“我早就没有家了。”
说完那句话，她最后瞄一眼公子考，轻笑一声，甩着袖子转身走了。
等她从殿门出来，这一幕戏结束，李国正竟还犹自看着，忘了喊卡。
“导演，怎么样，还行吗？”程思思走过来询问，心下有些没底。
李国正这才反应过来，拍起巴掌，满脸欣慰，“行！太行了！这样就对了！”
原本等着看她热闹的那些人，尤其是瘦长脸那几个，没看到预想的NG场面，撇撇嘴，无趣地走开了。
滕辉反而走过来，朝程思思颔首微笑，“看来是找到状态了，这场戏演得很好，很有感染力。”
李国正哈哈笑道：“是演得不错！人家滕辉可是影帝，思思的表现竟然也不遑多让！你俩要是每场都能这么发挥，那我就省心了。”
程思思谦虚道：“多亏导演和滕前辈帮我指点迷津，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好啊。”李国正搓着下巴，“趁热打铁，再来一场怎么样？”
程思思和滕辉对视一眼，欣然应允。
于是又排上一场他俩的对手戏：因为周王被商所擒，公子考要将子绾送给酷爱美色的商王帝辛，以换取放周王归国的机会。这是整个周国文武百官合议的决定，即便公子考百般不愿，却也无法阻拦。
他于无奈之下，将这个消息告诉子绾，为自己的无能而求取原谅。并且向子绾许诺，等周王平安归国以后，他一定会去救她。
子绾听闻以后，只是默默看着公子考，微笑说了三个字：“那好啊。”
按照剧本，子绾在离开和公子考对话的回廊以后，脸上始终是微笑的。只是那笑容越来越冷，越来越冷，直至完全消失。
在剧本里的子绾，自始至终都是冷心冷情的，她对公子考没有感情。在她眼里，公子考和她父母是一类人，喜欢时把她当宝，遗弃时也毫不留恋。所以当公子考将她遗弃，把她当作玩物一样，说送人就送人。她的内心波动并不大，玩物嘛，送给谁都一样。
但是程思思认为不然。她认为子绾对公子考一定是有感情的。所以最后子绾离场那一幕，不能那么演。
对于这个问题，程思思与李国正产生争论，两人各执一词，僵持不下。最后没办法，李国正打电话把季文叫到片场。
季文听完程思思讲述的理由，蹙眉道：“你说的可能性，也存在。但若一开始，子绾对公子考就有感情，那就会削弱最后公子考拼尽性命去救她的那种震撼力，会削弱子绾的那种感动。”
程思思摇头，“我觉得，每个人能感动的，都只能是爱他的人。不爱他的人，他永远都感动不了。”
李国正闻言又搓起下巴，“程丫头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季文目光矍亮，看了程思思一会儿，点头道：“就按她说的演吧。”
李国正面露讶色，啧啧两声，“老季竟然改剧本了？这是不是就叫活久见？”
程思思忍不住笑，悄悄瞄一眼季文，然后转身跑去做准备。
于是最后那离开的一幕，她从转身的一瞬间便失去笑容。她慢慢向前走着，重又笑起来，可是还未笑出一半，笑容就再一次消失了。她垂下眼帘，一直到走出回廊，她才再一次抬起头，仰起的脸上的笑容无比明媚，可是那一双眼睛却冷冰冰的，再没有一丝温度。
庄静站在旁边看着，喃喃道：“心死如灰，就是这样吧……”
季文听着，暗暗摇头。
他明白了程思思是什么意思。子绾的确有可能是爱着公子考的，不然的话，她很难在商王宫里坚持着活下去。她相信了公子考的话，她相信公子考一定会去救她。所以她一直在等着他，然后她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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