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愿望?”
“阿城,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嗯?”
丫头咬唇,依旧低着头,脸颊上早已分不清是被风吹红,还是羞赧:“…亲我一口。”
街上的人潮涌动。
千万人之中,不知是谁率先发现了,小声嘟囔一句:“是不是,下雪了?”
“哎,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欢呼。
“下……”白尺听见,也准备去看。
可头一抬,自己的帽子突然被人拉了下来,挡住两只眼睛。
安城两手捧着她的脸颊,深情吻了下去。
这个吻只是碰在了一起。软软的,热热的。
没有多余。
白尺的双眼被蒙住了,看不见。
可她总觉得,那晚的安城,好伤心。
*
中国大学生原创动画大赛的比赛结果出来了。
别说是第一名了,Oath手绘动画工作室的作品,连优秀表扬奖的名单都没能入围。
败得一塌糊涂。
第45章
顿时陷入了浑噩的境地。
饭是淡的, 人是空的,时间是大把大把的。
无论怎么给自己打气, 自我安慰都起不到任何的效果。
总感觉不想握笔, 连笔都不想看见。
工作室里乱糟糟的一片,没人收拾。
安城倚在窗台上, 眼神里没光。他凝视着远方,又好像根本看不到远方。
史乐童抱头,陷在沙发里。旁边,唐晓嚼着口香糖发呆。
谁也不太想说话。
大概是安静过了头了,让人窒息。
史乐童突然站起身, 叉腰原地兜了两圈, 胸腔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一肚子的郁闷没地儿发泄,踢脚就踹翻了自己眼前的凳子。
巨响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要撒野滚出去。”唐晓看他那副没种的怂样, 不耐烦地撸了把头发,但还算温柔地安慰道,“不就是一个比赛么,下次……”
“不就是一个比赛?”他吼, 锃红了脸,狮子发狂一般, “老子为了这个比赛, 整整一年没睡个好觉, 没有假期。结果连个优秀作品的提名都没拿到,丢不丢人?两个动漫班,四十多双眼睛盯着我们, 以为当初出来单干,是有多大的本事呢。现在是他妈丢人丢到家了。”
……
一屋子没有声音。
唐晓牙咬得咯咯响,她也不甘心,就是因为不甘心,现在才一个理直气壮的字都说不出来。
“你们倒是放个屁啊!啊?”
史乐童得不到反应,干脆转身过去,矛头直至安城:
“当初做的时候就说了,我们的剧本应该围绕些时下有讨论热度的话题……手绘动画本来风险就很大,那么平平淡淡的剧本和索然无味的画风,毫无抓人眼球的地方,后面档期还赶成那样……这样的作品怎么可能会获奖?”
……
发泄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知道不该怪谁,可若是谁也不怪,连个失败的借口都找不到。
史乐童快步走到安城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啊?你倒是说话啊,阿城。不是你振振有词告诉我,一定可以的么?啊?现在你怎么不说话了?”
吼到眉弓处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可眼前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安城比他高半个头,被他揪住时,视线自始至终没在他身上停留一下。
惹得史乐童更怒:“他妈的。”
一拳把安城打翻在地上:“我看你有什么脸,把这个消息告诉季老师。”
……
最后三个字让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又冷了一个度。
季老师,因为帮他们做这部动画,到现在还病倒在医院。
安城四肢僵了一下,没有表情,揉了揉被揍的嘴角,缓缓爬起来。
是他定的剧本,定的画风,是他坚持用手绘二维动画,是他坚持动画原教旨主义不肯妥协。
是他。
人掸掸裤腿,走到门边拿起自己的外套:“我自己跟季老师说。”
工作室的门一开,掀起阵阵冷风。
白尺从头到尾静默,她不插话,也没阻止这场争斗。
只是在安城拿起衣服转身出门的时候,静静跟了上去。
“我自己跟季老师说。”那声音沁进骨子里,是有自责,但也没打算示弱。
白尺知道,大赛一个名次也没拿到,完全出乎安城的意料。
大概,这让一向自信如他,也受挫了吧。
若是史乐童、白尺还有唐晓他们为了这部片子一年没睡过好觉。
那安城,大概一天也没睡过好觉。
从高一开始,在网上连载漫画,接外包插画,开始自己赚稿费。
大一刚入学,就把钱全部砸在了工作室里的设备器材和装修准备上。
找到季老师给他们上课。
为了得到南平区的取景许可,四处奔波。
他付出的,远处他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的多。
而那样强大的信念,也绝非表面看上去的云淡风轻。
就算时光倒流,知道不能拿奖。
安城还是会一如既往选择这么做吧。
光是那样一个离开的那个背影,白尺就读出了这些。
她拿起自己的羽绒外套,去追安城,在出门前停了片刻,扭头看向史乐童,声音扶水而过,轻盈的:
“班长,你说我们做动画也算是半个搞艺术的吧?嗯……我认为吧,每一个搞艺术的人,在入行初期就应该有根笔直挺立的主心骨。方法操作都可商量,但主心骨一旦妥协了,我们还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么?”
她穿上外套,笑笑:“输了输了嘛,丢人就丢人呗。你又不是没丢过人。”
“你……”
“略略略,气死你,谁让你打我的阿城。”
说完,逃一般溜走。
*
许是往哈尔滨跑了一趟,现在走在相城的街道上,都不觉得袭身的风有多冷了。
安城走在前面,白尺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两个人也不说话,这样走了好久。
直到安城在一家商场前面停下来。
正前方的幕布显示屏上,正在放映当下最火的一部游戏改编的网络三维动漫。
里面的角色各个肤白貌美,大胸长腿。玄幻剧情,无厘头搞笑,时常逗得人捧腹。
“你看过么?”
白尺没想到安城会突然来这么一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嗯。很火,网络上点击率很高。”
“我也看了,闲暇之余博人一笑,确实不错。这么火也是有理由的哈。”
白尺不喜欢他说这话时的口气,满是沮丧。
“阿城,每种动漫都有它存在的意义。这是你告诉我的啊!”
“对啊,我知道。也明白。”安城吐了口气,耸肩笑笑,带着些许自嘲的味道,“可是,小布丁,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现在影视的主流市场,已经没有传统二维手绘动画发挥的余地了。也许,我们早就被大众审美给淘汰了呢?这次的比赛就是最好的证……”
“也许吧!”
安城吓了一跳。
因为那小丫头突然走上前,对着自己的后背心给了一拳,用了好大的力气,还怪疼的。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也跟风,做动画的目的变成了商业模式运作,开始做那些短平快、吸引人眼球、来钱快的动画,没了自己的思考,对自己的作品呈现给观众的东西开始不负责任……那我就不跟你了。”
“我所认为的成功从来不是赢得大众审美。而是向大众传达正确的审美。”
她说话奇快,樱花瓣儿似的嘴唇快速开合。据理力争。叫安城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没话反驳。
临了,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人紧紧揽进自己的怀里。
“咋办,小布丁。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我不会离开你的。”几乎是安城话音一落。白尺就接上了这么一句。
对话间微妙的节奏,让安城的心脏怦然鼓动。
他笑笑,低头在丫头的发际线上啄了一口:“谢谢你。”
“没……”没说完,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老白打来的,白尺先接电话,夹在耳边:“爸,怎么……”
“哪呢?”
“在学校啊!”
“马上回来一趟。”
白尺眉弓皱起来:“什么啊!我下午还有课……”
“请假。”
……
“回去干嘛啊?”
“嘟嘟嘟…”电话挂了。
白尺气的跳脚,她这个爸爸,是不是越老越任性了。
“好啦,白叔平白无故也不会打电话给你的。你去吧,下午的课我帮你请假。”
“那你呢?”
“我?”安城耸耸肩,“我去医院一趟,看看季老师。顺便……事已至此,只能再接再厉咯。总不可能因为这一次打击就垮台吧。你别担心我。”
他们对视笑笑。
心照不宣的是信任。
安城把她送上公交,自己就近找了个地铁口,直接去医院。
一路上措辞言语准备了很多,可见到老爷子的时候,陡然就只剩下一句。
安城五指并拢,举于额际,做了敬礼的手势,尔后手掌下放,改伸小指,在自己胸前点点。
他说,对不起。
手语比划完,安城就垂眸,坐在窗边的家属凳上。
季石武看看他,嘶哑的嗓子“啊啊”发声干叫了两声,吸引他的注意。
等人头抬起来。
季石武笑,朝他比划:“怎么了?”
“比赛输了。”
两个人交流没有声音,病房里出奇的安静。
“你失望了?”
“有点。”安城老实点头。
因为自家阿公的关系,他从四五岁的时候,就认识季石武。
虽然直到Oath手绘工作室开了,两个人才有机会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但是从前,安城从别人嘴里听过不少关于老爷子的事情。
所有人一提起他,眉眼的反应都是怅然一片,然后看看天空,发出一声了然的感慨:“啊~老季啊。”
好听点的评价:“整了一辈子的手绘动画,真行!。”
人后也有碎语:“也不知道他整出了啥名堂。一辈子白瞎了。”
50年代末,十几岁的季石武因缘巧合下看了中国第一部大型动画片《铁扇公主》,被其中浓郁的民族特色和山水画风情吸引,而结缘二维手绘动画。
60年代末开始从事这个职业,经历了中国整个动画行业从腾飞到低谷、冰冻再到缓慢崛起的全部过程。
如今竟也七十又七岁了。
“你啊,就是心气儿太高。全国那么多优秀的美术院校,那么多厉害的师哥师姐动画从业者。你们几个刚上大学的孩子小打小闹,凭什么赢人家?”
他比划的很快。安城集中注意力也只能勉强跟上他的速度,一句一句翻译,嘴巴不自觉跟在后面动。
等语句理顺了,意思了然后。安城神情黯然,头又垂下去。
季石武拍拍安城的肩膀,示意他抬头,也没给他情绪缓冲的时间:
“比赛结果出来之后,你有看过获奖的那些作品么?比较过么?”
安城摇摇头。他从得知消息之后,心情一直灰色,还没来得及反思。
谁知,老爷子眉头突然皱了起来。背脊打直。浑身在颤,像是被气的。
吓得安城坐在凳子上往后倒了两步,凳脚在地上划了道痕,吱呀一声。
季石武较真起来脾气是真的不好,两眼瞪着他,可下一秒就因动气,整个人喘了起来。
安城立刻起身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一边还手忙脚乱的比划着让他别生气。别动怒。
安抚了好一会才把老爷子给稳定下来。可刚想扶他躺下,却被人拒绝了。
季石武指着凳子让安城坐。
多年以后,安城向别人回忆起自己的恩师,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总是他今天的这张脸。
安城觉得,他和季石武除了师徒的关系、胜似爷孙的感情之外,总还有一些身为同行人的惺惺相惜。
他们都在为阻止传统二维手绘动画的没落而奋斗着,同时也无力着。
“我七十七岁了,一事无成。可是,是你的出现,让我觉得,我还有可能。”
季石武比划完,拿手指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强调:“是你。”
戳在安城心尖儿上,绵延不绝的酸楚味。
他一把握着季老师的手,指指自己,而后点了点太阳穴。
他说:“我知道。”
那天,师徒两没聊多久,护士就来了,例行常规检查,帮季石武量了量血压和体温。
尔后就把安城请了出去。说是老爷子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不能再做让他情绪波动的事情了。
可安城刚跟着护士走到门口,就听身后嘶哑的声音发出“啊啊――”声。
他扭头回去看。
季石武在朝他笑。
眯着眼睛,脸上褶子堆在一起,老人斑在灯光下就更加明显了。
可却有说不出的和蔼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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