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孙教授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的视线在乔唯安与宋丙年两人身上回转,而后眼眸低垂,几不可见地摇头,双手合十,轻叹一声佛语:“阿弥陀佛,聚是缘,散也是缘。缘乃前世修成今生果,不必强求。”
宋丙年身形一顿,不易察觉地落后几步,但又很快跟上乔唯安的步伐来到孙教授和住持的面前。
为佛祖释迦牟尼上过香后,住持便亲自领着宋丙年和乔唯安参观寺院,当然,孙教授也自然屁颠屁颠地跟在住持身后。
乔唯安微微侧头向孙教授眨眨眼:教授,您不是早已经熟悉这里的么?
孙教授扬头挑眉:我再跟着老朋友参观一遍不行啊?
正值午饭时间,住持带着三人拐进食堂,还没来得及落座,就听厅堂角落里一男子操.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嚷道:“人家寺庙的斋饭,豆腐都能做出肉的形状,那吃得叫一个有滋有味。你们这清粥野菜的,怎么连一点油腥都没有?不会自己榨点植物油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当年,二两在灵隐寺附近吃的斋饭~吧唧嘴~
☆、第二十二撩 从宽
“人家寺庙的斋饭,豆腐都能做出肉的形状,那吃得叫一个有滋有味。你们这清粥野菜的,怎么连一点油腥都没有?不会自己榨点植物油吗?”男子大嗓门地敲着筷子嚷嚷。
为众人盛饭的小沙弥年纪不大,寺院清静又很少有这样的香客闹事,小沙弥低着头胆怯地向男子连连道歉。
住持站得远,眉目沉静地观察着那桌的事态。
然而,男子分明是个欺软怕硬的,他见小沙弥唯唯诺诺,更加肆无忌惮,整个食堂厅堂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看着年仅十几岁的小沙弥被那个身材壮得像个熊似的男子数落得差点掉下眼泪,乔唯安心中不忍。她扫了一眼宋丙年,却见他正事不关己地喝着碗里的粥。
“不知道这里佛门是清静之地吗?想吃好的,花钱去饭店啊。”她本也可以和宋丙年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不知为何,看着小沙弥的样子就想到家里的candy和兜里的阿飘。
乔唯安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引得厅堂中的所有人齐齐望向她。
“一小娘们还敢管你爷爷我?活腻歪了吧?”男子咧嘴,目露寒光。
这股寒意冰冷彻骨,乔唯安不禁心中一惊,男人看着长得普通,可眼神却骗不了人,他不可能是虔诚修行的香客,而更像一个逃犯!
“阿堃,住嘴。”门外传进来一句清冷的声音。
刚刚还在大吵大嚷的阿堃神色惊讶地望向食堂门口。来人逆着光,周身仿佛被涂上了一层金边,身形高挑又消瘦,步履稳健,径直走到住持面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我朋友脾气又直又爆,是我们的不对。寺里住的这几天把他憋坏了,还请住持大师谅解。”
住持双手合十,双目半阖,道句佛语:“阿弥陀佛。周施主,修行不是享受,只有受得了苦,才能脱胎换骨。如果受不了苦,大可不必再呆下去了,下山吧。”
后半句已经有赶人的意思了,但来人并没有动摇,依然赔笑着说:“住持大师说得对,我们来此福地就是为了修行,我会好好管教我朋友的。”
乔唯安以为这事就此翻页,没想到来人转头看过来,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攫住她的视线:“这位小姐,谢谢你刚刚对我朋友的劝阻。有些狠话,他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你不要怕。”
乔唯安点点头,目光在他的身上不着痕迹地流转,这才注意到,他身上虽穿着简单的粗布麻衣,但仔细看去,衣服的做工和剪裁极其讲究,应是手工制品。她从没见过这个人,却莫名觉得他看上去分外眼熟。
待来人走远,孙教授小声问向住持:“后来的这个啊,相貌气度,举手投足都不像个普通人。他谁啊?”
“佛祖面前众生平等,不论贫富贵贱。老衲只知道他叫周埙。”
“唉,”孙教授无奈地摇头,扔进嘴里一颗花生:“问你等于白问。”
“这人的口音听起来像是帝都人。”乔唯安观察着周埙那桌的动静,口中呢喃。
此时,周埙正按着阿堃向小沙弥道歉,小沙弥连说不用,最后不好意思地跑开了。
看着他笑容谦和又彬彬有礼的样子,乔唯安心中却疑窦渐生。
帝都、姓周、非富即贵……难道是周家的人?
乔唯安自嘲地笑了笑,她一定想多了,周家的人怎么会千里迢迢跑来江南深山老林千年古刹里修行。
正要低头夹菜,一道探究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向这边看来,乔唯安放下手中的筷子回望过去,住持正神色诡异地盯着她的身后。
乔唯安打了个寒噤,本能地回头看——
阿飘正站在她的身后,若有所思地望着周埙。
妈呀,他什么时候出来的?乔唯安吓一跳,她本想装作不认识他或者没看见他的样子回身坐好,却刚好与住持四目相对,住持微眯的双眼里竟划过一抹了然。
乔唯安摸一下鼻子,立刻把脸埋进碗里专心喝粥。
被住持发现了。
幸好住持并没有说些什么,一顿午饭吃得有惊无险。
饭后午休时间,乔唯安在她的房间内准备好纸和笔,又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最后将青铜古戒放在小圆桌上。
“出来,给我解释解释!”既然他能在饭厅里现身,那么在这也是可以的。乔唯安指着戒指凶巴巴地说。
从戒指里飘出一缕仿佛丝绸般的青烟,圆桌上的白纸上出现一行字:可否坦白从宽?
看着一现身就躲在角落,装作怯怯的样子不敢靠近的阿飘,乔唯安不由得觉得好笑,她勾勾手指:“先说说这三天你是怎么安排candy的,我再考虑要不要从宽。”
阿飘飘到圆桌旁,用纸笔写着:我的朋友会轮流照顾它,陪它玩,喂它饭。
看到“朋友”这两个字,乔唯安额角青筋直跳。他哪还能有什么朋友?当然是一群鬼啊。可不一定是只鬼就长得和阿飘一样帅,想象各种长舌鬼、无头鬼、披头散发鬼……飘到她家照顾candy的场景,好、好可怕!
“你居然让他们进我家?他们会吓到candy的!”乔唯安吓得脸色发白。
阿飘歪着头,仔细看了看乔唯安的神色:他们都是一群还没出生或是很小就夭折的小孩子,很乖的,candy也喜欢他们,可惜你看不见他们,他们长得很可爱。
别墅区附近有一家妇产科医院,每个月在那里出生的孩子不计其数,当然也有夭折的孩子们。不管阿飘是有意安慰还是叙述事实,乔唯安都选择相信了。既然阿飘已经给了解释,那她也没必要再自己吓唬自己。
她定定地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俊颜,心中一动:“还有,刚刚在食堂,你怎么突然出来了?你认识那个周埙?”
阿飘抿唇神秘一笑,在乔唯安期待的目光下,写了两个字:从宽?
乔唯安一噎,这阿飘生前一定是个商人,忒会讨价还价!她无奈地点头。
阿飘这才写道:我不认识他,只是觉得他的声音很熟悉,出来看了之后,更觉得我似乎在哪见过他。
乔唯安托着下巴仔细看着阿飘:“我以前可没见过他。你和他倒是长得有点像,尤其是嘴和下巴。可能,长得帅的人通常都有相似之处。”她顿了顿,秀眉微蹙:“你一出来就被住持发现了。虽然住持没说什么,但他知道你的存在,你可要小心,别再在他面前晃了,小心他收了你。”
阿飘看着乔唯安一脸担心的样子,宽慰一笑:要是我被收了,你可要来救我。
乔唯安扬头就是不看他:“哼。”
下午,住持继续领着乔唯安、宋丙年几人参观后山茶园,一拢拢满山遍野的茶树一眼望不到头。据住持说,这些茶树都是几年来寺庙里的僧人们平日里栽植的成果。因当下并不是采茶的季节,几人便沿着茶园边的山间小路返回寺院。
深山比市区气温低些,他们向回走没多久天空便飘起了小雪。雪花好似锦被轻柔地盖在墨绿的茶树叶上,山林里静得出奇,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洁白的静谧之中。
孙教授和宋丙年走得稍快,住持落后几步,与乔唯安并排。乔唯安见住持似有话要对她说,不由得慢下脚步集中精力侧耳聆听。
“那东西是跟着你来的?”
住持的声音很轻,可在乔唯安耳中却犹如炸雷。脑中浮现倩女幽魂的剧情,仿佛自己就是宁采臣,阿飘是聂小倩,而住持……她偷瞄住持弥勒佛般的面孔,就燕赤霞吧。
“他很善良,从没害过人,喜欢宠物,更照顾小鬼。这次冒险跟着我来寺里,也是因为担心我。还请大师不要为难他。”她说得极诚恳。阿飘虽然是只鬼,但在她的心里与普通人类没有区别,同样爱好美食,同样有喜怒哀乐,甚至比很多人类还要明白感情的珍贵。
住持停下脚步,打量了她许久,像是透过她的身体看穿她的灵魂。乔唯安也不甘示弱,神色坦荡地回望着他。
许久,直到火红的袈裟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住持这才摇头:“阿弥陀佛。老衲并不会把他怎么样。人有人道,鬼有鬼道,自有命数。只是老衲想提醒乔施主一句,人鬼殊途,本就注定是两条平行线。你与他越是亲近,便陷得越深,他终究是鬼,归途注定是往生。今日种下因,日后收获果,是福是祸端看你今日的抉择。”
“大师,我有些愚钝,不太明白。”乔唯安听得云里雾里的。
“种善因结善果,不管是人类还是鬼物,都是一个道理。”
乔唯安从未想过阿飘以后会如何,跟着她去帝都继续过着只有她才知道他存在的生活,还是离开她彻底在这世界上消失,坠入轮回。然而,住持的这一番话,却让她的心里从未有过地不安。
☆、第二十三撩 受伤
前一日下的雪在太阳的照耀下刚刚融化,地上还湿着。小沙弥们搬出几张干净的桌椅,乔唯安四人便坐在大雄宝殿前的千年古树下参禅品茶。
华夏传统文化中茶与佛教的渊源极深,可以说互相融合密不可分。更有神话相传茶树就是释迦摩尼为了抵挡睡魔而割掉的眼皮幻化而成。看着住持大师心平气和地一步步为他们冲泡寺中所种的禅茶,比平日里所见的茶艺更多了几分神圣与庄严。
上午品茶参禅下午听大师在座坛上讲佛法,时间过去得飞快。晚饭过后,乔唯安和宋丙年绕着寺庙散步消食时,恰巧望见阿堃从后山茶园向这边寺院走来。阿堃身材高大壮得像个熊,一脸冷酷的凶相,若是怒目圆瞪必然吓哭小孩子。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他穿得极单薄,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袋子,迈着大步靠近。
即使明白阿堃不敢把她怎么样,但乔唯安还是本能地错后一步,躲到宋丙年的身后。宋丙年唇角微微上翘,他回头看了乔唯安一眼,上前一步更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不过,人家阿堃并没有在意他们,他只淡淡地瞄了乔唯安一眼,绕过他们拐到另外一条路上渐渐走远。乔唯安尴尬地扁扁嘴,或许是她想多了。
临走时,她又望向阿堃来时的路,那条路住持没带他们走过,路边零星地开着几朵曼陀罗。翠绿的叶片上开着被白雪覆盖的红艳的花朵,煞是好看。她不由得想起糖霜山楂,酸酸甜甜,好看又美味。乔唯安心中一动,脚就不自觉地伸向那条路,但想到宋丙年陪在旁边,又只好收回来。
——————
第三日清早,天还未全亮,承吉寺笼罩在一片薄雾朦胧之中。乔唯安就披着大衣在后山沿着山间小路采了一大把火红的曼陀罗向回走。
山里气温低湿气重,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无数个小水滴,在清晨的阳光照耀下闪着缤纷的色彩。随手在空中抓上一把,手心中便凝结出一小捧清水,仿佛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捕捉到了阳光。
乔唯安走在花丛中,吐出一口浊气,昨晚散步时宋丙年对她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阿堃与他们错身而过后,宋丙年忽然放慢脚步,神色凝重地开口:“师妹,昨天的事确实是刚刚那个叫阿堃的人做得不对,但寺里有住持坐镇,又有他的同伴约束。我们作为寺中的客人,还是没有插口的必要。”
“当时住持只远远地看着,周埙还没赶到,食堂里的其他僧人们都默不作声更不敢上前管。小沙弥不过十几岁的孩子他肯定应付不来。”乔唯安并不觉得自己开口为小沙弥说了一句有什么不对。
“可这是寺里的事,本来与你无关,你为什么要引火烧身呢?这对你我还有孙教授来说都没有好处。”宋丙年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乔唯安。
乔唯安直视着宋丙年,神色坦荡,掷地有声:“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还连累了你和孙教授?我不希望我的亲人和朋友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到伤害时却没有人出手帮忙,甚至没有人为他们说一句公道话。我会为我的行为负责,出了什么事,由我自己承担。”
她抬脚就沿着石板路向前走,宋丙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
“宋师兄,”乔唯安深吸一口气,缓缓抽出被宋丙年箍着的手腕:“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可对我来说,观点一致更重要。”
后来她是一个人回的房间,一夜浅眠直到天蒙蒙亮。
茶园雾气蒙蒙,半人高的茶树将乔唯安的外套打了个半湿。她深吸一口气,望向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轻轻出声:“你也觉得我不该那么做吗?”
阿飘在她身后停下,下意识摇头,但想到她看不见,又飘到她身边,摘下一片宽厚的茶叶放在她的手掌心。
乔唯安感到手心痒痒的,修长的手指在茶叶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似乎写到了她的心里:为自己和同伴考虑,并不构成冷漠的理由。你不会有危险的,你还有我。
看着阿飘认真的神情,乔唯安觉得双颊发热,仿佛周身的水汽都要被她蒸发掉了。
这时,一声粗话打破了茶园的静谧——
“妈的,要不是当时我看见旁边还有一辆车,我肯定开过去多撞几下。他居然还活着,真是失策。”
声音粗犷中带着些许沙哑,乔唯安心中一惊,如果她没记错,这声音,就是那个阿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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