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葵睁开眼睛,看到了江竹。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江竹问:“我刚刚听到你在叫我名字。”
唐葵才觉脸上出了汗,江竹拿出纸巾,给她细细地擦。
唐葵慢慢地把梦里的事情讲给他听,江竹听罢,笑着说:“原来你还记得。”
唐葵听出了他这话里的意思,瞪圆了眼睛:“你记得我?”
江竹说:“毕竟是我上实验课以来,第一个被兔子蹬破脸的学生。”
说到这里,他伸手摸她的脸。大概还记着脸颊上伤口的位置,现在那里细腻光滑,没有留下丝毫的伤痕。
时间还早,离日出还有段时间。江竹脱了鞋上床,坐在唐葵旁边。
“关于表姐的事情,我一开始觉着,没有必要说,”江竹低声说:“但现在想想,若是因为这,你对我起了误会,就不好了。”
“我才不会误会。”
江竹捏捏她的脸,笑眯眯:“记忆里,我只带表姐去过一次学校。那次是她想租赁学校画室,我不过是顺路带着她。至于争吵——”
江竹脸上的笑淡了些:“我是告诉她,我一直把她当成表姐一样尊敬。”
他说的隐晦,唐葵也明白这意思。
江竹顾及郑玉的脸面,不方便说——表姐表弟的,说出来也担心她觉着不好。但郑玉那日约了唐葵说话,之后唐葵虽没说什么,但做了这样的梦,怕也是日有所想,夜有所梦。
他如果还掖着不说,这小姑娘心里,不知道还得纠结到什么时候。
“我听说,你曾经带着表姐去过盐土村……”唐葵垂着眼睛,捏着他的手,摸他指头上的一层茧:“具体的经过,你方不方便告诉我?”
第36章 红豆炒酸奶
“我母亲是在我读初二那年,总是觉着胸闷难受, 去医院检查, 发现得了冠状动脉硬化性心脏病, 也就是俗称的冠心病, ”江竹忽然提起这件事情,当初他轻描淡写提起过一次, 只说是病逝:“那个时候, 心脏搭桥手术没有现如今这样普遍, 治疗费也高昂,父亲一直在努力工作赚钱,想把手术费挣出来。”
唐葵直觉这会是个很长的故事, 同他靠在一起,静静地听着。
“母亲常时间在服用降血脂的药,你也知道, 这种药物, 作用不会太明显。她抱怨过好几次,说药没什么用, 我当时还在住校, 两周回家一次, 也没能顾得上她, 后来, 发现她在吃一种叫做‘回心丸’的东西。”
“她说是表姨从电视上看到之后,特意打电话给她订的。吃了几天,确实胸闷好多了……那种广告,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过,大部分是人扮成专家,模仿访谈节目拍摄的。有时候还会请不少本地的老人上镜发言,用方言说着吃了之后身体如何如何。”
“我感觉这样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出来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便去劝母亲,但她不听;她甚至停掉了医院里开的药,只吃那些‘回心丸’。我同她吵了一架,她表面上勉强同意,等我一离开家,她又去主动订了那些药。”
说到这里的时候,江竹面色沉郁:“我当时就该坚定一点。”
彼时,江竹还未直面这个世界的丑恶,他仍认为,药这种东西,没有害处,顶多只是夸大了好处。他以为电视台会起到监督的作用,既然能在上面播放广告,一定是经过检验的。
可未曾想到,这种看似发挥了极大作用的药物,完全是随意勾兑出来的。
“我母亲最后死于心肌梗塞,我们买的速效救心丸,她没有带在身上;邻居发现的时候,她手里还攥着从电视里订购来的药,”江竹说:“一直到那个时候,我都没有怀疑过药有问题。等到读大学的时候,与教授闲聊,教授说,那些药,八成是假的。那也是我第一次被普及了‘假药’这一概念。”
“那时候我已经申请了美国的学校,回来之后,我通过电视广告上的号码订购了类似的药物,通过邮寄地址,找到了造假的工厂。说是工厂,其实也不贴切,那是一个小村子,整个村子的人,都在造假。他们从药店里买来地塞米松类的激素用药,打成粉末,再做成药丸,连所谓的配方都没有,”江竹苦笑:“一直到亲眼看到,我才知道,当初母亲吃的药,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表姐当时在A市晚报报社上班,她知道我在做什么之后,执意跟来。我当初想,若是拍摄些图片,再由她报道出去,说不定也能引起相关部门的注意。毕竟这种东西,我举报了一家,还会有第二个村子出来。若不严加惩治,后患无穷。”
“前期拍摄还算顺利,我断断续续与他们接触了大概两个月,终于能搭上话头,见到了整个村子的负责人。可惜,拍摄的时候被他们发现,我被打了一顿,表姐及时报了警,这才逃了出来。”
“后来呢?”
唐葵听得入了神。
江竹无奈地笑:“发报道之前,不断有人过来施压,好在最后,他们主编顶着压力,还是发了出去。当时倒是引起一阵慌乱,肃查了很长时间,也抓了不少人。但……不过半年,等风头过了,我又发现了许多如盐土村一般的村子。”
——这其中利润太大,也牵扯到不少人。单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与之对抗。
还有件事情,江竹没有说。
他后来去了一趟盐土村,里面的村民,失去了收入来源,一个个木着脸;上次来,还热热闹闹的,这次过去,冷冷清清,二十岁左右的小青年,抄着手站在村口抽烟,无所事事。
旁边的人家在打孩子,小孩子哭的震天响,孩子的母亲脱了鞋,拿鞋底打他屁股,咬牙骂:“让你买瓶醋,你连瓶子都给我摔破了!要你有什么用!”
有人认出了江竹,拿着铁锨把他赶走,恶狠狠地骂他:“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
没了营生!祸害!”
江竹无话可说。
只是今后,他再未前去过。
“……难道就没有管理的吗?”
唐葵听了,也是一阵茫然。
她从未注意到这点,幼时,家里只有一台小小的电视,彩色的,屏幕不大,天线只能收到地方的频道。上午可能播上三集电视剧,中间穿插的广告足足有半个小时,大部分都是这种拉人说疗效的药品类广告。
长大后,她渐渐地就忘掉了这种事情,方才江竹提起,她才猛然醒悟,原来那些包装精致的药,不知道迂回地害了多少性命。
江竹沉默半晌,回答:“我曾经去举报过这些广告,但收效甚微。”
如今,大的地方台还好,自觉地停止播放;可一些小的电视台,譬如县级市级的,为了那巨额的广告费,依旧不断地投放着。
大部分人都知道那是假的,可有些文化程度不高的老人,又怎么知道呢?他们看着那一个个笑容满面的“痊愈者”,遭受疾病折磨的心里也仿佛瞧见了希望;他们不知道,这一点“希望”将给他们的身体带来多么大的损伤。
到了如今,唐葵已经彻底不去想郑玉的那回子事情了。
江竹已经两次申明自己对她没有超出亲情的想法,而郑玉,也只会拿盐土村的事情说事……但唐葵不把它放在心上。
不对,还有一个。
还有他的那个“心上人”……
唐葵仰头想问,外面老板敲敲门,粗声粗气地叫:“快点出去看日出吧,再等一会,就没有好位置了。”
唐葵只把这话又吞了回去。
外面依旧是冷的,店老板也有租军大衣的生意,一人一件披着,交纳了押金,这才往石台的方向去了。
这时候早已聚集了一大群人,有人在忙着支相机的三脚架,还有小情侣们在自拍,唐葵紧紧挨着江竹。
等到天边隐隐约约露出一丝光亮的时候,喧闹声停止了,间或可闻咳嗽的声音。人们几乎都停止了交谈,或捧相机,或拿手机,摄影,或者录像。
而唯有江竹,在太阳完全越出地平线的那一颗,紧紧地抱紧了唐葵,俯身贴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爱你。”
唐葵侧脸,勾着他的脖子,努力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唇。
这晚上虽然睡的时间并不长,但在下山的时候,唐葵毫无睡意了。
江竹选的这条道,山势缓和,人也少,松树苍绿,岩缝间有绒绒的小草,冒出一点似黄似绿的小芽尖尖。
唐葵一路走,一路看,昨晚上天黑,看不清东西,今天再看,唐葵感慨:“这和我一开始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哎。”
“你原本怎么想的?”
“我之前想象中的秦山,应该是像古装武侠剧中的一样,参天的大树,缓和的溪流,没有这么多凿出来的台阶,偶尔有野兔,山鸡,还有神秘的洞穴……”
“你说的可能是原始森林。”江竹好心提醒。
不过这也打消不了唐葵的热情,她一会瞧瞧这个,一会看看哪个。遇到庙宇,她进去跪倒便拜。
在指引下买来香火,工作人员问:“是一家人吗?”
唐葵还未说话,江竹自然地接过话来:“再过一段时间,就在同一个户口本上了。”
工作人员笑开了,他说:“那可以一起拜。”
一路走,见庙就进去烧烧香,往功德箱里投些零钱。起先还不觉着,等到太阳慢吞吞升到中天,唐葵才觉小腿有些酸了。
坐在一旁石头上,她把腿抬起来,江竹放在自己膝盖上,给她轻柔地捏。
一抬脸,看见旁边高约六七米的岩壁上,长了一株绿油油的草,表面像是覆了层霜,开白色的小花,乖顺地垂下来,像是蝴蝶未展的翅膀。
唐葵说:“那个花真好看。”
江竹抬眼望了望,笑:“确实好看。”
他捏腿的力道不轻不重,缓和了肿胀感,唐葵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株花:“倘若这是一篇武侠文的话,那么下一秒,你就该用轻功飞上去,拿剑把花挑下来;如果是总裁文呢,你会立马叫来直升飞机,放下悬梯,亲自摘花;如果是灵异文的话,等到晚上,就会有个人来我床前哭,问为什么要把它摘掉……”
“可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江竹摸摸她的脑袋,叹气:“摘不到花的我,只能哄哄你——你比那花漂亮多了。”
唐葵盯着他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江老师,怎么以前没发现,你嘴巴这么甜呢?”
何止甜,现在就像摸了蜜一样。
江竹凑上来,眼眸幽暗:“你要不要尝尝?”
唐葵伸手堵住他的唇。
“才不要。”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干干净净,像朝阳照耀下的初雪。
从旁边小店处买了水,唐葵对住在这里的人家感到好奇,盯着人家的小院子看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跟着他往下走。
中间还吃了次煎饼,煎饼摊的薄薄的,打了个蛋,夹了几根葱叶,唐葵走的累急,一口吞掉,虽然滋味不是很好,但也凑活。
休息够了,继续往山下走。走到后来,唐葵的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哆哆嗦嗦。
江竹走在她面前,把书包递给她,半蹲着身体:“上来。”
唐葵愣了:“啊?我很重的,你——”
“上来就行,”江竹说:“你若是再走下去,怕是明天起床都困难。”
唐葵脸红了红。
小说里一般都是被X到下不了床,到了她这里,是爬山爬到下不了床……
她乖乖地趴到江竹身上,伸手揽住他脖子,不忘强调:“我真的很重的啊,你一会要是抱不动,就放下来好了。”
江竹拖住她的腿,站起来:“一点也不重。”
想了想,补充一句:“你可别减肥啊,就这样正好。”
因着穿着厚实,才避免了直接接触的尴尬,唐葵背着他的书包,他背着唐葵,稳稳地往下走。
这时候山势已经缓和不少了,一歇下来,唐葵才觉两条腿又涨又麻,她把脸贴在江竹背上。
记忆里,只有妈妈和江竹这样背过她。
不对,还有唐格。
读高中的时候,学校建校七十周年庆典,她和班里其他几个妹子上台表演舞蹈;演出前她就有点低烧,那还是深秋,表演服是薄纱裙,风一吹,更严重了。
结果是下台后她昏昏沉沉的,老师打电话通知了家人,后来烧上来了,迷迷糊糊,只感觉有人把她背到医务室;醒来的时候,她在打点滴,穿着西装的唐格守在一旁。
江竹下台阶的时候,唐葵感觉一颤一颤的,晃的她几乎要睡着了。
她抱着他的脖子,说:“江竹,若是上次与你相亲的人是另一个人,你现在会不会也对她这样好?”
江竹没有丝毫犹豫:“不会。”
“为什么?”
“那我问你,如果上次和你相亲的人不是我,你现在会不会这样对他?”
唐葵愣住了。
是啊,如果上次和她相亲的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相对比较靠谱的人,她会怎么样?
若那人待她与江竹待她一样好,一样贴心,那她会不会也像现在喜欢江竹一样,喜欢他?
“应该不会吧。”
唐葵有些犹豫。
江竹只是笑,也不恼:“我们快到山脚了,你一会想不想去地下峡谷玩?”
第37章 果酱夹心曲奇
地下峡谷最终也没能去成。
下山之后,唐葵的一双腿又疼又酸, 累的不行, 哪里也不想去。
只想睡觉。
江竹决定在此休息一天之后再回去。
他请了两天的假期, 还有一天可以陪她。
唐葵洗过澡, 往床上一趴,再也不想动了。
江竹也不去触碰她, 不想给她太大压力, 勾勾手指, 唐葵蹭啊蹭地过来,头枕着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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