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坤嘴角一弯:“那就别说。”
季鱼瞥见他嘴角噙着浅笑,鬼神神差一样,打开了话题。
“其实也没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们唱了一出双簧,把一个胆小鬼吓了个半死,还套出了一些话。就这么简单。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去为难郑淙,这是我出的馊主意,他只是配合。”
“这样能出气?”海坤一直打圈的手突然停住。
“对,我就是想出这口气。“季鱼觉察到他的异常,以为他生气了,在他教训她之间,抢先辩解。
“是她先使坏,她跟长刀那四个人通过电话,叫他把我奸了。更过分的是,她明明知道铁叉那些人要去南舟岛,这么重要的线索,却不配合警方,她这叫知情不报,是犯法。”
“这种人,以后可以直接忽视。”海坤看了她一眼,低头看着伤口,手又重新动了起来。
“哦。”季鱼有些意外,他显然没有要责备她的意思。
她沉思半晌,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更生气的是,她在日本海滩上早就看到了有人捕杀小鲸鱼,却假装没看到。如果提前一个星期让你们知道消息,结果肯定不一样。”
海坤摇头:“这是道德问题,不是法律问题,她没有义务必须做什么。选择沉默,是自我保护,没错,任何时候,生命安全第一。”
他语气很平淡,似乎这种事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季鱼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退一步想,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一直以来,她都习惯固守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事毫不关心。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古人都这么说了,她无父无母,没有过去,也没有确定的未来,十足的穷人一个,独善其身就够了。
她是这样想的,为什么别人不能这么想?
这么一想,她很快就释怀了。
只是,心里又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隐忧。
如果遇到问题,人人都沉默,都只顾独善其身,这个世界不就成了哑剧的舞台?
“看墙上的人。”他似乎洞悉了她此刻的心思,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墙上的一张合影。
照片背景色是白色,显然是在医院,一个黑皮肤的女人躺在病床上,四周围了一圈的人,男女老少c各种肤色的人都有。
他一一介绍,这些来自全世界各个反捕鲸组织的志愿者,为反对日本c挪威和冰岛等捕鲸国家大肆捕杀鲸鱼,做了哪些事。
其中有一个年轻小伙,是某国际黑客组织的核心成员,把日本首相的个人官网攻击到瘫痪,要求日本政府停止捕杀鲸鱼的活动,后来还对日本各大企业网站发起攻击。
季鱼听了特别兴奋,这也算为她的手机视频被黑出了口气。
“罗素先生有一句话,‘须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这个世界,有形形色色的人,不是件坏事。有沉默的大多数,就有不沉默的小部分。只要存在不合理,不公正,不人道的事情,一定会有人站出来发声,不必悲观。你不也站出来了?”
海坤放下手中的姜,拿了一条毛巾,提醒她:“已经好了,把凉的湿毛巾按住,敷一下。这段时间吃东西要忌口,我会让枇杷菜里不放酱油。”
季鱼右手按住毛巾,转身看向身后的男人。
他手里拿着擦过她身体的生姜,又去用水冲了一下,直接就塞进了嘴里,回到座位上。
季鱼看得目瞪口呆,嚅嗫道:“你不嫌脏吗?”
海坤把生姜吞下去,嘴角一抽:“等你在海上生活几年,你生姜皮都能吃下去。”
季鱼想想也是,笑了笑,表示赞同。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静默良久。
一直被他们回避的海底捞姜事件带来的尴尬,终于被他主动翻了出来:“今天的事,对不起,我看你眼睛红了,怕你辣得难受,想让你吐出来,一急,结果”
“没事,”季鱼匆忙打断他,顺着他的解释,半开玩笑地接下去,“就当喝了一碗生姜鱼头豆腐汤,你吃了姜,我吃了鱼头和豆腐,我还赚了呢。”
不知为何,他这么一解释,她心里竟然有些堵。
所以,他确实不是有心吻她,只是为了帮她把姜捞出来,顺便解解辣,结果出了这样的意外。
既然纯属意外,她好歹是逍遥派的掌门人,当然也不会计较那么多。
夜色已经落下帷幕。
甲板上有人在喊他们下去吃晚饭。
海坤把东西收拾好,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季鱼用湿毛巾擦了一下伤口,把礼服裙穿好,走到墙上的照片前,搜寻了半天,没找到海坤,忍不住问他:“照片上怎么没看到你啊?”
海坤已经走到门口,回头看向照片,又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在拍照。”
“”季鱼抬手扶额,她怎么就没想到?
等等,他刚才又在笑?
她放下手,他已经走出房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离开前,最后又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
有一天,她要站在国际法庭上,说出她看到的一切。
季鱼内心更坚定了这个想法,转身离开了房间。
她从房间出来,发现海坤在门口等着她。
下楼梯的时候,船身晃动了一下,她穿着高跟鞋,脚步没站稳,身体往前扑,差点摔下来。
海坤伸手去挡,坚实的臂膀刚好挡在了她胸前最丰满之处。女人的胸受到挤压,形成高山险峻迅速往上抬升的奇景。
他俊实的脸,掠过两抹红晕,幸亏有夜色遮挡。
海坤迅速换了一只手,抓住她的上臂,把她扶稳,视线往下,在她身上的裙子和鞋之间来回扫了一遍。
“在船上穿高跟鞋不累?你就没一双平底鞋?上次穿运动服,不是也挺好看?”
他的脸色和语气又恢复了一惯的威严和冷冽,只是比以前多了一丝微风拂过脸盘一样的轻柔。
季鱼听着他的话,感觉像责备,又像是关心,不觉愣了片刻。
觉察到他的手还扶着她的腰,她站直身体,弯腰把高跟鞋直接脱了,扔回房间里,再折回来。
“我只喜欢穿礼服,好看。鞋子好说,不穿高跟鞋,还可以打赤脚。”她边下楼梯,边解释。
“一直这样,不正常。生命中有华丽的时刻,就应该有朴素的时候,有对比,才能凸显各自的独特和价值。你这样做,是甘愿被仪式捆绑,不会一直舒坦,只不过你自己不承认。”
“”季鱼脚步顿住,转身看向他,想反驳,却无话可说。
他和她对视了一眼,转身快步走下楼梯。
季鱼感觉有些气闷,呼吸的通道,像是被人捆绑住。
她没想到,这个男人仅凭穿衣服这么简单的事情,就一针见血地戳中她看似洒脱其实是在逃避的生活哲学。
季鱼心情突然有些沉重,慢慢走到餐厅。
餐厅里面,人都已经到齐。
肖胜景和郑淙在说说笑笑,聊着鲲鹏号上的一些事情。泥鳅端菜,摆碗筷。枇杷在角落里,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忙什么。
餐厅中央摆放了一张能活动的方桌,应该是他们新添置的,她上次来还没有。
海坤在对着门的座位坐了下来,郑淙和肖胜景分别坐在他两边,她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来。
桌上依然是两菜一汤,两菜一般是一荤一素,荤的多数是罐头菜,素的是蔬菜,汤一般都是鱼汤。
品类虽少,但每一样菜式量都足够大。
他们并没有把她和肖胜景当客人,这倒让她松了口气。
郑淙拿着筷子,望着桌上的菜,发牢骚:“我们不是刚离岸吗?就不能让老子先痛痛快快吃几天好的?”
“节省开支。”海坤转身,叫枇杷一同来吃饭。
枇杷使劲摇头,一直往角落里缩。
“枇杷在做冰皮月饼,说是给客人吃的,我偷吃了一个,还挨骂了呢。”泥鳅在郑淙旁边坐下来。
海坤不再说话,埋头吃饭。
从季鱼进来开始,他就一直没看她。
第26章
船身突然有些晃动,季鱼随手抓住桌沿。
她脑海里闪过在房间里的时候,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难得一见的笑,对比一下眼前这张冷峻没有表情的脸,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季鱼刚在心里感叹完,海坤突然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身旁:“我们换个位置,你坐里边去。”
他直接把她的碗筷移到他刚才坐过的方位去了。
季鱼松开抓住桌沿的手,起身走到对面,坐下来,她背后就是船舱壁,随手可以抓住旁边嵌入里面的固定桌,这样船怎么晃她应该都不会摔倒。
她拿起筷子,端着碗准备吃饭。
这男人真是细心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面上清冷,心里却像是有一把火,她总是在不经意间被他的火烧着。
再这么下去,会怎么样?她会不会产生依赖?
季鱼有点恐慌。
她胡思乱想之际,右手边的座位突然空了,回头一看,肖胜景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举起胸前的单反照相机,对着桌面的菜正拍照。
“你们放心,不该拍的,我不会拍。船长的意见我也记住了,不拍你们的正面。我赞同这一点,万一泄露出去,太不安全。”
肖胜景一边调焦距,变换着角度,一边嘀咕。
“这个菜,实在太朴素了,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们这些守护海洋的战士,过着怎样艰苦的生活”
“真啰嗦。”郑淙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快来吃饭吧,肖大师。尽说些空话,套话。全世界的人知道了有个屁用,他们又不会出钱给我们买好吃的。”
郑淙一手撑着脸,手肘支在桌面上,望着桌上的菜发呆,余光却在海坤和季鱼两人身上游移。
“你们两个今天怎么这么沉默?”郑淙突然放下手,双臂搭在桌面上,头两边转动,看了看季鱼,视线最后落在海坤身上。
“你是不是在威逼利诱,严刑逼供,让季鱼告诉你我们今天去做了什么?”
季鱼一手挡住额头,不敢看郑淙,他还这么相信她,不会出卖他,显然不知道,她已经什么都说了。
“你们做了什么,关我什么事?”海坤并没有戳穿她,放下筷子,“吃完饭,到驾驶舱来,我有事找你。”
他也不跟肖胜景客套,直接离开了餐厅,前后停留的时间不到五分钟。
“船长,等等,我跟你一起去。”肖胜景似是抓到了好时机,连饭也顾不上吃,紧跟着跑了出去。
肖胜景是那种非常有人文情怀的热血文艺青年,能说会道,动不动就慷慨激昂。
季鱼一开始习惯性地有点排斥他。她答应他拍摄宣传片,起初完全是出于个人之私,想趁机回到鲲鹏号上面来。
一路聊过来,她能感觉到,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也很有正义感,他想做的事,和鲲鹏号上的人正在做的事,本质其实是相同的。
所以到现在,她已经不排斥他,甚至对他心生敬佩。
季鱼放下挡住额头的手,发现郑淙一直瞪着她,她咬咬牙,如实交代,她已经跟海坤说了他们去装鬼吓人的事情。
“你说了,他没说什么?也没骂人?”郑淙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有。”季鱼夹了一根蔬菜,放进自己碗里。
“那你们刚才在房间里呆那么长时间在做什么?我们都听到有东西打碎的声音,还以为是船长在冲你发脾气呢。”
泥鳅性子憨,想到什么就问了出来,没觉察到季鱼此刻表情尴尬至极。
郑淙静默了片刻,笑了笑:“那就好,害我白担心一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他声音里有一丝惆怅,对着碗发了会儿呆,说没什么胃口,起身离开了。
餐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泥鳅看着桌上没怎么动的菜,两眼放光,笑道:“今天这是怎么了?都没人跟我抢蔬菜了?”
“以前很多人抢吗?”季鱼其实也没什么胃口,放下碗筷,回头看了一眼枇杷。
他刚好也转身看她,和从前一样,一撞上她的视线,像个小白鼠一样立刻又缩回他的洞里去了。
“枇杷,我们把东西拿到桌上来,一起做,我也会做冰皮月饼。”季鱼起身,走到枇杷身旁,直接把装配料的盘子和碗一一端去桌面。
泥鳅把桌上的菜移到一旁,也过来帮忙。
三个人很有序地把制作冰皮月饼的物料转移到了桌面,各自坐下来。
季鱼拿了一块擀面杖擀好的面皮,抓了一把抹茶馅放上去,开始捏面皮。泥鳅跟她一样,也在弄。
枇杷继续和面,不时地看他们一眼,纠正他们犯的错误。
季鱼用面皮包住馅以后,用一个玫瑰花型的白色模型,压出一个圆圆的小月饼,面上是一朵玫瑰花。
这一系列动作,很流畅,像是她真的会做月饼。
事实上,在她记忆中,这是第一次做。
在她记忆缺失的生命中呢?
泥鳅拿着月饼在旁边欢呼:“哇,好漂亮的花。季鱼姐,你真的会做月饼啊,太棒了。”
“你觉得漂亮,那就送给你的小田螺吧。”季鱼想起那天在田螺姑娘小吃店里遇到的那个小女孩,从泥鳅看她的眼神就能猜到,他们关系应该不一般。
泥鳅听到这个提议,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趴在桌面上,看着季鱼继续用面皮包其他的馅。
“下次回来,田螺应该有家有宝宝了。”
季鱼一惊:“为什么?抓到黑鲨以后,你们不就可以不上船了吗?”
“不抓到黑鲨,船长也说过让我留在岸上。但睡到半夜,听不到海浪的声音,我心里难受,又忍不住爬起来,跑回到船上来了。离开前,我跟田螺说过,让她别等了。”
一年又一年,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仔细想过,我应该就是那种这山望那山高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在船上,我想上岸,想有个安稳的家;上了岸,又害怕再也见不到船长和水手哥,还有枇杷,又想回到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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