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晨雨小声地和关峻说悄悄话:“师兄,你认识那边那个穿着米白色西装的人吗?看起来四五十岁,戴着薄边眼镜的那个。”
“怎么了?”关峻眉头一跳。
“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家伙是何爷爷的徒弟,很早以前被何爷爷逐出师门的。上次何爷爷就是被他打伤才进的医院,”方晨雨说,“那个男人说不定是那家伙的新靠山,要是那家伙在中间使坏,那个男人找上门怎么办?”
“没事。”关峻伸手扫扫方晨雨柔软的乌发,“你们住在同知巷,他不敢找上门。”
关峻自然认出了那位金先生,事实上自从那位金先生进入南华省之后就被列入重点监控对象。他的主要活动范围不在南华省,这次过来名义上是冲着玉石展来的,实际目的暂时还没人知道。这金先生背景不清白,哪怕他表面的身份在光线,黑与白之间还是有明显界限的,他绝不会胆大包天地自投罗网。
只不过听一位被分去邻省的世兄说,邻省乱得很,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那位世兄最后一次与他联系时说他马上要负责一项重要任务,等完成了就可以休个假,过来南华省见识见识南华省这几年的飞跃式变化。
方晨雨听关峻这么说,稍稍安心,有些后悔和何老一起来凑这个热闹。何老肯定是讨厌这些麻烦事,才会经常拒绝出山。她说:“等会儿我和何爷爷说以后不来了!”不管那个男人是谁,肉包子的异常都让方晨雨心生警惕。
关峻点头,心中暗暗记下这件事。
……
郑鸿钧远远见到关峻走向方晨雨,握住手杖的手微微松开。这里是南华省。方晨雨并不是孤身一人的,她身边有很多在南华省说得上话的人,哪怕是在邻省叱咤风云的金家人,来到南华省也会一些收敛。他收回了视线,自嘲地想,与他接触只会带来厄运,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还是该和关峻那样的人站在一起。
甘心吗?
甘心的。
待在地狱里的人已经够多了,没必要把她也拉下来。郑鸿钧看着自己修长的五指,神色淡漠地对身边的人说:“叫人远远盯着姓金的,有什么动静第一时间告诉我。”
这时何老已经挑好料子。何老挑的毛料并不大,靠他自己也能拿到解石台上。刘老手上有经验最老到的解石师傅,也有最先进的解石工具。解石师傅听了何老的解说,毫不犹豫地切下第一刀。
顶级的绿色!
一众哗然。
人群中甚至响起一阵抽气声。就连原本漫不经心摸着自己扳指的金先生,目光也落到了那露出的纯绿上。美丽是没有界限的,当一种东西美到极致,便是外行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生怕惊扰了它的美。
“帝王绿!”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来参与玉石展的人都恍然回神,热烈地讨论起来。有些原本没听过“何百万”名头的人都心服口服,暗暗记住了这响亮的名号。
帝王绿不负盛名,绿色既正且阳,日光照映下美得叫人目眩神迷。何老往台下扫了一眼,扫见了金先生身边站着的人,皱起眉,转头对刘老说:“你继续,我走了。”
刘老快被帝王绿冲昏了头,听到何老这句话后猛地回神,把何老拉到一边问:“怎么这就走了?”
“你上次不是说有人要收拾那张宝来吗?”何老说,“我在台下看见他了,身边还站着个姓金的。你还真是什么人都敢请来,忘了李友国是怎么死的吗?”
刘老像是被人泼了瓢冷水,一激灵,悄然往台下看去,顿时也不拦着了。李友国,也是他的老相识,被人请去邻省之后莫名其妙出了事,人没了,尸体都没找着,他家里只剩孤儿寡母,还是靠刘老一直照应着。李友国出事之前,刘老收到过他的电报,没看懂,悄然拿去给何老看。何老看懂了,一解释,把刘老吓出一声冷汗。
何老无声无息地从台上离开,在众人找机会上来寒暄之前找到方晨雨。瞧见方晨雨身边站着关峻,何老一颗心放回原处,说:“走吧,我们这就回去。”
方晨雨点头,她也觉得该早点离开。
“师兄,你要继续留下看看吗?”方晨雨问。
“不留了。”关峻回道,“刚才看了看,发现没什么意思,这种展会不适合我们。”
其实感觉挺适合的!方晨雨有点想笑,但又不好意思嘲笑关峻,只能学着关峻那样绷着脸:“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
玉石展上没弄到肉包子的“食物”,还碰到那个让肉包子吓得要炸毛的中年男人,方晨雨有点发愁。这该上哪帮肉包子重新点亮那一瓣莲花花瓣呢?
方晨雨虽然也很警惕,但终归没有何老他们了解内情。她的世界还是很纯粹的,看到的最严重的违法犯罪是遇上关峻那天——他们碰到一对人贩子在拐卖孩子。更多的、更可怕的东西,方晨雨还没有接触过。
相比之下,关峻接触的东西要多得多。回到家,关峻正准备找关父了解一下金家的事,就被面色凝重的关父叫到书房。
关峻问:“怎么了?”
“你徐伯父找你。”关父说,“他想问问你徐世兄最后一次和你联系是什么时候,有没有提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关峻眉头一跳。这位徐世兄就是在邻省历练的那位世兄,听关父这样的语气,关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说:“徐世兄没说什么特别的,只说要去执行一项重要任务,执行完他就轻松了,可以来我们这边休假几天。”
关父深吸一口气,叹息着说:“他现在已经失去联系,恐怕凶多吉少。”
关峻没有耽搁,马上回拨电话,把自己了解的东西都告诉徐父。放下电话之后,关峻也神色沉沉地坐下,看向关父:“事情也许没那么糟糕,今天我见到金家现任当家了,他在参加玉石展。既然他在这边,说不定还有转机。”
关父说:“但愿吧。”
“我们也帮徐伯父一把吧。”关峻开口。
关父注视着他。
关峻说:“今天那个金家当家身边跟着的是何老的徒弟,我怕他对何老和晨雨起了什么心思。”
关父说:“我会和你徐伯父那边提。”金家不属于南华省,关父要管,难。可要是金家人把手伸到南华省来,那当然是要把那只手给剁了——要是剁了手还不死心,那就联合起能联合的人把它给连根拔起。
有关父点头,关峻安心了不少,当着关父的面打电话让底下的人暗中摸摸金家的底。
第九十六章
“西淀省?”段斯年接到电话的时候, 正倚在太妃椅上闲适地躺着。越是需要思维集中,段斯年越会让自己好好享受, 若不是下午还要去上课, 他甚至会倒上一杯红酒。段斯年薄唇微掀,淡淡道, “那地方可不好弄。国内百分之八十的毒品, 都是从西淀那边运进来的,徐家那愣头青一头扎进去, 现在都没消息。这里面水太深了,还是少碰为妙。”
“你不敢碰?”郑鸿钧站在窗边, 长着薄茧的手指摩挲着手杖上熟悉的纹路, “你不敢碰, 那就算了。”
段斯年这个年纪的人理应最受不了激将法,可他听了郑鸿钧的话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问道:“他们威胁到你头上了吗?我记得你小时候曾被你祖父送到金家住了几年, 没处出点情谊来?”
郑鸿钧五指微收,心底那只凶恶过人的猛兽仿佛又要被人送笼中释放出来。是的, 他去金家住过几年,作为两家交好的“人质”,以便让祖父完成他的“大业”。他的父亲和母亲也是在他被送走开始, 暗暗生出了反抗之心,悄然上了岸,成为某些人的暗线。
可惜那些人根本不是东西,利用完他们就丢了。
郑鸿钧极少去回忆在金家的日子。他并没有受到苛待, 只是被教会了一些正常人不该会的东西。哪怕他后来接触再多普通人,衣冠楚楚的外表下依然藏着野兽般的凶戾。最严重的时候,他看到只朝他撒娇的猫都想恶狠狠地拧断它的脖子。
郑鸿钧说:“情谊?你与你祖父血浓于水,你对他有几分情谊?我们这样的人,说情谊这种虚假的东西不是太可笑了吗?”
段斯年似乎被郑鸿钧逗笑了,隔着电话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拿起随手扔在桌上的一对狮子头核桃,阳光映照下,核桃红得漂亮,纹路也清晰好看。这是段老爷子盘了许多年的宝贝,前些天他开口讨了,老爷子便给了他,气得那些家伙脸色发青。
段斯年随手拿在手里把玩,漫不经心地说:“你很会说话。我们既然是朋友,他要动你就等于要动我,当然不能忍了。你放心,眼下正是机会。老徐那个人啊,儿子在家的时候动不动就把他骂成孙子,现在出事了又急得上火,我正好帮他一把。”
徐家出的事是秘密,不过首都几个家族基本没有秘密。段斯年随口给郑鸿钧透了底,让郑鸿钧这段时间配合着行动,既然要插手,那就好好合计。这事可操作的余地很大,成事了等于让徐家欠个大人情。
这通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郑鸿钧结束通话后揉了揉太阳穴。比起段家其他上蹿下跳的家伙,这段斯年才是最可怕的,他选择上段斯年这艘船也不知是对是错。
……
秋高气爽,层林尽染。一趟开往南华省的火车上,一对夫妇并排坐着,丈夫背脊挺直,怀里抱着个孩子,软乎乎、暖乎乎的孩子让他差点不知道手脚该往什么地方摆。妻子好笑地坐在一边,没有帮把手的意思。他们是军婚,一年到头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要上孩子也是意外,谁也没想到临行前一次放纵就会怀上。
不过怀都怀了,自然是生下来好好宠着。
妻子说:“当时真是把我急坏了,好在有两个好心人拦下了人贩子。”她叹着气说,“我这一整年都不敢带小宝出远门,都没来得及登门感谢。这左等右等,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你休假。”
“对不起。”丈夫的目光满含歉意,“去年到今年总是临时有任务。”
妻子也不是真责怪丈夫,抬手接过孩子,说道:“小宝比我们记性还好,看到那份报道之后一直指着那报纸上的人喊‘姐姐’和‘哥哥’,要不然我们还得托人打听打听好心人在什么地方。”
丈夫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我们小宝从小就知恩图报。”
说话间,火车开始减速进站。妻子孙佳倩看了眼外面披着浅黄深红的山,下意识收紧抱住孩子的手,丈夫孟国庆搂住孙佳倩的肩膀,把孙佳倩和孩子都搂在怀里,说:“别怕,我在。”
孙佳倩心放回原处,转头朝孟国庆一笑:“我知道,我没怕。”上一次在南华省丢了孩子,孙佳倩心里的阴影一直没散去,这次还是有丈夫陪同才敢再次踏入这个车站。
孟国庆拥着老婆孩子走向出站口,碰上国庆佳节,南华省省城的人流十分庞大,前来观光旅游的人数不胜数。孟国庆一家三口走到外面的大广场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小孩子是最无忧无虑的,早忘记了上次过来的可怕经历,欢欢喜喜地说:“哇,爸爸,妈妈,这里人好多啊!”
孟国庆与孙佳倩对视一眼,抱着孩子往外挤。那份报纸上写的正是方晨雨和关峻在开学典礼上的演讲,是半个月前的旧报纸了,也不知是谁用来包东西带到了他们家,孩子见了就认了出来。报纸上写有方晨雨的学校,他们准备先去学校问一问,看能不能问出两个好心人的住处。
国庆期间学校放假了,学校非常冷清。门卫倒是没放假,依然兢兢业业地守在值班室里,旁边用老旧的水壶呼噜噜地烧水。听孟国庆说要找方晨雨,感谢方晨雨当时帮忙从人贩子手里救回孩子,门卫眼睛马上亮了,一个劲地夸方晨雨:“晨雨那孩子啊,聪明又懂事,每次考试都拿第一,校运会还破纪录了。人长得好看,说话甜,心地也善良,我看门这么多年没见过更好的了。”
夸完之后,门卫把方晨雨家和关峻的地址给了孟国庆夫妻俩,又忍不住问道:“他们是两邻居呢,都一样了不起。回头你们会不会给他们送锦旗啊?送的话升旗的时候校长会表扬他们的,虽然他们经常被表扬,不过谁会嫌被夸得多呢?”
孟国庆说:“我们等会儿就去定制。”
“那敢情好!”门卫开心地说。
……
同知巷位置很好,孟国庆一家人很快找到了。还没走近,他们就砍到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在巷口打羽毛球,白白的羽毛球在空中飞来飞去,几乎没有落地的时候。在一旁还坐着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两眼冒星星地看着对打的少年和少女,时不时叽叽喳喳地夸:“姐姐好厉害!”“哥哥也厉害!”“加油加油!”
孟国庆停住脚步,转头与孙佳倩对视一眼,从孙佳倩的眼睛里读到了同样的判断:这两个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这两个人自然是方晨雨和关峻。
方晨雨这人闲不下来,感觉自己膝盖完全好了,顿时又坐不住了,拉关峻和两个妹妹出来练羽毛球。打完一轮,方晨雨有点累了,挤到彤彤身边坐下。彤彤两眼亮晶晶,拿起水杯给方晨雨递水。
方晨雨接过水喝了一大口,凑近往彤彤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付款。”
彤彤也凑过去亲了方晨雨脸颊一口:“找零。”
曦曦看得又羡慕又妒忌,看了眼自己拿起水在喝的关峻,想象一下关峻亲自己脸颊的画面,吓得一激灵。算了算了,还是算了,那太可怕了,哥哥还是继续凶巴巴吧。她瞄向方晨雨好看的侧脸,第一百零八次想和彤彤抢姐姐。
站在一旁等机会的孟国庆与孙佳倩抱着孩子走上前,说:“你好。”
小孩子正是好动的年龄,一下子看到三个小姐姐,马上挣扎着要下地,端端正正地站好,也学着孟国庆和孙佳倩问好:“你好!姐姐们好!哥哥好!”
方晨雨和关峻有点讶异,没认出眼前的小孩,只觉得挺眼熟。
孟国庆把自己和孙佳倩找来的原因说了一遍,才将手里的果篮递上去:“因为我过去一整年都没机会休假,所以现在才找过来,请你们不要见怪。”
“当然不会!”方晨雨见小孩眼睛乌亮乌亮,看着要多机灵有多机灵,没有因为当初差点被拐走而留下阴影,也高兴得很。她说道,“你们不是本省人,不用特意过来的。当时那种情况,谁发现了都会伸手帮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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