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突然侧过身,视线毫无预兆的撞上坐在沙发上的人。
明亮的眼睛。
外面,雨仍然很大。
他回过头,坐到高脚凳子上,双手交叠的撑在台子上,看着老板台子上的修表工具。他拿起发旧的沙漏,倒了过来放回去。
那些紫色的沙一点一点的流下去。
“生意怎么样?”他问老板。
老板叹了口气,“不好做啦,来的都是些老客。地儿偏,门面也不好看,谁愿意来呀?”
周盛扯了扯嘴角。
“那,修好了,打电话给我,我到时候再来。”
老板点头,“这样是最好的,老花眼啦,还不晓得能不能修好哩。”
严然发现他扯嘴角时,嘴角是一高一低的,低的那边有浅浅的梨涡。蓄着浅浅的胡茬,显得更邋遢。
她不知道怎么的,觉得有些面熟,不知道在哪儿见过,想想也是,这个地方,随便经过那个工地,都能见到这样皮肤黑黄黑黄的男人,脏兮兮的。
男人拿起伞,推开门,伞撑开了。
街上的行人很少,只有车子不停地经过。他走到对街,拐了弯就看不见了。严然收回视线,突然才想起那人面熟在哪里。
第2章 02
02、
这几天都在下雨,工地上的活都歇了。
这附近都是工地,因此周边住的也都是工地上的人。几个人凑一块儿住,乱糟糟的,不爱干净的就臭气轰天,爱干净的也是脏兮兮的。
周盛住的院子靠近废品回收场那儿,到处都是垃圾,乱糟糟的,连个公厕都是露天的。这院子还是原先给做房子那个东家的地儿,免费给住的,给他们几个人住着凑合了。
周盛是前几年来的这儿,一开始是跟在大企业工地底下做事,砌砖手艺不错,样样精通,连工地图纸都看得懂,工地负责人就带着他,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周盛出来单干了,身后就跟着几个比较熟的人,接着私人家的工地活,一直做到今天。
接到朋友那边的电话,周盛还在外面洗衣服。
“海边的房子?多少平方?”
周盛歪着脑袋用肩膀夹着手机,一手揉着沾着水泥的衣服,另一只手捻了捻洗衣粉往上搓。
“嗯,行,到时候我过去看看。”
挂了电话。
这衣服揉的一盆子都是污黑污黑的水,揉了半会儿才将衣服洗的勉强干净。
周盛晒好衣服,进了屋。
一间长长的老房子里住了好几个男人,床上的蓝色蚊帐灰蒙蒙的,只有周盛的那张床稍微干净些,也更平坦些。
屋里一股属于男人的脚臭味,还有阵阵的蚊香味。
周盛抬脚就踢了下翘在床外面的腿。
“方宏津,能不能把你那臭袜子洗了?”
躺在床上的人转过脸来,“嘿嘿,等我媳妇儿来洗。”
周盛又一脚踢了下他。
“照了吧切(行了的意思,带着不屑==),刚刚老殷那边介绍了个事过来。”
“来事儿咯。”阿津对着电话吼了一声,“宝贝,哥哥来事儿了,挂了啊。”
周盛坐在床上,“下午你们几个先过去看看吧,我跟老殷去见见新东家。”
“这雨下的我都头疼了。”阿津望了眼外面,“盛哥,之前大朱不是叫你去他那儿么?咋就不去了啊?”
周盛敲了下他脑袋,“大朱什么人你不晓得?前几年在山东那边,不是做了两期别墅房么,没做成,携款跑了。”
“......握草,这么现势?(傻/X的意思)”
下午。
几个人去了趟海边别墅小区,那边个别些房子旧的要死,接的那家也是,外面倒是靓丽,里面却是烂的差不多了。
这别墅小区是好几年前做的,因为靠近海域,国土局执法队不许这区域的房子拆迁重做,后来房产商只能就原地翻新下。
内里材料都不是好的,时间一长,里面都坏了,靠海又遇下雨天,屋子里湿气非常的重。
周盛只是进去看了几眼,就对身后那个衣着干净的男人说:“这房子天花板都得重做,墙面、楼梯,包括厨房卫生间,都得拆,还有这地基也是。”
老殷瞅了眼身边的男人,他没什么表情,相反,似乎是很认真在听周盛说的话。
“严先生,这地儿靠海,本来湿气就重,当初做这房子的人,居然还用这种压根就不防潮的复合地板。”周盛说到这儿,转身,对着地板重重跺了两下,“声音听得出来吧?这地板底下烂了不少。”
严先生转过视线,看向老殷。
“你把这小伙子夸的厉害呀。”
老殷笑笑,对周盛说:“周盛,严先生以前也是做这一行的,现在是盛龙地产的总经理。”
周盛看向严先生,没说话,淡淡扯了扯嘴角。
盛龙?
周盛目光暗了暗,忽然问:“盛龙总经理怎么找我们这几个外人来做这熟事?”
严先生笑了笑,“我女儿喜欢海,南城也就这里的房子好一些,靠海嘛,自然要静一点才自然。私人事情自然还是要私密点的。”
周盛垂了垂视线,“严先生,你看着定个合同吧,我没别的要求,就是一切按我意思来做。”
严先生看了眼老殷。
周盛身边几个工友听着这句兴奋起来,阿津更是直接说:“老板,我们肯定不会坑你的,我们盛哥出了名的省,能找好材料还能省的那种省。”
周盛用胳膊肘顶了下阿津。
阿津粗鲁的靠了一句。
“严先生,你给定个合同吧,给老殷就行。”周盛摸了摸外套胸襟前的口袋,抽出一支烟递到严先生面前,“严先生抽这个么?”
严先生看了眼他手里的烟。
普普通通的十三块钱的皖烟。
严先生摇了摇头,“年纪大了,不好这口了。”
周盛直接收了回来,放进嘴里咬住,避开严先生点燃了香烟。他出了别墅区门口,在外面墙角边靠着。
阿津从里面跑出来,叫:“盛哥,盛哥。”
“这里。”
阿津回过头,看见墙角边的周盛。
“哎,盛哥,我刚没听错吧,盛龙地产,那不是……”
“没烟了。”周盛掐断他的话。
阿津顿时哑住,看着周盛的脸色,好久后才嘿嘿一笑,“盛哥,改天晚上去我媳妇儿那,买个卤菜,咱们几个喝几口酒啊。”
周盛语气淡淡回了句“嗯。”
现在,他心情可没那么好。这天气糟糕,他的心情也跟着糟糕了。
阿津听到老殷叫他,又跑了进去。
那辆SUV车就停在他面前,窗户膜黑乎乎的,压根就看不见里面的人。
他站在那儿,不停地吸着烟,吸完最后一口,他掏出手机打电话。
“问个事,盛龙地产现在谁负责?......姓钱的?哦,知道了,谢了啊。”
坐在车子里的女人贴着窗户看着他。
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拿出手机对着那人准备拍照。正要拍时,那人转身走开了,焦距没对稳,拍的模模糊糊的。
再抬眼看那人时,父亲正从别墅区里面出来,和那人说着些什么,脸上还难得露出赞赏的表情。
父亲拉开车门的时候,她完完全全的看清楚了那人的肤色。
健康到惨的麦色皮肤,再深些,就黑的过分了,似乎比上次见到的还要黑了。
车门合上。
她这边的窗户缓缓降下,暖风从外面灌进来。她贴近那边,看向后视镜,车子转动方向,那人也越来越远。
“爸,搬到这儿,你没问题吗?”严然看着外面经过的树,问。
父亲捏了捏领带,咳了几声,“能有什么问题,一家人来这儿陪你外公,不是很好吗?”
严然笑起来。
“那程巍呢?”
“那小子不是有很好的工作吗?要搬来这儿,你阿姨指不定跟我怎么犟呢。”说着,他自己都笑起来了。
严然看着父亲脸上的皱纹,想了好久,说:“爸,以前要是听你的话学土木工程就好了,这样还能跟你一起工作。”
父亲睨了眼严然,“女孩子学那个干嘛呀,天天晒太阳不得晒死,老殷介绍做事的那个小伙子,看起来年纪轻轻的,晒的那样黑,听老殷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你一女孩子要晒那样黑,男朋友也得没有哦。”
严然偏过脸,看向后视镜。
“是吗?”
第3章 03
03、
夏季,细雨不断。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的那天,严然的爸爸打电话来说,阿姨怀孕了,要准备去阿姨的老家一趟,让她监督下新家那边的施工。
两个月前,因为自己所谓的“伤风败俗”,爸爸不想让人说自己女儿的闲话,就计划了搬家,外公年纪也大了,正好就选了南城这里。
那栋别墅,旧旧的,跟这座城市一样,旧旧的,所以这里才会有那么多的工地,每天都能听到施工的声音。
出了店门,外面那条街都是工地上需要用的车子,搅拌车啦,卡车啦,灰蒙蒙的,一地的黄沙水泥。
她从这条街走出去。
经过的工人都朝她看几眼。
风轻轻飘过。
蓝白色的裙摆飞扬,低跟凉鞋上的塑料钻石在阳光下闪闪的。
她伸出手,将头发别到耳后。
那栋别墅不算远,只是下了公交车还要走段路才能到那儿。
一辆声音难听的摩托车从身后开过去。穿着洗的发白的衬衫,带着安全帽的人。远远看了眼,才发现那辆摩托车是直接上了坡,好像......去的是爸爸的那个房子。她愣了愣,按住包包,往上坡跑去。
拐了弯进了庭院的门。
男人将摩托车停在角落的树荫下,转身,卷起袖口,问:“唐清,木材到了吗?”
坐在庭院内的阶梯上喝着水的男人回:“没,我打电话问问老李。”
“嗯。”
严然站在门边,看见男人转过身,她躲到一旁,好奇地望着他。
和先前见到的样子不一样,那天是雨停了之后的阴天,他还没这么油腻。
他戴着安全帽,整张脸因为汗而变得油腻腻的,加上那胡茬,看起来完全就是邋遢的男人嘛。他身边的几个工人看起来都比他舒服的多了,至少没那么扎眼的胡茬。
他拿过绑在摩托车后座的工具包,从里面抽出圆筒盒子,拿出里面的建筑设计图。手里的笔自然而然的放在耳朵上夹着。
慢慢的,他转过身,面对着她的方向,接着,他就看到了那双在阳光下闪闪的凉鞋,顺着腿再往上看,是一张清秀的脸,及肩长发,明亮的眸子,和那天看见的一模一样。
严然见他看到了自己,不由得正了正神色,站直身子,走过去,还没进门,个子稍矮的工人拦住了她,问:“你是哪个哦?”
严然看了看别的工人,又看了看周盛,问:“我爸没告诉你们我要来的吗?”
“哦,哦!我想起来了,严老板有说过他女儿要来。”
周盛这时候点起了香烟,用嘴唇抿住,低着头,在小笔记本上不知道写些什么。他抬起头,嘴唇松开,牙齿咬住香烟。阳光刺眼,他皱着眉看着站在门口的女人。
蓝白色连衣裙下,是一双修长白皙的腿,脚腕那儿似乎更美。
他收回视线,为自己无礼的视线而扯了扯嘴角。什么时候,他和他那些朋友们一样喜欢看女人了。
“你笑什么?”
女人突然看着他。
猝不及防的发问,他吸烟不禁呛了一口,抬眼间看她时,她已经走到面前,抽掉他指间夹着的香烟,扔到地上,用那双闪闪的凉鞋踩上去,动作几近别扭的粗鲁。
周盛看着她,她也同样看着他,毫不躲闪,甚至是示威似得转了下脚,踩的更用力,好似那地上的烟是他这个人。
旁边几个男人看着,面面相觑。矮个子的忍不住好奇,问了下:“哎,盛哥,你认识老板家的女儿啊?”
周盛避开她的目光,回:“不认识。”他用那只粗糙的手抹了下嘴,低着头,用鞋后跟拧了下地面,说:“阿津,这土湿的很,下雨天屋里搞不好湿气更重,跟老李说下,让他送点水泥过来。”
方津宏“哦”了一声,然后嘿嘿笑了下。
严然见他避开自己,觉得没意思了,懒洋洋的松下肩膀,踩着凉鞋进了屋子。
“哎!小姐!那儿有钉子哦!你不要乱踩哦!”阿津叫了一声,伸出手想拉也拉不着。身后的周盛大步跨了过去,用力拽住严然往后一拉。
周盛那只脏兮兮都是灰尘和茧子的手,抓住了严然那只柔嫩又白净的手。
还有,明显的皮肤色差,令这些男人看的高兴。
阿津和其他的工人忍不住“哦呵”了几声。
周盛踢了踢带钉子的木板,回过头,对阿津说:“乱七八糟的,把钉子都给卸了。”说着,松开严然的手,歪着腿蹲着,捡起木板就朝着阿津甩了过去。
“我去!你要不要这么缺德哦?!”阿津敏捷的躲开。
严然微微蹙着眉头,看着这几个男人,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刚那一瞬间的温热有些令人恍惚,那个男人的手很大,布满茧子,硌人的很,却又......意外的真实。她转过脸,朝着屋子里走去。
阿津噤了声。
周盛看了眼严然的凉鞋,又将视线匆匆收了回来,摸了摸下巴,失笑。阿津啧啧了一声,靠过去,用肩膀撞了下他,说:“啧,你瞧你这/骚/样儿。”说着,朝着屋里看了眼。
白晃晃的小腿,线条流畅,跟以前在深圳啊上海待过的地儿,见到的女人那是不一样的,至少那感觉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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