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齐师兄还是让王汀感觉受伤了。周锡兵暗自吁了口气,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直接说去齐师兄家,可是现在,她的说法已经变成了师嫂跟小苗苗。周锡兵点了点头:“嗯,行,你先跟师嫂说一声,别到时候扑个空。”
王汀心情挺不错,偷偷摸摸跟周锡兵炫耀:“我会做泡萝卜鱼片,回头我给你做啊。味道不保证,不过王函说好吃。”
周锡兵笑了起来:“能让王函说好吃,味道肯定坏不了。”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定下晚上一块儿先去齐师兄家里拿泡萝卜,然后再回家做饭吃。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王汀笑吟吟地转过身给对方开门。余磊见她眉开眼笑的模样,禁不住露出了个笑容来,调侃道:“哟,这是跟谁打电话呢,这么高兴。”
王汀将手机揣回了口袋,答非所问:“我师嫂做了泡酸萝卜,喊我过去拿。”
余磊笑容更深了:“你还真是好满足,泡酸萝卜就能让你高兴。”
王汀立刻强调:“哎,你别瞧不上啊,泡的好吃的酸萝卜条味道简直就是一绝,配粥喝啊,用来做泡萝卜鱼啊还有碳烤鱼,都特别好吃。”
余磊笑了笑,长长地吁了口气,收敛了脸上的神色,近乎于郑重一般:“王汀,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我的工作已经彻底交接完了,每天去江市分局报到。今天过来,跟你道个别。”
王汀惊讶地抬了抬眼睛:“这么快!我还以为起码要将务虚会开完了,你才走呢。领导,你这样不厚道啊,都没给我们一个表现的机会。”
余磊笑了,扶了扶眼镜:“算了吧,以后保不齐没多少时间就要来局里头开会的,别搞得跟十八相送一样了。我就跟你说一声,我拿你当自己人,肖副局长也说你是可造之材。以后在局里头,你少说多听多看,咱们这一批里头,总要有人往中层上升的。”
这话已经非常露骨了。王汀没料到余磊会跟自己说到这样的地步。她惊讶地抬了下眉毛,笑了:“领导这是器重我的意思了?不胜荣幸,不胜惶恐。”
余磊这一次没有笑,只点了点头,正色道:“王汀,我期待着能够跟你成为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我看好你的工作能力。”
王汀也收敛了笑容,点头道:“还得领导在前面带路,多谢领导的栽培。”
余磊看着她,突然笑了,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头:“哎,这个,我不太了解女孩子的心思。我跟你打听打听,女孩子是不是都愿意嫁给爱情啊。”
王汀想了想,不太确定的模样:“这个应该看个人吧。我倒不觉得在这件事情上男女有什么区别。”
“你呢?”余磊突兀地开口问了。
“那是当然。”王汀笑得厉害,“这么跟你说吧,我从来都不认为婚姻是生活的必需品。除了爱情,我想不到任何步入婚姻的理由。”
余磊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正色道:“那我祝你爱情事情双丰收吧。”
王汀笑容更深:“我也一样,祝你一切都好。”
余磊伸出了胳膊,开玩笑道:“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拥抱了容易上新闻。我就在心里头给你个爱的抱抱吧,同事之爱,祝你好运。”
晚上周锡兵过来接王汀的时候,王汀还跟他感慨了一下余磊的事情。他们这一波人当中,论起社会成熟度,还是余磊最高。在同龄的不少人还浑浑噩噩的时候,余磊已经清楚地找准了自己的定位,选择了最快却又是最稳健的一条上升之路。他们系统内部戏称这种路线为女婿上位。所谓娶对了人,足足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并不是虚言。
车子在红灯前头停了下来,周锡兵握着她的手,沉痛地强调:“那我可得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不然你不是白牺牲了么。”
“去你的!”王汀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好好开你的车。”
她想到了那天晚上带着王函一块儿参加同事聚餐时,王函问自己的话,余磊真的爱那位肖小姐吗?为什么她过来,余磊事先都不说一声?
王汀不知道答案。爱情总是充满了玄妙性,不可思议。也许是相遇的一瞬间,他们就相爱了。反正余磊只是她的同事而已,没有必要跟她汇报自己的个人感情动向。况且,在成人的感情世界中,需要考虑的因素往往从来不仅仅是爱情而已。或者从某种程度上讲,比起虚幻缥缈的爱情,利益共同体的关系才更加牢固。
这些,都不是王汀能够告诉自己妹妹的。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只能自己去掌握领悟。每个人都有自己看重的东西,只要彼此坦诚,就无所谓对错。
车子开到了齐师兄租房所在的小区,小苗苗已经迫不及待地缠着妈妈带她出来等待叔叔阿姨了。她喜欢跟王汀一块儿玩。动不动就被迫陪着王小敏一块儿看动画片的王汀,在这方面绝对是孩子的知音,跟小苗苗实在太有话题了。周锡兵都笑她,以后要是再生个女儿的话,那真是一个大女儿一个小女儿了,被王汀翻着白眼揪他的耳朵。
小苗苗高兴地跑过来抱着王汀的腿,仰头笑得跟朵小太阳花一样。师嫂看到周锡兵手中拎着的酱牛肉还有肉丸子跟鱼丸子就皱眉头:“你们也真是的,老这样,人来了还得带东西。下次要是再这样,我不让你们来了啊。”
周锡兵笑着调侃王汀:“他们单位一年到头难得大方一回。她是想跟你们证明,她没继续再医院干下去,现在也还不错呢。”
师嫂接过了周锡兵拎着的袋子,领他们朝家中走,嘴里头立刻护起了王汀:“那是,王汀能干,金子到哪儿都能发光。”
出乎他们意料,齐师兄竟然早早就下班回了家,正在菜台前头忙碌。以往他为了挣加班费,一般都会下班后继续在实验室里头干两个小时。
齐师兄冲他们露出了笑容,点点头道:“刚好,你们来了一起就吃火锅吧。别再跑回去又忙一遭了。我熬了牛骨头做锅底,烫点儿菜就好。”
王汀下意识地回绝了:“不用了。我答应了周锡兵,回去给他做泡萝卜鱼片呢。”
齐师兄放下了手中的刀,点点头道:“那也行,反正酸萝卜是现成的,周警官,你跟我一块儿去菜场上挑条鱼吧。他们现杀现切片,要比超市里头卖的新鲜。”
师嫂拍了下脑袋:“哎哟,这还真是没想到。行了,齐鸣,你自己走一趟就行了,还喊人家小周过去干嘛。”
周锡兵脸上挂着笑:“不,嫂子,我跟师兄一块儿去挑。我老家是水乡,我挺会挑鱼的。”
小苗苗来了兴致,想跟着爸爸和叔叔一块儿出门。齐师兄却借口菜场上味道大,没有带女儿去。王汀觑着周锡兵的眼色,赶紧将小苗苗抱在了怀里,引诱她道:“咱们先看动画片,等这个礼拜天,爸爸放假了,我们让周叔叔开车子带苗苗一块儿出去玩。嗯,我们可以去看梅花展,有好多好多漂亮的梅花。”
小苗苗这才撅着小嘴巴,委委屈屈地答应下来。王汀笑着搂紧了怀里头的小姑娘,将她抱进了里头的房间,直接坐在床上看动画片。齐师兄家中地方小,没有位置摆放沙发。师嫂索性让他们脱了鞋子,直接坐在床上盖了被子看动画片,取暖器也放在他们旁边。她自己则在外头就着冷水继续洗菜。
走出小区门的周锡兵冲齐师兄露出了一个笑,像是调侃一般的语气:“齐鸣,如果王汀不说要给我做泡菜鱼片,你打算找什么理由喊我出门。”
齐师兄大步在前面走着,脸上的神色镇定自若,语气也平静的很:“两个大老爷儿们出去抽根烟,买瓶酒回来,不都是正常的很么。”
他没有带周锡兵绕圈子,而是真跟他说的一样,将周锡兵带到了附近的菜场上。快要收摊的鱼贩子见了他就皱眉,龇牙咧嘴道:“你这要是再不来,我可真要走人了。你看这天冷的,人哪里吃得消。”
齐师兄冲对方露出了歉意的笑容,然后挑了一条足有二斤多重的鱼,看他当场杀了,剖膛破肚,刮掉鱼鳞,然后开始现场切鱼片。齐师兄看着鱼贩子的手艺,夸奖了一句:“好刀工。”
他转过头去,冲周锡兵微微一笑:“这刀工相当不赖吧。”
菜市场上的灯光总是一团一团的,中间落下了大片的阴影。周锡兵看着齐师兄半明半暗的脸,眼神也跟着光线的移动幽暗下去。
齐师兄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看,这鱼肉可以烫着吃,鱼皮可以剥下来,据说美容养颜,我虽然是医生却真说不清楚。至于鱼骨头,当标本也好,直接炸着吃也行,总归都能找到用处。对了,你在看鱼头,炖豆腐啊,红烧啊,鱼籽鱼泡也是一锅。这一条鱼啊,就能成一桌子宴席。”
鱼贩子立刻附和:“可不是么,吃鱼,鱼有百味百种吃法。”
齐师兄笑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吃法就多的很。”
周锡兵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师兄研究的内容还真不少。”
水池里头,尚未遭到宰杀命运的鱼奋力溅出了高高的水花。有水落到了齐师兄的大衣上,他却跟浑然不觉一般,依然微笑:“我能研究什么,就是一条鱼而已。”
他的话音刚落,菜市场外头便响起了警笛声。周锡兵面色一变,连忙跑出去一看究竟。出勤的警察已经朝菜市场门口的一家酒店里头冲,口中喊着:“警察临检。”
周锡兵皱眉,看了眼酒店的名字,准备过去一问究竟。身后的齐师兄已经付好了账,拎着拾掇好的鱼走到了他身边,轻声道:“王汀还在等着你回去吃火锅呢。”
周锡兵面色一凛,刚要说话,就见前面一个黑影直直地坠了下来。刚好在他前头不远处的空地上落下。那个身影似乎抽搐了一下,很快就没了动静。
楼上响起了惊呼声:“跳楼了,妈呀,真跳下去了。”
周锡兵神色大变,连忙跑到坠楼者的位置看。楼下没有冲上去的警察立刻围了过去,周锡兵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才被允许靠近。酒店前的空地上,一个年轻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半边脸已经摔得血肉模糊。
这张脸,周锡兵前一天晚上才看到过。陈洁雅因为买了假毒品,警方只能教训了她一顿就让她父母将她领走了。
齐师兄站在旁边,轻声叹了口气:“跳楼可真是难堪,狗急跳墙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周锡兵死死瞪着他,伸手揪住了他的大衣领子,然而齐师兄毫无畏惧的神色。
旁边的警察发出了议论声:“她好端端地跳什么楼啊,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检查到他们的包房里头呢。”
“看,做贼心虚就是这么回事。”齐师兄脸上的神情近乎于悲悯,“周警官,你是理解不了这种被警察抓过的心情的。”
第90章 玩偶(三十)
救护车呼啸着飞驰而来, 小师弟愁眉苦脸地从车中跳下,手里头还提着担架。他见到了周锡兵就直接嘀咕了一句:“我去,这什么情况?到底是从哪一层上跳下来的?这好端端的跳什么楼啊!”
周锡兵面色严峻,脸上的肌肉似乎在抽搐一般, 对小师弟的话充耳不闻。
小师弟只来得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便跑着去抢救病人。经过齐师兄身旁时, 他也只是匆匆打了声招呼:“师兄, 我先忙了啊。”
齐师兄冲他点了点头, 不动声色地朝后面退了一步:“你忙你的。”
警察围了过来, 要求医生抢救的时候不要忘了插导尿管导出尿液送去化验。他们还没临检到这个跳楼女人所在的包房呢,她就突然跳了下去。虽然他们绝对不存在任何暴力执法,但是执法时保护好自己早就是时刻牢记心中的重要原则。
相熟的民警看到了周锡兵,露出个纠结而头痛的表情。有人举报饭店包厢里头有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聚众吸毒,庆祝其中某个人的成人礼。结果警方过来还没抓到那群被举报的中学生, 先出了这档子事情。民警龇牙咧嘴:“你说,好端端的,警察一敲门,她就跳楼?”
冬夜的风陡峭的很,吹在人脸上,刀子割一样疼。与陈洁雅同一个包厢里头的人全都被警察抓了回去做笔录, 他们上警车的时候还梗着脖子, 强调他们什么都没做, 压根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男人缩着脑袋, 臊眉耷眼地跟在最后。警车的大灯一照, 赫然照亮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是昨晚拿冰糖行骗陈洁雅的人。站在他旁边,身高大约一米七五的男人则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懒洋洋地东张西望。他姿态惫懒,满不在乎的模样,可举手投足间却显出了练家子的根底。
周锡兵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突然扭过头来死死盯着齐师兄。
穿着半旧大衣的男人微微地嘘出了一口气,抬脚朝前面走,回过头来冲周锡兵露出一个微笑:“走吧,新鲜的鱼片烫着才好吃。”
他的姿态平静而温和,仿佛被寒冷冻住了的天地一般,任凭寒风如何肆虐,他都像是一无所觉。
周锡兵捏紧了拳头,毫无预兆地朝他的脸上挥去。
被迎面打了一拳的男人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在地上。他伸出舌头试了试唇角破了的伤口,忽然间冒出一句话:“都说眼泪是咸的,其实血比眼泪更咸。”
周锡兵眼睛猩红,大踏步上前,拎起了齐师兄的领口,迫使对方眼睛跟自己直视。
齐师兄只比周锡兵略矮一点,后者的动作甚至没能让他的脚被迫踮起来。他冲着周锡兵露出了个像是讲和一样的笑容来:“我什么都没有做。”
是的,他什么都没有做。起码周锡兵汇报了赵处长以后,市局刑侦队也没有调查出任何结果。除了王汀给周锡兵暗示的,齐鸣有可能是那个将陈洁雅从温馨苑的囚室运到医院的人以外,无论是操刀手术的林教授还是林教授那位负责联系手术的学生,以及胆大包天的私立医院院长,他们的所作所为看上去都跟齐鸣没有任何关系。他像是一个旁观者,淡漠地看着一切。
“别叫我逮到你!”周锡兵松开了手,冷冷地盯着他。
齐师兄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自己的领口来,微微地吁了口气。他抬眼看流光溢彩的南城夜景,突然间笑了一下:“我在这座城市学习生活了好几年,却永远都是个过客。苗苗后面还有三次手术,等手术完了,我们就带她回老家去吧。”
周锡兵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在忖度他话语中的意思。
齐师兄却跟没有发现对方正在审视自己一样,声音淡淡的,似乎充满了惆怅:“人生在世,所有的事情不过是命运二字而已。因势导命,因势导运,莫不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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