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品店摆放着三架哈哈镜,宴旸从自己这张即使放大依然完美无瑕的脸上,寻找不到任何衰老的痕迹。于是,她扯着身上的简约大衣,找到了事情的根源:“不是我的问题,是这件衣服太成熟了。”
程未复议:“嗯,绝对不是因为你长得老。”
求生欲原来是会退步的,宴旸拽住他的衣袖,哀怨又忧伤的说:“你不喜欢我了,你不爱我了,原来你是一个拔屌无情的人。”
面对这个‘男朋友职业生涯’都会遇到的大众问题,程未敲了敲宴旸的脑瓜,在她耳边轻轻说:“可能多拔拔就好了。”
和程未在一起久了,满世界都是装满黄色废品的垃圾车。咬一口他递到嘴边的关东煮,宴旸坐在观众台,准备用饲养员和小海豚洗洗眼睛。
海豚是有灵性的动物,它顶起红绿相间的皮球,随着饲养员的哨声在空中翻着漂亮的圈。不到一瞬,它光滑的身体再次落入水池,激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掌声和口哨像卷起的海浪,等到观众席重归风平浪静,饲养员举起话筒说:“看见在座有很多夫妻和情侣,各个神仙眷侣,颜值一个比一个高。只是可怜了我们琪琪,身为大龄单身豚,找不到对象还要被强塞狗粮。所以我们琪琪想要沾沾喜气,选一对帅哥美女亲亲嘴巴、亲亲脸,新年也有桃花运。”
宴旸来了兴致,拽起程未的手臂就喊:“选我们选我们!”
饲养员选人是有私心的,一看情侣颜值二看热情程度,因为这样的人往往最有看点。他环视一圈,就数站起来嗷嗷叫的小姑娘,和坐在她身边捂住耳朵的男生长的最好看。
饲养员走上观众席,在距离小情侣不到三排的地方,被人轻拍了肩膀。饲养员回头,入眼处是位俊朗的中年男性,他穿着长到膝盖的藏青色大衣,剪裁简单却没人觉得失了昂贵。他右手边是位年纪相仿的女人,梅子色的唇,姜黄色的流苏围巾,这些色彩为她冷致的五官平添了暖意。
林嗈随意交叉着腿,目光像山峭裂开的深渊:“我们想和海豚互动,不知道可以还是不可以?”
这两个人看上去很不好搞,饲养员站直腰身,忙不迭地说:“当然可以,我本来想找的就是您二位呢。”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林嗈点点头,扶着杨桃的肩膀朝楼梯下走。不忘回头瞟一眼气到胃痛的宴旸,在双目对视的那刻,林嗈眨一下眼,指了指走在身前的杨桃。
“这大叔一把年纪了干嘛还对你抛媚眼!”程未挡住宴旸的视线,把矿泉水瓶攥得噼啪响,“老淫贼、老变态、老色鬼....”
宴旸缩在他身后,飘忽的声音像踩着一团空气:“他..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是我妈。”
震惊之下程未忍不住吐了串脏话,骂完后,他愣愣问一句:“那我们是不是要开溜。”
“废话,你快掩护我撤退!”
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出海豚表演馆,宴旸像完成了一场无声战争,歪在墙上喘气。她望着神色不太对的程未,担心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程未捂着肚子,把手中的饮料瓶重重摔进垃圾桶:“好像是喝凉水喝多了,想拉肚子。”
为什么节骨眼上总爱节外生枝,宴旸无奈地扶额:“你就在这蹲厕所吧,半个小时后水族馆后门见。”
“你去哪?”程未冲她奔跑的背影大喊。
她说:“你快去拉屎吧,我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程未在厕所里拉得昏天黑地,因为蹲的时间多长,提牛仔裤时小腿肚都是抖的。他扶着门把手,哎呦哎哟地走下台阶,想要洗手却不小心撞到了洗手液。
他和身边的人想要同时捡起,却又不约而同的撞到了外套。
只听啪一声,两盒银色装的计生用品落在地上,程未抬起头,看见林嗈气定神闲地说:“好巧。”
第41章 41.
制造乌龙的洗手液嘟噜嘟噜滚到洗手台下, 没有人再管它。
目睹程未把半空的银盒塞进口袋, 林嗈拾起还未拆封的杜蕾斯, 淡定地在空中晃了晃:“和你不一样,我还没有得到使用它的机会。”
任由手背接受烘干机的热气,程未问:“那您买它做什么。”
“有备无患”,林嗈睨他一眼继而拽着纸巾擦手,“毕竟谁也不知道哪天美梦会成真。”
和四十岁的老男人在卫生间大谈计生用品,是一件尴尬至极的事。程未冲他礼貌地笑了笑, 转身就走。
“喂,小子。”林嗈用食指推开打火机,叮当,香烟慢慢泛出白烟, “你知道你今年多大么。”
程未顿住脚步,狐疑地望向那团白雾和他指尖的星火。他的‘二十岁’含在唇间还未说出,林嗈大步靠近, 把燃烧的香烟强硬地塞给他。
白色的烟卷刻着一串法文, 程未看不懂, 便从浓郁的尼古丁判断它的好坏。胸腔闷着一口气, 他对着幽幽暗暗的吊灯, 呛出几口风。
“吸不惯?”林嗈伸手为自己点了一根。
程未倚在光滑的墙砖,再次皱眉尝试:“嗯, 我没吸过什么好烟。”
“二十出头的男生, 什么都没见识过, 什么也都不曾拥有过, 看见一串洋码就觉得昂贵,看见漂亮的女孩就觉得今生非她不可。”林嗈低低地笑,把黏在烟盒上的标价撕下来给他,“事实证明,它价值三点五欧元,不是什么好烟而是法兰西乞丐都能用来解馋的廉价烟卷。”
“二十几年前我在法国留学,刚学会抽烟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呛鼻子的烟味最适合压抑的地中海气候。”他皱了皱眉,把它扔进烟灰缸,“当然,半年以后我就不再吸了。味道太浓,衣领和袖口都是尼古丁,显得很像瘾君子。”
隐隐约约知道他要说什么,程未右手抄兜,一副拭目以待的淡然。
“人在未知的时候,总把好的东西当做不好,把不重要的东西视作必须。”林嗈切入主旨,“也许当你年长几岁,接触了社会的纷杂、认识了志同道合的姑娘,你会觉得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爱她。”
“说了这么多,大叔你的目的是什么?”程未挑着眉笑,“不会是来做思想工作,想要棒打鸳鸯吧。”
“我没这么老土,也没这个资格。”林嗈顿了顿,把深蓝色的烟盒在掌心转来转去,“棒打不了鸳鸯,把你揍个半身不遂还是可以的。”
男生被彻底激怒了,他冷冷地笑:“凭什么。”
林嗈耸了耸肩,无奈地向他解释:“就凭我上面有人,我想揍你就可以揍你。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起、尝尝鲜味,我奉劝你立即分手,最多只挨我几拳。如果你玩弄感情、一味拖延,到时候可不止进医院那么那么简单。”
“我没有子女没有妻子,不管我和她结局如何,宴旸在我心底胜过己出。”知道杨桃不喜欢烟味,他把香糖扔进口中,“小子,既然成了年,你就需要为做过的事情负责任。我不是封建保守也不是强买强卖,只是站在父辈的角度,不想让宴旸难过。”
林嗈拍了拍他的肩:“好自为之。”
随着皮鞋踩地的声音,程未加快脚步,在拐角处追上了男人:“虽然您说的头头是道,但当年,你们还是分了手。”他顿了顿,唇角微嗤,“按照您的逻辑,不知道你们分手的原因是一时兴起,还是遇见了更好的姑娘、更重要的事情。”
林嗈站在风口,衣领吹弯:“我祖辈父辈一生从政,饶有私心让我大哥读了警察,又让我读了法律。年少叛逆,往往是为了打败父母权威,得到不被认可的东西。大学还没毕业,我便偷偷递了留学申请,去法国同经济数字打交道。”
“那时她胆小的要命,害怕流离失所,害怕变数,害怕白人和黑人,说什么也不愿随我去巴黎。”
追溯往事,他又点了支烟:“三年后,她成了法官,找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参加婚礼的同学说她过的不错,新郎英俊风度,就连婚纱也都是最时髦的西式。我这才明白,什么狗屁梦想什么狗屁生活,没有喜欢的姑娘,怎么过都是不舒服。”
安全通道被风力渐猛,一张蓝色海报被吹到了脚边。
程未无厘头地问:“大叔,你看过恶作剧之吻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他说:“脱离偶像剧的台本,也许真的有人爱他所爱,把另一个人当做必达的信仰。我没有非做不可的职业,也没有一定要完成的梦想,我胸无大志、苟且眼前,平庸的人往往不图名利,只想无憾一生。”
老旧的灯罩爬满了虫子,它们用不自量力的尸体堵住了光源。
林嗈望向他,蒙上阴影的侧脸是岁月的沉淀:“也许你该庆幸,你在相似的年纪比我通透的早。”
杨桃的来电阻断了他们的交谈,程未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根据手机定位,在卖炸鸡凉皮的休息区找到了宴旸。
她把最后一口香菜扔进嘴巴,拧着眉问:“足足四十分钟,我怀疑你不是拉肚子而是便秘。”
糖心荷包蛋看起来很诱人,程未剔去一次性筷子的包装袋,丝毫不客气地夹走半颗:“哦,可能是因为我和你继父多说了几句话。”
宴旸指尖一抖,两根竹筷‘吧嗒’掉在了地上。她先否认了林嗈继父的身份,随后紧张兮兮地问:“你们...都说了什么。”
“林叔是个好人。”程未想了想,诚恳地说,“而且,他觉得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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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程未提着两大袋卢川特产、挂着宴旸蹭在胸口的眼泪,依依不舍地登上绿皮火车。出了火车站,她打车回家,能看见玻璃窗外的商场被贴上了欢度情人节的海报。
也许是体贴异地恋的辛苦,学校在二月十四正式开学。
这一天,女寝楼下被摆满了爱心蜡烛和玫瑰花,形形色色的路人见证一对又一对的新生情侣,两把大功率吹风机,都盖不住楼下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妈的,都已经十一点了,这群发情的人还真是没完没了。”刘小昭从耳朵里掏出两坨棉球,拉开窗,把手机对准扩音喇叭。
一首《分手快乐》,从四楼的窗子很突兀的飘到楼下。
在被人吐口水之前,尤喜和宴旸连忙把她拉回来,并且没收了作案工具——小喇叭。
“你想被这么多嘴巴黏在一起的情侣,人肉到学校贴吧和公众号么?”宴旸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菊花茶,“来,咱们品品茶降火的。”
极端暴躁地拆开茶包,刘小昭把冰糖和菊花一连串的倒进保温杯,她揉着太阳穴:“这群人表白就表白呗,非要弄得世界大乱,让所有人都要跟着拍拍手、鼓鼓掌,见证他们瞎几把的爱情吗?”
尤喜打开沸腾的煮锅,朝里面扔下面饼和调料包:“所以说啊,我和宴旸不光低调的谈恋爱还给你们发红包的行为,简直就是在积德行善。”
“赞同!”宴旸啃着小黄瓜,举起双手双脚。
“我差点忘了,这个不友好的宿舍只有我和齐齐是正宗单身狗。”刘小昭长吁短叹一番,转而对向尤喜,“哎,张丛送给你什么礼物?”
张丛是尤喜的男朋友,长相、家世只算凑合,但性格温吞总给人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当然,有人善于倒弄情商、换皮抽骨,究竟如何也只有尤喜一人自知。
隔壁桌上摆着一大瓶九十九朵红玫瑰,娇艳欲滴的颜色,很像宴旸最常用的口红。尤喜知道这是程未送给宴旸的情人节礼物,不止鲜花,还有一瓶独角兽香水。
人和人是不能比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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