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部法律,1950年诞生,5月1日正式执行,1980年修订,增加实行某种政策,2001、2017再经两次修订,是什么。】
好简单!!!
尹律师果然没有为难自己!
夏溪刚想回答,却见下方还有两行小字,字迹依然清雅,但却不似往日那般平整。汉字大小、落笔轻重、间距、行距都有细微差别,彰显着写字的人内心的波涛汹涌。
夏溪一字一字读了下去。
尹千秋写道:
【小夏律师,曾经,我是单身主义,以为这部法律我绝不会用到。后来事情改变,我也发现,就连法律,都不会一成不变——1950,1980,2001,2017,间隔越来越短,30年,21年,16年……那么人类,可能只是一眼,世界就会天翻地覆。因此,我接受改变。
小夏律师,这部法律本身,我最喜欢第二章 第五条。回想一下那条,并干脆地回答,在未来,不管多么远的未来,你我是否可能拥有受它所保护的横向法律关系。
尹千秋
2018年6月22日】
夏溪慌了。
尹千秋提出邀约,自己全部拒绝,怎么还是……
不死心呢。
某部法律,1950年诞生,5月1日正式执行,1980年修订,增加实行某种政策,2001、2017再经两次修订……不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
还真……像个律师。
受它所保护的横向法律关系,就是夫妻。
横向法律关系是指法律主体地位平等。
与它代表着的东西不同,大部分的法条毫不浪漫,冷酷地讲述着权利、义务,只有第二章 第五条透着一点点温柔的意味:【结婚必须男女双方完全自愿,不许任何一方加以强迫,或任何第三者加以干涉。】
夏溪叹了口气,将纸条揉成一团,垂眼看着桌上的酒,小声但却坚定地道:“尹律师的题好难,我……我不会。”
我不会。
周围同事都在大笑:“哈哈哈哈还是尹律师智商高,律所P大硕士完全猜不出来!”即使是在诺言,P大硕士也并不多,只有夏溪一个。
却没人注意得到,尹千秋眸光黯淡,最后一点点奢望也不存在。
…………
当天大家闹到六点,江湛回去和老婆孩子一起庆生。
夏溪和尹千秋没有再讲过话,聚会结束之后各自选择其他同事一道离开。
晚上,夏溪很难得地没有睡到天亮,更难得地没有想周介然。她辗转反侧,想尹千秋,想江湛,想诺言。各种思绪就像夏夜里的蚊虫,来回扑腾,恼人得有一些过分。
哎。
这么办呢。
事实证明,她并不需要犹豫。等到夏溪再到诺言律所,便听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尹千秋辞职。
等到结束手头案件,便会离开诺言律所。
刚刚过完60岁生日的BOSS江湛简直快要发狂。尹千秋,是他手里最大的牌,尹千秋一走,得塌半个律所!!!
夏溪彻底呆了。
她也终于明白,前天,尹律师为什么要那样看自己。也终于明白,尹律师为什么要那样给案件。
因为尹律师已预见到了结局。他知道自己会被拒绝,然而还是做了最后一搏。
夏溪觉得,该走的人,是她。
第50章 危机(十三)
夏溪想走。律所、BOSS江湛、上司尹千秋, 对她有着知遇之恩,夏溪不想这“恩”反给对方带去困扰。她很清楚, 如果江湛知道她会把尹千秋“逼”走, 绝对希望她有多远就滚多远,最好“biu”地一声直接消失在天际。
那么, 去哪儿呢。
叫祁萍她们帮着递递简历?
“……”夏溪想到了周介然。
理论上讲, 请祁萍等人帮忙投递简历,就有再与清臣集团对薄公堂的可能性。即使有意不接, 也很难说清臣集团不会忽然牵涉进入她的案件。
那么,只有……法正那家律所。它为清臣所聘, 即便将来解聘也会相安无事, 这是业界规则。一个律师如果曾经服务某个客户, 那以后也不会代理他的对手。同理,如果曾经有过针锋相对,以后也不会处于同个战壕, 否则会被业界耻笑。因为不愿伪证,夏溪当年二审前被狮城集团直接解雇, 没与清臣集团死磕,倒是还好。
想到这里,夏溪掏出手机, 一行字斟酌许久,最后才道:
【法正律师,您好。因为一些事情,我得离开诺言。在龙山装修、清臣集团那个案件当中, 有幸与您合作,非常钦佩于您的智慧与专业。十分抱歉……冒昧地问,我是否能有机会加入您的律所,向您多多学习?】
接着,她便十分紧张地等,甚至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大约一小时后,手机震了一下,夏溪看见推送通知,呼吸立刻一滞,小心点开微信图标,看见法正回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来吧。】
“……!!!”夏溪心尖一颤,大石落地,生怕对方反悔,急急忙忙回道,【谢谢法正律师!噗通跪下!哐哐磕头!】
她跟法正其实挺熟。
法正:【…………】
对于如何辞职,夏溪有些犹豫。
她很害怕见尹千秋,然而这种事情,终究应该当面讲清。于是夏溪鼓起勇气走进尹千秋办公室,用力吸气,又用力呼气,强装镇定,然而僵硬的表情、绷紧的声音全部出卖了她。夏溪说:“尹……尹律师,我……我想辞职。”
“没有必要,不用愧疚。”
“不是。”夏溪咬牙,“我……我是为了自己,想去法正律师那边。”
尹千秋看着夏溪,不作声。
夏溪摆出这种理由,让他根本无法拒绝。
“尹律师,您……别走。我走,对大家都好。我……正好想去法正律师那边,当清臣集团法律顾问。您可以留在诺言,BOSS也不用发愁律所。”尹千秋一直与江湛合作愉快,江湛一开律所他便答应加盟。
“……”
“那,那就这样,我去找BOSS讲讲。”
“你……”
“就这样定吧。”夏溪不敢看人,“否则,我在诺言也没办法干得开心。”她觉得对不起尹千秋也对不起BOSS江湛,还怎么开心?在法正律所至少一身轻松。她很清楚,自己大概十年之内,都没可能代替尹千秋。
“……”
听说夏溪也要离开,老板江湛瞬间暴怒!
一个一个,全无征兆!诺言过去鲜少有人离开,他自认为很会拉拢人心。
然而就在这时,江湛电脑弹出提示——他收到一封新的邮件。发信人是尹千秋,说,得知夏溪律师出于个人原因必须离开诺言,而董铭律师独自一人肯定无法忙得过来,因此,决定再待一阵,将刚转正的薛律师带到可以独挡一面,同时还说,在做金融诉讼的梁律师想要转来房产,可以一并带带。
江湛心情立马变好。
尹千秋这意思是不会走了。
江湛智商情商全都很高,感觉出来尹夏二人有点什么,然而他对这些八卦没有兴趣,他只关心律所以后有钱没钱。
夏溪,也很可惜。江湛非常看好面前的人,几乎将她视作“未来之星”。夏溪有逻辑、有条理,还细心,很难得。然而,“未来之星”只是“未来之星”,会成长到哪步其实非常难讲,与尹千秋自然不具有可比性。因此,夏溪离开,尹千秋留下,虽然也是很大损失,但比之前“尹千秋辞职”的状态还是好了太多。
“夏溪,”江湛问,“有下家了吗。”
“嗯。”夏溪点头,“去法正律师那边。”
江湛开玩笑道:“法正挖我墙角?”
“不是不是,”夏溪忙道,“真的出于个人原因,以后也许您会知道。”等到老子嫁给……肯定就会知道。
“行吧,”江湛也不关心,翻了一下日历,“什么时候入职?”
“随时,没有具体约定。”夏溪回答,“结了手头案子再走也行。”
“那就不要再接新的。”
“当然。”夏溪估摸了下,“现在没有大案子,都是小案子。非诉讼业务一周之内可以全部结束,诉讼案件……两个刚过庭审,应该会直接判决,还有一个下周一审,目前情况未知。我会出席,但不知道是否需要再次开庭。只有这个,也许得要转到薛律那边继续处理。”
下周一审的小案子,就是罗伦那个。
“明白了。”江湛翻着手中日历,“那就暂定下个周五离职。”
“好。”
“你还有年假没有?”
“没啦,”夏溪说,“上上星期正式用光!”游轮之行一口气请掉了十天。
“好,工资给你发到这个月末。”江湛放下日历,“下个周五晚上所有律师一起吃饭,把时间空出来。”
“好的嘞!谢谢BOSS!”气氛好的团队当中“送行”基本是个传统——众人一起怀念过往时光,并且怀着祝福送某同事开启新的旅程。
…………
接着,夏溪开始火速处理非诉讼业务——回答问题、拟定协议、起草合同、代写文书,等等等等,也花掉了大量时间。
对于罗伦那个诉讼案件,夏溪更是用了十成心思。这不仅仅因为罗伦是她同学,还因为这将是她在诺言律所最后一次代理,夏溪希望能用胜诉来为这段经历画下圆满句号。
周五,夏溪再次约见当事人罗伦,为下周庭审进行最后准备。
罗伦准时出现在夏溪办公室。
夏溪琢磨了下,还是没提可能会换律师的事。一来,也许并不需要更换律师,二来,罗伦自身性格比较极端,爱也很极端,恨也很极端,此时讲出这件事情可能影响对方情绪。
“罗伦,”夏溪没有表现出来异常,和平时一样随口聊天,“紧张不紧张?”
“还好。”罗伦神情高傲,“我也买了很多书看,比较确定“凶宅”就是可以退掉!”自被山盟海誓的前男友无缘无故甩掉、拉黑,罗伦变成单身主义,用自己的全部积蓄买了云京一处75平的房子,然而,首付交完她才听说,那是一处“凶宅”——不到三年之前有个二十几的男人生了重病,后来不堪痛苦在那房子自杀,他的爸妈伤心,就把房子卖了。上个屋主住了两年,可能还是不太舒服,上月又将房子挂牌出售。罗伦要求终止合同履行,退回首付,对方却说都是封建迷信,不能成立。
“是的,这个算作出卖物有重大瑕疵,属于欺诈,可以撤销。”夏溪笑着回答。
许多律师十分鄙视当事人自己查法律,觉得对方根本不懂,仿佛那侮辱了他的寒窗苦读还有孜孜不倦。夏溪倒不觉得。当事人懂法律总归是件好事,而且这个时代就是信息爆炸,如果当事人肯下功夫,针对某个具体的点在网络上不断搜寻,说不定比代理律师懂的东西还要多呢。
罗伦问:“那,到时候,我要做什么?”
“法庭主要就是提交各种证据。”夏溪说着,将一沓材料递给罗伦,“这些都是证据,你先过目。一能证明那个房子的确曾经发生自杀,二能证明屋主没有告知信息。”
“好的。”
罗伦细瘦的手接过那沓文件。
夏溪开始解释:“前前屋主,也就是死者父母不愿出庭,但是给了一些材料。喏,这是死者生病阶段检查报告、出院报告,好多好多。这是死者自杀过后警方出具的《公民死亡证明书》。”到派出所注销户口和身份证的流程是:如在医院去世,医院出具《死亡医学证明书》,如非正常死亡,公安机关出具证明书并且加注意见。
听说证据充足,罗伦露出微笑。
夏溪又道:“如果对方质证,我们可以申请法院依照规定调取各方资料。”
罗伦还是微笑:“好的,我看看——”
然而,自从她将目光放到《公民死亡证明书》上面……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夏溪注意到,将视线从死者姓名移开之后,罗伦用手比着代表出生年月日的几位数字,盯着死者身份证号看了很久。
罗伦也不再笑,而是十分沉默地一页一页翻,动作缓慢,呼吸深长。
半晌之后,罗伦将文件放在夏溪桌上,用手撑住额头,努力睁大眼睛,似要保持清醒,不让自己昏厥,同时继续手中动作。
夏溪忽然觉得,气氛特别可怕,凝重到了仿佛只是空气便能将人血肉碾碎的地步。
一分一秒无比漫长。
夏溪试着叫人:“……罗伦?”
没有得到回音。
大约五分钟后,罗伦将资料划到一边,闭上眼睛,强自撑着。她摘下眼镜。不对,那个动作不能叫“摘”,而是将它扯下,而后手指一松,好像就连好好地将眼镜放在桌上都做不到,眼镜掉在木质桌子上面发出“哐”的一声,镜片摩着桌面,最后倒下不动,那个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中极为刺耳。
罗伦将手移到眼睛上面,纤细的手完全没有血色。
半晌之后,夏溪分明听到对方压抑着的“嘶嘶”的哭泣声,同时,透过指缝,她看到对方濡湿了的扇动的眼睫毛。
夏溪慌了,伸手去摇老同学:“罗伦?罗伦?怎么了?”
罗伦声音含糊,几不可辨:“……是我男友。”
“……!!!”
夏溪也是僵在原处!!!
她知道罗伦有前男友,但不清楚他叫什么名字!!!她只知道,那是罗伦还在老家上大学时发生的事!那前男友要比罗伦大上几岁,当时应当已经工作。原来,他是云京市人???从云京到中京生活,又和罗伦谈了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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