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孩儿有意思——
王文东心想,天籁病好了之后,他要仔细打听一下这个女孩儿的事儿,眼前先把天籁安顿好再说。
他吩咐手下去医院,车子向医院的方向拐,王文东的目光转向女孩儿,尽量和颜悦色地对她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葛晴。”葛晴答。
“是天籁的同学吗?”
“不是,就是认识。”
“怎么认识的?”王文东越问,越心里奇怪——这个姑娘很稀奇,以他见识之广,也从未遇到这种类型,虽然短短的几句对答,这姑娘却没有一点儿面对长辈的羞怯和拘束,她言行中有种很超然很沉静的气质,在这个年龄的小姑娘身上,极少看到。
“不知道,就是突然就认识了。”葛晴实事求是地回答。
葛天籁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却不高兴了,接口说道:“突然——什么呀,真不会说话。”
葛晴不跟病人计较,看了他一眼说:“你会说你来答?”
“我不想答,我想认识你,想方设法——也得认识,就这样。”他说完,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王文东听得耳朵都竖起来了,古怪,眼前这对儿孩子都挺古怪,到底是怎么发现对方的?难道是走到大街上看对眼了,就那么认识了?
可是天籁明明是那种看谁都不顺眼的活祖宗性格,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跟眼前这个姑娘“看对眼”呢?
姐夫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估计还不知道发生在天籁身上的这个情况吧?
话说,姐夫最近几个月行踪不定,一会儿在南边儿分部,一会儿在北边儿分部,到底在忙什么?
一行人很快到了医院,葛晴看医院名字有“国际”两个字,进门又是各种高大上,不像自己曾经去过的那种公立医院,而从葛天籁进门开始,得到的接待就是VVIP级,医院得到风声的各部门人员,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将葛天籁迎到了诊室。
葛天籁不过是不小心淋了雨得了感冒发个烧而已,这家医院的院长和各部门在头头,竟然黑压压地来了一群,葛晴很快就被挤到了人群的外围,她知道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也不想堵着路碍专家的事儿,就越来越向后退,最后靠着墙站着,耳中听见旁边看热闹的几个护士小声地嘀咕,其中一个还笑着说太子爷来了……
所以,这医院是他家开的了?
知道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不知道他是这么有钱的人家的孩子。
她找了个不太拥挤的地方坐下,安静地等着,隔了不长时间,她听见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电话那头的葛天籁对自己说道:“你——跑哪儿去了?”声音虚弱,有气无力地。
“我在外面。”葛晴答道。
“在外面干什么?快点儿进来啊?”
“进不去啊。”她说,眼睛扫着诊室里面密密麻麻的人头,这种情形下,进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除了碍手碍脚,她什么忙都帮不上。
然后她就听见电话里的葛天籁似乎对什么人说了句太吵了,片刻之间,满满登登的病房里,人群陆续出来了,手机里听见他对自己说了句:“进来吧,我把不相干的人都撵走了。”
她嗯了一声,挂了电话,走进病房,看见里面除了葛天籁之外,只有王文东和一位五十多岁的医生在内,葛天籁看见她进来了,眼睛明显一亮,用手拍着自己旁边的位置说道:“坐这儿。”
她走过去坐下,问他:“医生怎么说?”
“什么事儿都没有,吃药就行了。”他不以为然地答道。
“倒也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还是要住院观察几天,确保万无一失才行。”五十多岁的医生笑着说,态度极好。
葛天籁却态度不好,他恢复了一贯的对外人冷冰冰傲慢的态度,不说话,也不搭理医生。
葛晴盯着他耍性子的脸,说道:“医生的话要听。”
葛天籁不吭声,满脸的不高兴。
她催他:“说话啊?”
“我不想住在这里,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为什么要住医院?”他任性地说道,那种肆无忌惮,只有从小就被娇惯、任何要求被会被满足的孩子,才敢这样。
王文东和医生都轻轻摇头,面对这样的葛天籁,全都束手无策。
葛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隔了一会儿,移开了目光。
葛天籁盯着她,以为她不高兴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开口对她解释说道:“我就是觉得自己没病。”
葛晴只是低了头,一句话没说,她本身就话少,当着别人,更是惜字如金,不是必要,绝对不会开口说一句话。
葛天籁以为她还在生气,心里着急,头脑也昏沉沉地,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来,向后躺在病床上,无力地说道:“好,我住院,不过只是今天白天,晚上我们俩就回家。”
☆、86
86
葛晴抬起头, 快速地扫了一下他, 依然一言不发。
葛天籁却知道她不生气了,脑子昏昏地, 他只想闭上眼睛休息,闭上眼睛之前,不忘记叮嘱葛晴道:“不许走, 我醒了我们俩去吃饭。”
葛晴没说话, 看着他闭上眼睛,默默地,安静得像一尊雕像。
王文东从沙发上站起身, 跟医院院长向外走,一边走一边问外甥的病情,几分钟之后,他走了回来, 坐在先前的沙发上,问葛晴道:“天籁跟你关系很好?”
“不知道好不好。”葛晴径直说。
王文东听这个语气,简直跟外甥说话的方式如出一辙, 仔细观察,也会发现这女孩儿的气质又冷又硬跟外甥孤僻难以亲近的样子十分相像——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臭味相投?
他不打算一把年纪在一个小辈身上碰钉子, 拿出电话,给媳妇打过去, 要求她过来照顾外甥,不想媳妇一大早就跑去工厂看货,根本不在市区, 无奈,他想到天籁的婶婶秦欢,秦欢一听王文东说侄子生病了,没等王文东开口,就主动问了医院名字,说马上过来照看。
秦欢这人真不错,葛老二那个东西,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秦欢开车过来,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进了病房看见里面的三个人,虽然不知道葛晴是谁,还是周到地跟她点了一下头,然后走到葛天籁病床前,看侄子正闭着眼睛,她问王文东:“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怕他回去没养好,让我姐夫知道了,大家担责任。”
秦欢说没事儿就好,她在葛天籁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目光转向葛晴,问道:“这个是——”
“天籁朋友,叫葛晴。”王文东介绍,说完了,满意地在秦欢的脸上看见了跟自己先前同样的惊讶神色,心想惊讶吧,等以后你看见了天籁在这个女孩儿面前的样子,更惊讶的日子还多着呢。
他还有事要忙,站起身,让秦欢盯着,就告辞离开了。
秦欢坐在葛天籁病床的左边,葛晴在右边,两人恰好面对面,秦欢看着对面的这个小女孩,未语先笑,声音极为斯文地说道:“是天籁的同学?”
“不是。”葛晴摇头,看了一眼秦欢,她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尤其是跟这种说话的时候,眉眼都会笑的女人。她们的灵巧总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的笨嘴拙舌,她不喜欢不如人的感觉,就尽量不言语。
“那怎么跟我家天籁交的朋友?”秦欢笑着问
这个女人有一种能将石头撬出缝儿来的本事,葛晴意识道,她没办法对着这样的一张笑脸始终一言不发,低声说道:“他——是我妹妹的同校同学。”她折中地说,不想交代卖土豆这样的细节,跟不相干的人,她的原则是能少说一个字绝不多吐一个词。
“妹妹学习这么好啊?”秦欢的说话方式,简直是一门艺术,吐楚斯文,极尽礼貌之能事,目光一直盯着谈话对象的眼睛,让对方以为两个人的谈话对她来说,很是重要。
葛晴显然招架不住这样强大的语言魅力,而且话题又是她最喜欢的妹妹,就嗯了一声,听别人夸自己妹妹,比听别人夸自己还让她高兴,嘴角抿起,她微微笑了一下。
秦欢将葛晴的笑容看在眼里,目光微微带了一丝琢磨,问道:“你家里在哪儿?今天你也该上学的吧?要不要我派司机送你过去上学?”
葛晴摇头,她不喜欢谈论自己,刚刚因为说道妹妹出现在她脸上的笑容消失,目光移向床上的葛天籁,她又开始一言不发。
比天籁还话少、还要不好打交道的孩子吗?秦欢看着葛晴,想到。
病房静悄悄的,秦欢坐了一会儿,手中的电话响,是女儿学校值班室的电话,她接听了,听见女儿葛天华说道:“妈妈,我哥今天没来上学啊?你跟我爸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秦欢嗯了一声,起身走到外面,大略说了一遍葛天籁感冒发烧的事情,葛天华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打算挂了电话,秦欢试探着问道:“你知道葛晴这个人吗?”
“知道啊,怎么了?”葛天华的声音一下子来了劲儿。
“她跟你哥在一起,现在还在病房里陪着,她是你哥女朋友吗?”
“女朋友?我哥那德性的,能有什么女朋友啊?”葛天华不高兴地说道。
秦欢嗯了一声,她是个大人,倒不这么看,天籁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讲,都是一个绝佳的男朋友人选,稍微有点儿心术的女人,只要能抓住,就不会放过这样的男孩子。
她又打听了几句,葛天华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不知道是有意隐瞒,还是毫不知情,秦欢没心情搭理女儿,挂了电话,转身打算回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目光一顿,脸色登时变了。
站在原地,她盯着那个女人,看着她消失在向上的扶梯处,自己走到导引台,问值班护士:“她问了什么?”
值班小护士并不知道秦欢是谁,顺着秦欢的手指方向,见她指着的是刚刚那个年轻漂亮的女病人,护士就答:“她问妇产科在哪儿。”
秦欢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身子都晃了晃,眼睛看着那个女人,直到那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二楼,她才慢慢伸出手扶着导引台,站了好一会儿,宁定了心神,方挪动脚步,向着葛天籁的病房走过去。
进门看见那个叫葛晴的女孩儿端坐在天籁的床头,手中拿着一本书,听见自己进门的声音,也没有抬起头来,仿佛进这道门的人到底是谁,跟她毫无关系似的。
这女孩儿长得一点儿都不颟顸,待人接物却这么疏忽大意,是缺乏大人的教导吗?秦欢心里暗暗地想到,走到座位上,她看着读书的葛晴,声音很轻地问道:“看的什么?”
葛晴像是有些诧异秦欢还跟自己讲话,举起手中的英文FALL OF GIANTS,让秦欢自己看。
秦欢笑了,她容貌并不出众,但是气质温和有礼,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极为面善,很容易惹人好感,她低声说道:“我不怎么识字。”
“不识字?”葛晴奇怪地看着她,以为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上面三个姐姐,我是第四个,被我爸妈送到我姑姑家养到了十岁,弟弟出生之后,我才被接回去,勉强读了四年小学,然后就出去做事了。”秦欢言语平和地说道,形容间一点儿不见怨怪与哀伤,只隔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一转眼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葛晴想不到眼前这个家境优渥的女人,竟然会有这样的童年,寄人篱下地长在别人家,那不是跟自己差不多了?
她盯着秦欢,眼神中拒人千里的冰冷淡了一些。
秦欢目光盯着葛晴,问道:“你能看这些外文字,真聪明,是在哪个学校读书?”
葛晴答:“红河中学。”
“红河是什么地方?”
“福泉山那里。”葛晴老老实实地说。
“那你一个人在外面吗?你爸妈该担心了吧?”秦欢眼睛还是盯着葛晴,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像一汪暖融融的潭水一般,让人无力从她目光中挣扎逃脱。
葛晴开口,正要说话,床上一直熟睡的葛天籁突然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秦欢目光看向葛天籁,看他醒了,脸上闪过一抹欣慰,说道:“还难受不难受?想吃什么,婶婶出去给你买。”
葛天籁声音又冷又硬,还十分无礼,撵他亲婶婶道:“不用,你走吧,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秦欢眼睛看着葛天籁,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站起身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家给你熬了粥,补补身体——晚上是住你舅舅家,还是干脆住到我们家来?”
葛天籁脸上的厌烦已经遮掩不住了,他不肯看秦欢,也不回答,只哼了一声。
秦欢无奈地摇头,说道:“我给你叔叔和爸爸打个电话吧,你的事儿,我也做不了主。”
说完,她出去了。
门在秦欢身后阖上的时候,葛天籁立即转向葛晴,对她啧了一声。
葛晴不懂,“怎么了?”她问。
“没心眼。”他说,抬手拍了她的脑袋一下。
“什么?”葛晴揉着脑袋,还是不懂,奇怪地看着他。
葛天籁嘴巴张开,可是又停住,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以后谁都别搭理,你跟我的话都那么少,干嘛要跟别人讲话?劳累你有限的语言中枢很危险的你知道吗?”
葛晴不知道他胡说八道什么,也懒得跟他磨嘴皮子,只问:“好了?”
葛天籁恩了一声,他入院吃过药,狠狠地睡了一会儿之后,发了汗,觉得身上舒服多了,这VVIP的病房有单独的淋浴间,但是他没有换洗的衣服,想让葛晴出医院右转到百货给自己随便挑几件,扫了扫她身上穿的衣服,实在信不过她的眼光,拿出电话,给自己家的司机打了电话。
然后他躺回床上,对葛晴说道:“一会儿我换好了衣服,我们俩去吃饭。”
“你别出去。”葛晴说,指了指他的头,“被风吹了,你又该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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