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原地没离开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一家子。
“叔叔,你着什么急啊?好戏还没开始呢,都演完了你再打我也不迟吧?”葛天籁对葛文瀚说道。
“戏?什么戏?谁要跟你演戏?”葛文瀚发作,声音大得很,根本不理会自己成了众矢之的的笑话,这些年他嚣张惯了,懒得揣摩别人的心思。只要他有钱,他就持有了这个世界无往不利的通行证,人人都对他笑就行了,谁管他们心里想什么啊?
“你都演完了,才想起来不演,怎么行呢?对不对,婶婶?”葛天籁说着,目光落在秦欢身上,那眼神冷得,像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秦欢不吭声,她原本脸色雪白,这会儿反倒豁出去了一般,正襟危坐,只问了旁边人一句孩子呢。天华大小姐刚才离开去度蜜月的时候,又跑回来了,跟姑爷一起把小少爷抱走了,旁边人回答。秦欢听了,嚯地站起身,眼睛瞪着答话的身边人,嘴唇有些哆嗦,眼睛渐渐落在葛天籁身上,好像第一次看清这个小伙子一般,声音颤抖着问:“你干的好事?”
“谢谢你女儿嫁了个好女婿,不然你以为等会儿你那孩子还有命在?”葛天籁问她。
“我儿子怎么会没有命在?啊?你是不是活腻歪了,敢打我儿子的主意?”葛文瀚气坏了,这个嫡子是他的底线,葛天籁这话一出口,这事儿就没法儿善了了。
“是你儿子吗?”葛天籁就是来找是非的,根本不嫌把是非闹大,挑衅地看着葛文瀚。
葛文瀚脸被这句话堵得脸色发青,猛地转过身来,看着秦欢,眼睛通红地瞪着她。
秦欢已经镇定下来,她看着葛天籁,过去这十年苦苦找他和大哥找不到,果然留下了今日之患,一朝疏忽,满盘皆输了吗?不,不应该是这样,她怎么会输,她怎么能输?她为了今时今日,为了将来,忍耐了多少,付出了多少,她怎么可以输?她看着葛文瀚,都是这个东西,都是这个庸才,她这辈子如果不是嫁给了这个平庸之辈,今时今日怎么会这么被动?怎么会被葛天籁这个小兔崽子打个措手不及?
这些年来,不是大哥和自己扶持,就凭眼前这个男人,开个小药店他都做不到收支平衡吧?秦欢整理了一下思绪,对葛文瀚镇定地说道:“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自乱阵脚,今天的笑话还没有闹够吗?”
“你在教训我?”葛文瀚不捡西瓜,捡起芝麻地问秦欢,气头上,对这个半辈子的老妻也不给面子。
“我怎么敢,你理解错了。”秦欢在心里冷笑,嘴上却柔和地仿佛带着歉意地说道。说完了不理会依然吹胡子瞪眼睛的老公,她目光放在葛文浩身上,对他说道:“大哥,你已经回来了,也说句话吧?咱们家的事儿,咱们关上门说不好吗?这么大张旗鼓地演戏给别人看笑话,对咱们都没有好处吧?别的不说,咱家医院的大门总要开着的呀?”
葛文浩听了,原本还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不知道怎地,最后一句话竟然逗笑了他,于是自进入酒店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很低沉地答:“关了也没什么。”
秦欢没想到葛文浩竟然这么回答,眼睛落在这个大哥的脸上,一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她向来是很尊敬这个大哥的,她心里明白,葛家要不是因为这个大哥,至今还在乡下种地,什么都不是。年轻时候的她,要不是看中葛文瀚有这么有本事的大哥,又怎么可能嫁给他呢?可惜当年葛文浩喜欢的人是王文南——又漂亮又有本事的王文南!
现在听了葛文浩的话,她先还很淡定地笑了下,细品品,笑容消失,渐渐地心里害怕起来,手心冒出细汗,拼死生下一个老来子亏了的身子,有一阵发晕。这个局破了,她在心里想,筹码都在大哥父子手里了,不然他们不会回来的。
来者不善,先看看他们手里都捏了哪些把柄,谋定后动吧。
她不再说话,慢慢地坐下来,想着破局之策。
哪知没等她想好对策,葛天籁像是聊天似地对桌子上的家里人说道:“我婶婶刚生的孩子也不是我叔的,我叔对我和我爸爸赶尽杀绝,老天爷罚他呢。”
葛文瀚和秦欢脸都蓝了,葛天籁说话的声音不大,旁边桌子上的人都没有听见,但是这个桌子上的葛家至亲全都一个字不落地听到耳朵里去了。王文东第一个问道:“天籁,怎么回事?你不能没根据地胡说吧?”
葛天籁看着王文东,他突然开口,石破天惊地加了一句:“舅舅,我妈就是死在他们两口子手里的,你这些年蒙在鼓里,想不想知道细情?要是知道了,想不想替我妈妈报仇?”
他这句话一落,葛文瀚已经站了起来,再无顾忌,径直让保全人员上来,把葛天籁拉出去。葛天籁转过身,对愣着的王文东说道:“舅舅,我出了这个门,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叔要杀我呢。你帮不帮我?”
王文东被这些话弄得摸不清头脑,他一个正经生意人,面对这么复杂的信息,一时措手不及。但他总算不是糊涂人,不管葛文瀚如何暴怒,坚持不许任何人碰一下葛天籁,还叮嘱太太,赶紧清场,免得事态无法收拾。
葛天籁却闹事儿的不嫌事儿大,他伸出手来,当啷一下,将一把匕首丢到葛文瀚面前,嘴上说道:“凶器我都带来了,叔叔你巴不得宰了我吧?要自己动手吗?我脖子伸长了在这里等着你呢。”
葛文瀚没想到葛天籁来这一出,跟看个疯子一样看着葛天籁,他既不像秦欢一样觉得大势已去,也就不怎么畏惧。他心中还存着侥幸,当初用什么手段得来的这份家业,如今脑子里想的也是用那个手段继续霸占下去。他哼了一声,指挥手下的人道:“赶紧清场,婚礼结束了,送客。”
手下行动迅速,开始送客,人群纷纷向外走去。葛晴站在葛天籁旁边,眼睛看着他,见他漂亮的眼睛盯着纷纷向外走的宾客,嘴角不知道为什么,微微翘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这笑容却让葛晴心头一动,不知道怎地,脊梁上微微发凉。
果然葛天籁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身子却已经一动,突然走到一群本家所处的那桌,拦住跟着人群向外走的一个年轻男人,对他说道:“瑞哥是吗?葛天瑞?”
葛天瑞抬起头,他二十多岁,生得唇红齿白,身形略微消瘦,打眼就像个娇柔的美少年。他被葛天籁叫住,不知道为什么,很是害怕,脸色惨白,惊慌地想要挣脱葛天籁的手,拼命向外逃。
葛天籁偏不让他走,回过头来看着秦欢,嘴上戏谑的神情看在秦欢的眼里,残暴又狰狞,这是谋定后动的复仇,她心里明白。果然耳朵里听见葛天籁说道:“婶婶,你的小儿子呢?”
秦欢面无人色,身形微微颤抖,她向葛文瀚看过去,见他依然满脸的颟顸,到了此刻似乎依然没有搞明白目前情状。她这一生,如果最终是这么个鸡飞蛋打的结局,之前几十年的谋划和算计,到底成个什么了呢?
她微微一笑,看着葛天籁,心里破碎成了千万片,可一张脸依然温柔又和善,懂事又善解人意的葛家主母,并不肯就这样被人击倒:“你妹妹天华抱走了,她跟即来很喜欢这个小弟弟,也没跟我说一声。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葛天籁听见王即来的名字,嘴角微微地勾了一下,眼神里的戏谑稍微淡了一些,但是随即抓着葛天瑞的手一紧,推着他走到秦欢面前。葛天瑞是葛文浩兄弟没出五服的本家,他母亲早逝,父亲在葛家的关联企业里当个保安头儿,在家大业大的葛家根本上不了台面,参加婚礼都是借的同一个姓的光。但葛天瑞再无钱无势,也毕竟是葛家亲族,葛家本家人见自家人闹起来了,全都没法走了,上百人围在主位周围,见葛天籁将葛天瑞紧紧地攥着,对秦欢开玩笑似地说道:“天华真不懂事,孩子抱走了干嘛?那孩子还没见过他亲爹呢吧?”
葛文瀚再自大也听出来这话的意思了,葛天籁今天搞的所有这些事儿,都没有这句话让他狂怒。他被气得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抬起手来,先什么都不说,扑上去就要跟葛天籁见个你死我活。
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几个壮汉,拉开葛文瀚,将他牢牢地固定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葛天籁轻轻地扭了扭被葛文瀚掐得略微僵硬的脖子,看了一眼被控制住的葛文瀚,他眼睛里的戏谑消失,仿佛先前刻意的面具懒得再戴着了,俊美的脸阴沉似地狱来客,扬手扇了动弹不得的葛文瀚一个耳光,啪地一下,响在静悄悄的酒店大堂里,让所有围观的人心头一惊。
再没有人敢上前阻止,只见眼前这个形容俊美到了极点的青年,竟然扇了他亲叔叔一个耳光还不够,反手又抽了一下狠的,直接把葛文瀚的嘴抽出了血,耳听他说道:“我本来还想让你接着得瑟一会儿的,可你不该亲自动手打我啊,这么多年你屡次想要杀了我,不都是让别人下的手吗?我毕竟是你亲侄儿呢?你那么爱男孩儿,现在知道了你那六个儿子都是别人便宜你的,不该对我更好一点儿?”
葛文瀚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瞪着葛天籁,目眦欲裂。
葛天籁扯过一边儿软瘫成一团的葛天瑞,推着这个棉花团一样的小青年到了秦欢面前,对她说道:“婶婶,我那个小弟弟——哦不对,什么弟弟,从瑞哥这里算起来,那孩子应该算是我侄儿……”
葛天籁话都没有说完,葛文瀚疯了一样挣扎起来,嘴里咆哮着放屁假的胡说八道栽赃污蔑,无论如何不肯相信。
葛天籁不理会葛文瀚,只是看着秦欢说:“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要不要自己跟他讲?”
秦欢仰着脖颈,不肯低下,心里明白大势已去,当年得来这份家业,不过也就仗着大哥一家对亲弟弟两口子毫无防备之心罢了,也并不是自己两口子多厉害。她想到三女一子,尤其是九死一生得的小儿子,目光转向面前站着的葛天瑞,看他吓得瘫软成一团,心里不知道怎地,溃败一团的心又不甘起来,而这不甘竟然不是为了自己。活了四十多年,她第一次单单地出于关心一个人,费尽心思地开口说话:“放了他吧,跟他没关系,他就是个小孩子,是我威胁他要是他不答应,就不要他爸爸和他帮忙做事。”
“他二十五了吧,这世界上有二十五岁的小孩子?”葛天籁问,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瘫在座位上的葛文瀚,只见他这个叔叔已经震惊莫名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身旁的秦欢,似乎不懂她说的话。
“他从小没有妈妈,在我眼里,他就跟个孩子……”
秦欢的话没有说完,葛文瀚猛然大声打断她说道:“别说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秦欢听了这话,低了头,隔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怎地,她竟然笑了,笑得无遮无掩满是轻蔑,然后对葛文瀚说道:“咱们俩半辈子的家产都要没了,我说几句话又能怎样啊?”
葛文瀚脸上挣扎了一下,有些困惑地说道:“家产不家产的,以后再说。你现在不要再说了。”
秦欢又抿嘴笑了一下,她貌不惊人,自嫁进葛家以来,就从不显山露水,这会儿直起腰环顾了一圈儿周围看热闹的本家,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一股子赌气,像是非要在整洁的屋子里把细瓷器摔个稀巴烂,还要踹上两脚才解恨,她偏继续说道:“家产没了,我还费力气哄你干什么呢?你以为你是谁啊?”
葛文瀚震惊地看着她,跟大活人突然在他面前脱了画皮,变成了个怪物一样。
“孩子就是小瑞哥的,你在外面跟那些个二三四五六的女人过日子的时候,我跟小瑞哥也挺好的,我那阵子还真……”
“妈!”
秦欢突然收了声,循声看过去,见女儿天美天丽站在人群中间,震惊地看着自己,一脸天塌了的表情。
秦欢用忍耐了一辈子的涵养,为了女儿,吞掉了所有嘴边的话,沉默地扭开了头。
葛天籁根本不理会天美天丽,此刻他现在眼睛里只有葛文瀚和秦欢,他韬光养晦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公众号网络直播的镜头始终对准了这一家子,并没有停顿,这俩败类已经身败名裂了,他看着眼前这对儿夫妻,在心里想着。可是为什么没有大仇得雪的解脱呢?难道恨了太多年,单单是夺回自己应有的一切,让仇人永世不得翻身,已经不够了吗?
是的,他眼前闪过一抹红,原本清澈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血雾,看上去十分陌生。葛晴在几步之外见他如此,心头闪过一抹不安,她想要走过去,站在他旁边,但众目睽睽之下,又觉得这样做可能非他所愿,心头犹豫,眼睛却紧紧地盯着他,一毫不肯放松。
耳中听见葛天籁轻笑着说道:“天华真是用心良苦,看在她很懂事的份上,就暂时放过她那么看重的小弟弟吧。”他说得仿佛给了天华多大的善心似的,但是今天在场的人人都知道,今天的事情一出,天华抱走的那个新出生的孩子,原本葛家所有财产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以后怕是一辈子都要在别人的异样眼光下生活了。
一个原本出生就拥有一切的人,所有的东西都被夺走了,还变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这就是他嘴里说的饶了那个孩子?
秦欢身子晃了晃,不知道是因为恼怒,还是因为绝望,她抬起眼睛盯着葛天籁,对他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葛天籁笑了笑,眼睛转向酒店舞台的大屏幕,唇角微微地勾起,斜着看了一眼葛文瀚,低声说道:“叔叔,给你看点儿好的,你想不想看?”
葛文瀚眼睁睁地看着葛天籁,脸上肌肉慢慢地向下垮,像是预感到了他所说的“看点儿好的”是什么,在座位上用力地挣扎,仿佛困住不得施展的野兽一样,对葛天籁用力喊道:“你个畜生!你到底是不是人?”
“我不就是想让你看看好玩的吗?怎么不是人了?叔叔你这就骂得重了吧?”葛天籁毫不在意地说,抬起手,像是打算吩咐人开放精彩的节目。轮椅上坐着的葛文浩,突然一改沉默,对葛天籁说道:“算了,天籁,到底为止吧。”
葛天籁看了一眼父亲,紧闭着双唇沉默,一时没有动。
“我本来就没死,你叔叔拿走的财产,也全都不作数,我们拿回来就是了。我也答应你,按照你妈妈当初的心愿,将这些来路不正的财产,全都捐赠出去,一分钱都不会留。至于别的我们兄弟之间的恩恩怨怨,毕竟我跟他一奶同胞,他对我不义,我对他却不能无情,不要计较了。”葛文浩声音很是沉痛,这仇显然报得让他痛苦,瘦削的脸上全是难过,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颤抖。
葛天籁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儿,他笑了笑说道:“我不这么想,落水狗不一下子打死,哪天上岸就要回咬一口。对不对,叔叔?这些年我跟我爸东躲西藏,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就是因为你一天都没有想着放过我们父子,始终想把我们赶尽杀绝。”说到这里,他嘴角微笑的线条抹平,眼睛冷冷地看着大屏幕,冷冷地说了一句:“看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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