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爸爸不喜欢他。
就像苏恒的母亲不喜欢她一样。
他们两的恋情并不被周遭所有人祝福,这是让她最难过的事。
夏澄出去后,夏振池对苏恒说:“澄澄的妈妈在她很小就过世了,她一直不算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但她总归是我的宝贝女儿。”
苏恒专心聆听,不出声。
“如果有一天,你不能再对她好,我只请你完完整整地把她还回夏家,虽然到时不知道我还在不在,但我相信,澄澄的阿姨一定会替我照顾好她。”
苏恒垂下眼眸,轻声说:“伯父,我发誓绝对会对夏澄好,请你放心。”
夏振池的眼神牢牢锁在苏恒的脸,他思索很久,才缓缓地问:“我知道这件事你不能单独做主,还需要问过你家里父母亲的意思,可是你能否答应我一个愿望,我想在我走前,至少能看到你们俩结婚。”
那其实也不过是去民政局一趟的事,可苏恒却无法当场答应夏振池的要求。
他清楚自己根本过不了母亲那一关,只要他还向家里拿生活费的一天,他就别想跟夏澄结婚。
从医院离开的路上,夏澄只淡淡地说:“我爸那边由我去处理,今天他对你说的话,你当作不知道就好了。”
苏恒沉默不语,在夏澄眼中,他其实已经没有肩膀可言,她不说破,只是要为他保存一点尊严,又或者,话没说到撕破脸的程度,两个人的感情还能自欺欺人地维持下去。
他们两个走后不久,夏振池躺在病床上,眼神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他在想自己的要求是不是有些过份,但女儿是他的,他了解她的脾气,要她去逼苏恒做决定,是绝无可能的事。
她只会一直拖下去,等到苏恒再也不爱她为止。
傅嫚安慰他,“也许苏恒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他会回去跟他家里人说要结婚的事。”
夏振池嗤笑,“他不可能做得到的,我同样是男人,我清楚他在打什么主意。”
傅嫚客观地说:“你已经对他有成见了,当然看他怎样都不好,可我看得出来,他爱澄澄,所以就算你给他脸色看,他再难堪,也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
夏振池叹口气,“我知道我是不够厚道,但我能怎么样,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果我不替她着想,还要谁能够替她着想。”
傅嫚拍拍他的手,“有我在,我不会让澄澄受到半点委屈。”
夏振池忽尔悲从中来,他握紧傅嫚的手,“我就一个心愿,帮我照顾好澄澄,别让人有机会欺负她。”
傅嫚红了眼眶,别过头,抹过眼泪,“好,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可一直到夏振池死,他也没能看见夏澄穿上婚纱的样子。
为了这件事,苏恒特地回家里跟母亲大吵过,因为她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当然更不可能把户口本寄过来给他。
苏恒万不得已,只能连夜搭车回T市拿。
但结果却不如预期,他的母亲像发疯了一样,连家门也不让他进去。
他都不晓得最后自己是怎么回的北京,几个晚上睡不好,再加上赶路,他整个人憔悴得跟车站旁的流浪汉差不多。
夏澄在家里等他,看到他回来,只装作什么事也没有,替他在浴室放好热水,再动手帮他收拾行李。
房内极其沉闷,他们各自做各自的事,并不交谈。
当她忙完所有的事,进去浴室里,苏恒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脸边。
他侧着头,躺在浴缸里睡着了。
她走过去,轻轻地推他,“起来,别在这里睡,你会感冒的。”
苏恒勉强掀起眼皮,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半梦半醒地说:“澄澄,你恨我对不对?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你不用对我这么好,这样根本不值得。”
夏澄坐到浴缸边,抱住他的头,“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心里知道你曾经为做过了些什么。”
苏恒坐起,像个无助的孩子,脸埋在她的肚子,双手环抱住她的腰,“对不起,我没能说服我妈。”
“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妈的错。”
夏澄没继续往下说,其实她跟苏恒从一开始便错了,他们不是不相爱,只可惜在错误的时间在一起。
所有人都不谅解他们,因为他们表现出来的,就像是为了爱情,其余的什么也不管。
明眼人一眼就瞧出问题所在,并且会害怕,这么浓烈的感情不可能会长久,但他们仍是不撞南墙心不死。
往后有非常长一段时间,夏澄都没跟苏恒提过结婚的事,也许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了。
他们都在等连彼此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到那时,夏澄会果断地放手让苏恒离开,让他回到妈妈的身边,当个孝顺的儿子。
剩下的日子,请允许她再贪恋他最后的一点温柔。
这也是苏恒唯一能给她的。
第29章 取暖
(现在进行中)
在两个不同的时空,因为些微的差异性, 发生的事, 便会开始产生变化。
夏振池自住院开始, 包括安排vip病房, 再到召集各科医生过来联合会诊,所有大大小小的事, 都由乐建明一手包办。
他甚至没让夏家人知道这件事,还是照顾这间病房的护士不小心说溜嘴, 事情才曝了光。
“夏先生,你是乐医生的朋友,他吩咐我们要特别留意你的情况。”
夏振池心里疑惑, 但脸上却一点也不显露出来。
早上医生来查房时,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在他的主治大夫吕主任身后, 总站着一名气质温和的年轻医生。
夏振池的视线, 不经意地扫过他挂在左胸口的名牌。
原来这个人就是乐建明。
夏振池对他有印象, 但也同时明白一件事, 他们根本不认识对方。
那天下午,乐建明亲自过来替夏振池打针,这在大医院里头不常见, 因为这种工作,通常是由护士或者是实习医生来做, 要一个住院总医师来操作,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打针完后, 夏振池跟他道谢。
乐建明微笑说:“夏先生,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夏振池犹豫了一会儿,“乐医生,听护士说你请她们特别照顾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还是必须向你致谢。”
乐建明在医疗推车上忙碌的手顿了顿,他转过身来,十分客气地说:“哪里的话,我跟夏澄是朋友,于情于理,我都必须尽我所能,提供你们应有的协助。”
夏振池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对乐建明产生好感。
像他这种优秀得体的年轻人,在这年头已经不多见了。
夏澄来病房时,很惊讶地发现,父亲竟然跟乐建明有说有笑,像是他们两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
她并不知道他们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才会认识对方。
医院很快就安排好夏振池手术的时间,由院里一位何姓胸外科医生来动刀,要排到他不容易,但有乐建明在,彷佛所有困难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夏澄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因为有人从旁协助,稍稍地平静下来。
同时间,她父亲要开刀的事,被许多关心她的同学们知道。
也许是她平日为人还不错的关系,他们在她没法来上课时,都会记得帮她抄笔记。
余月华也跟徐宁一同来探过病,不过负责招待她们的是傅嫚。
6203寝更合资买了一个大水果篮,送往病房,但她们毕竟都是医学生,很了解病人此时不适宜接见访客,所以只把东西交给夏澄就走。
开刀前一天,让人意外的是,苏恒竟然也来了。
他到的时候,整个病房挤满了人,除了夏振池一家三口,徐宁跟乐建明也在。
夏澄不解苏恒为何会来,她并没有跟他提起过父亲开刀的事。
徐宁看到苏恒,很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他在T中搞出的事,简直令人发指。
她跟余月华站在同一阵线,她们坚决支持乐医生。
原来热络的气氛,因为苏恒的到来,显得有些古怪。
苏恒自己也察觉到了,可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今天我是代表爱心社过来探望夏伯父。”
夏澄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礼盒跟水果篮。
他们两个默默地看着对方,很多话不用说出口,她也知道刚刚那些话是他临时找来的借口。
夏振池轻咳一声,“不好意思,让你们为我破费。”
傅嫚上前招呼说:“你们还是学生,这种钱就别花了,还麻烦你特地跑这一趟,快过来坐下喝杯茶。”
房内的沙发不大,傅嫚看了眼徐宁,偏偏她跟没看到似地别过头,把屁股挪到中间,死都不肯把座位让出来。
气氛尴尬,苏恒不好再继续叨扰下去,他摇头说:“伯父伯母,对不起,我等等还有课,得先走一步。”
傅嫚微笑说:“好,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喝茶。”
过程中,夏振池没再开口一句话,连一向大方善体人意的乐建明,也只是一声不吭地盯着苏恒看。
他来的并不是时候,在场的人都知道,当然夏澄也是,可她不能让他觉得难堪。
这个苏恒并不欠她什么,况且他们还是朋友。
她能拎得那么清,是因为那个真正伤透她心的人,虽然许久没再出现过,可她知道他并没有离开。
午夜梦回,每当她因为梦到两个孩子,而辗转反侧时,她会隐约听到他的声音。
那是她最难过的时候,清晨起床,她常会发现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他纵使有一千一万个缺点,但他却从未舍弃过她,虽然那并不是她想要的。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她一直提醒自己要忘记他。
夏澄对着病房里的所有人说:“我送他出去。”
苏恒呆在原地,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夏澄只好轻轻地推了推他,“走吧。”
苏恒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医院的长廊,夏澄忽然停住脚步说:“苏恒,谢谢你特地跑这一趟。”
“对不起,我没有事先通知你,这是我的错。”
他来前打过几次电话到宿舍找她,但她都刚好不在。
夏澄一怔,“你不需要跟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相反地,我还要感谢你来探望我父亲,那些东西应该花了你不少钱吧?真是不好意思。”
苏恒苦笑,一个女孩子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替他关心钱,那只代表他是个外人,甚至连交情好一些的朋友都算不上。
她并不打算给他,在父亲面前表现的机会,更没有介绍自己,让她的其他亲朋好友认识。
苏恒心中一酸,忽然觉得他临机一动,拿爱心社当幌子,正好能避免掉自己此刻的尴尬。
他不受欢迎,尤其刚刚在场的人里有乐建明。
苏恒有自知之明,跟乐医生相比,他什么也不是。
双方的差别太大,他知道自己没法像乐建明一样,给予夏澄父亲帮助。
他在追求夏澄的事情上,根本毫无胜算可言。
但说要放弃,又谈何容易?
苏恒轻描淡写地说:“钱是社费出的。”
夏澄扯了扯嘴角,不说话,既然他想要继续隐瞒下去,她也没必要去戳破他的谎言。
“送到这里就好,你家人还在等你回去。”
“嗯,你路上小心。”
夏澄一直等他走远了,才转身回病房。
她其实从来不把这个年轻的苏恒当男人看,这当然不是要贬低他的意思。
若要真按照活着的时间计算,她早已是个六十岁的老太太。
可话虽如此,心理年龄跟生理年龄也不一定会相同。
多的是八十岁老人,内心跟十八岁年轻人一样青春阳光,充满朝气。
但夏澄知道自己并不是,她衰败得如沟里的一滩烂泥。
老女人还有种坏习惯,不管什么事情都看不惯,尤其像她还经历过婚变,理所当然是个脾气极坏的老奶奶。
幸好,她总不忘提醒自己,千万别说会让人反感的话,年轻人不爱听,她一点也不想被当作难相处的对象。
在她眼里,包括现在的徐宁跟余月华,还有她的一众室友们,通通被她归类为小孩子。
偶尔她还觉得跟她们有代沟,更遑论是年轻的苏恒。
严格说起来,他就是个毛刚长齐的小屁孩,夏澄并不会把他对她的感情当一回事。
这个苏恒不像她无法忘掉的那个,因为有她在身边的关系,便必须承担起许多不符合他年龄的责任。
那时候,失败的征兆很早就已经浮现,只是她一直逃避去面对。
爱情原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事,她却误以为是雪中送炭。
两个穷到只剩对方的人,还想要拥有那么奢侈的玩意儿,根本是在自讨苦吃。
当他们的世界越变越贫脊,抱在一起取暖的结果,也不过是等死而已。
隔天一大早,夏振池被送进手术房,傅嫚、夏澄跟徐宁都在外头等,乐建明自然是在里头与何医师一块开刀。
手术时间并不长,可过程中,没有宗教信仰的傅嫚拿着一串佛珠,默念佛经。
徐宁在旁边看了,紧张得不敢出声,她在想,早知道应该让余月华也来,多个人念圣经祷告,也许更让人觉得心安。
夏澄借口去厕所后,便独自一个人走到窗边,盯着玻璃窗中倒映的自己,不断地深呼吸。
可那还是克制不住她身体的颤抖。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低沉的声音。
“爸爸他不会有事的,你放轻松,不要太过紧张。”
夏澄一僵,反倒镇定下来,“这与你有何关系?”
她甚至不愿回头看。
一阵沉默之后,他说:“那时候我应该能做得更好,更妥当一些,可惜我什么也没能为你做。”
夏澄望着窗外,“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有,因为我的缘故,你很少回家去,也是因为我,你没办法完成爸爸最后的心愿。”
22/77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