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冤枉你,你自己心里清楚。”霍父折起餐巾擦拭,对霍仲英冷声道:“我没给你机会吗?这样也做不好、那样也学不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后要是再这样,还不如崤之什么也不做,叫我省点儿心。”
霍仲英心中冷笑。
老爷子忘了,从前他觉得最不省心的就是霍崤之。
那个败家子不管做错什么都能被原谅。唯独他,稍微一点错处便被拿捏着不放,还要时时拎出来提醒!和个下人有什么区别?
好像只有霍崤之是他的亲声儿子。
于蔓听着霍父话里松了口,赶紧顺水推舟,“仲英这次确实是交友不慎被人算计了,这次长了教训,以后不会再犯的。是不是,仲英?”
“是。”
霍仲英垂眉低头,拳头紧紧握起来。
“还不快去叫司机准备着!”于蔓又提醒。
“是。”
霍仲英起身点头,扔下没动过几口的早餐,消失在餐厅。
然而人刚下车库没几分钟,霍仲英又匆匆忙忙折返回来,神色难掩慌乱,叫来于蔓,压低声音急道,“妈!父亲呢?”
“楼上换衣服,怎么了?”
“霍崤之那个疯子!他把小舅找的人绑着扔在家里地下车库,我刚刚才看见……”
上面已经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血迹需要时间处理,你千万要把爸拖住,要是他在爸面前一开口,不然这事儿就瞒不住了!”
那人被粗绳五花大绑,身上许多皮肉伤,血迹淋漓可怖,被扔在霍父平日出行的车子引擎盖上。
大概是昨晚被扔进来的,在车库里躺了大半夜,霍仲英到那的时候,中年男子还在蜷缩着哆嗦。
话音落下片刻,霍父已经到了楼下。
于蔓瞧着儿子的背影心跳飞快,赶紧转身朝霍父迎上去,借口他身上的西服开了线,重新替他上楼找了一件换。
“你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霍父皱眉。
于蔓只能笑着,胡乱找了个借口扯开。
……
直到霍父进车库前,霍仲英才勉强把事情处理好,还为封住司机的口,还又花了一番力气。
事情虽然勉强混过去了,却叫他一整天心惊肉跳。
如果霍崤之是想敲打羞辱他,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个疯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分寸!
霍中央恨得牙根都痒,他一千个一万个肯定,他这次声名扫地绝对是败霍崤之所赐!
可是有什么办法?
霍崤之有根基深厚的母家,有亲奶奶,他除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妈,什么也没有!
所有苦都只能往肚子里咽。
霍崤之现在有了戒备,却是再没办法轻易出手了。
算他命硬,又逃过一劫!
霍崤之大清早睡眼惺忪便接到老头子助手的电话。
“回帝都?”他烦得很,“我不回去。”
“霍少,霍董事长今早大发雷霆,您怕还是回来一趟……”
奶奶平日不重口腹之欲,厨子都是随便请的,早餐口味并不好,尝了两口,霍崤之便推开餐盘。
“不吃了。”
他唤人来收走,又朝电话那边道,“你通知到就行了,我会解决的。”
挂了电话,宋老才看过来。
“你爸催你回帝都了?”
霍崤之往后椅背上一靠,叹气,“我要多陪陪奶奶,不想回去。”
“行了,”宋老笑起来,“你想陪的怕不是我吧。”
“这您也知道。”霍崤之拖着椅子坐到老人身边,撒娇,“奶奶,你帮帮我,我不想回去。”
“都快过年了,你在这儿也陪奶奶好几个月了……”
“奶奶!我现在真的不能走。”霍崤之急了,“我的马场没人管,乐队也快解散了……”
“都不是理由,你没这么在意这些的。”宋老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摸摸他的头,“奶奶知道你在想什么——”
“阿崤,你这样下去,会伤心的。”
霍崤之背上僵直,愣住,对上他奶奶的眼睛。
“我也很喜欢微微那孩子。”宋老放下餐具,声音微哑,眼神沉下来。
“可我守寡三十年,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和一个你爱的人天人永隔,是什么滋味。”
“你会痛苦、心碎,余生抱着一股执念,守着回忆度日。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那更好的人。”
“每天仍旧在做事,但会活得像行尸走肉,对很多事情失去兴趣,再也没有办法找到纯粹的快乐。”
“奶奶不想你这样。”
老人的眼底已隐隐有泪光浮上来,“趁现在还来得及,阿崤,听话。”
那样切身的感受,一个字比一个字更深切沉重,坠到霍崤之的心坎里。
乔微的病,可能治不好了。
他其实从未真正去深想过这道命题。
或许是潜意识里便觉得那可能太沉重,太难叫人坦然了,不敢想。
可是无论思考得再怎么清楚,他现在又怎能撒手放开呢?
放不了了。
他是心甘情愿想要让她依靠,想抚平她所有皱起的眉头,保护她。
至于未来会是什么样,会有多痛苦,他不愿去想,他现在只想陪着她,看她不要再受病痛折磨,看她快点好起来。
于是他摇摇头,放轻声音,一字一句回道:“来不及了,奶奶。”
“我可能……爱上她了。”
全部身心被一个人的情绪所左右是什么感觉?
她一笑,他便也开心。她皱眉难受,他便恨不得替她难受。
做很多傻事只为了让她心软,看她在乎自己的样子。她稍微给一天甜头,只觉得全身心都飞扬起来了,全然不受控制,像个傻子。
他尝试过很多新鲜的东西,登珠峰,徒手攀岩,海上冲浪……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只有情爱二字,是霍崤之从未尝过的。
那喜欢就像是一场来势汹汹的流感,而他却没有打过疫苗。
乔微再返校的时候,期末考已经结束了。今年有许多学生留校,都在为保送名额选拔准备。
乔微没报名,即使朱教授再三劝她,告诉她可以把她的名字临时加上选拔名单,乔微也没有答应。
她的身体其实已经不适合继续呆在学校了。
凌霖大三时候便已经有企业资助,准备好公费留学,季圆要追随男友,这次的名额就是最好的机会。
她平时爱玩,这回也不敢贪玩了,成日呆在琴房苦练。
“微微,初试你来帮我拉伴奏部分吧!贝多芬《G大调钢琴与小提琴奏鸣曲》。”季圆翻着乐谱着急,“我准备独奏的那首,中间一段总练不好。”
“来得及吗?”乔微也替她紧张,摇头,“我没准备,拉坏了怎么办……”
“时间紧,你都练不好的话,别人就更不可能了。”季圆松开乐谱,坐在钢琴凳上转身抱紧她的腰,“微微,你忘了,当年我们合奏大杀四方,教授都说我们是世上最默契的搭档!”
乔微最后还是把那谱子接了过来。
距第二次化疗还有一个多星期,事关季圆出国的大事,再怎么难,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
乔微领悟力高,记性也比别人好几分,一上午拉会自己的部分,下午便开始和季圆合奏。
开头便是G大调的奏鸣曲式,钢琴率先阐述,急促热烈。
季圆弹得很投入,触键果断,但一点不生硬,确实已经练到游刃有余,难怪她宁愿冒着风险也要换这首。
季圆弹着,尾指翘起来,乔微心领神会,下巴抵在腮托,闭眼开始拉。
小提琴的声部仿佛是应答,进入得毫不突兀。
这曲子对钢琴的要求很高,因为乐器完全不同的音型,二者必须要保持音量的平衡,这时候,配合便更显得尤为重要。
默契的重要性便在这时候显现出来了。
第48章 Part 48
选拔赛在考试后的第一个周五举行。这天,乔微早起,又和季圆在琴房合了一遍,才拎着琴盒抵达音乐礼堂。
对方是世界一流的音乐学院,这次选拔学校尤其重视,从台下在座的领导阵容便可见一斑。
乔微粗略看去,竟还在其中看到了霍崤之奶奶,对上视线,乔微连忙颔首行礼。
再进后台,季圆摸着胸口,心跳得飞快,“那么多人,微微……怎么办怎么办……我腿抖,谱子也全忘了。”
毕竟是关乎前程命运的选拔。
乔微正上松香,闻言,把琴放到一边,将她的手握进手里。
“季圆,上台就什么也别想了,我就在你身后,别怕。”她替季圆撩了撩额前的刘海,放下手,忽地看着她笑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你初二时候,元旦演出那次——”
“啊!别提了别提了,我知道……”季圆赶紧开口打断,想了想自己当年闹的大乌龙,也被逗笑了。
初中时候,她疯狂崇拜的钢琴家喜欢在演奏时配上夸张的肢体动作。
看过许多视频后,季圆心痒难耐也跟着学了几招。
那次元旦演出,她欢快地结束最后一个音符时,激情地抬手身体后仰,谁料重心不稳,跟着钢琴凳一起四脚朝天摔倒在台上。
台下的人都笑疯了,照片被人拍下来,还登上了当月的校刊,堪称季圆人生最不愿回首的丢脸画面之一。
“丢脸死了,台下还坐着我当时暗恋的男生,”季圆提起来都还愤愤,“谁知道那钢琴凳这么不靠谱……”
“可我真想回到那个时候。”乔微嘴角噙着笑。
那大概是她一生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了。一面抱怨着练琴辛苦,一面又把最多的时间花在琴房里。若是哪天偷了懒,负罪感都可以把自己淹没。
“我才不想,”季圆拿出随身的小镜子,又补了一遍口红,“回到那时候,凌霖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勾搭小学妹。”
乔微抬手戳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虽然没有凌霖,但我每天都陪着你啊。”
“你现在不是也在吗?”季圆说着,拉着她的手,将脑袋埋在她胳膊上,深吸一口她身上的馨香,“微微,你能回来真好。”
乔微没回答,唇角的笑意还在,目光却是暗了下来。
……
上一场演奏就要结束的时候,季圆拎着裙摆,扒开红幕一角偷看,兴奋道,“微微,我看见凌霖坐在第一排,这个地方视角特别好诶!”
刚刚乔微和她说了一堆话,季圆现在已经不大紧张了,就等着评委念到自己的号。
乔微甩了甩头,站在音响旁边,觉得脑袋有些木,没听清季圆的话。
野蜂飞舞紧促的旋律在耳边连成喧嚣嗡鸣一片,她咽了咽干涸的喉咙,觉得眼前想伸手扶住什么,脑袋发麻,眼前一片黑。
这一次,乔微什么也没抓住,便完全失去意识,往后栽去。
“微微,走吧。”
评委念号,帷幕缓缓拉开,季圆又唤一声,“微微?”
迟迟没有回应,她转回头看,脸色顷刻间变得煞白。
台下也哗然一片。
乔微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妆容都遮不住她毫无血色的脸,已经不省人事。
几天里,乔微抽出许多时间陪季圆练琴,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帮忙到头来反给季圆添了乱。
事故突如其来,老师只能将季圆的比赛往后推了几位,换了后面的同学先上台。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季圆,你快回后台去!”凌霖急劝她。
“我不回去!我要和微微一起去医院,”季圆哭着摇头,“她刚刚还在和我说话,一回头就怎么都叫不醒了,我现在怎么可能还有心情比赛。”
“你冷静点,季圆,你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上。”凌霖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听我说,比赛只有一次,错过就没机会了,我会好好把乔微送到医院,等一下台就打电话把她的情况告诉你。”
“我……我现在弹不出来。”
季圆终于崩溃了,脸上被泪水晕成一片,“微微她前段时间就不舒服,她还说会去医院检查,她到底怎么了……我弹不出来的,我不弹了,我要等微微醒过来……”
“乔微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她现在如果醒着,肯定不想你放弃比赛。”
身后有老人的声音传来,季圆擦掉眼泪回头。是宋教授,她不知什么时候从大厅里出来了。
“回去好好弹,别让她心存愧疚。”
接到电话之前,霍崤之正在店里挑订回来的吉他。
乐队虽然解散了,但乔微刚刚学吉他上瘾,他想送她一把合适趁手的,挑来挑去,觉得哪把也不好。
两盏茶下肚,严坤都陪得不耐烦了,翘着个二郎腿靠在椅子上,“霍少爷,不是我说你,送女孩礼物哪有送吉他的,活该你没谈过恋爱。”
“滚边去,”霍崤之皱眉,“乔微跟你那些女朋友能一样吗?”
“是是是——当我白说,行了吧,你厉害,到现在还一垒都没攻破。”
谁说的。
就算偷亲,那也算接吻。
忆起碰及她那一刻的触感,像是糖,有她绵软的香气,霍崤之抿唇,又觉得干渴意犹未尽起来。
没有人知道,他那时候假装镇定,转身朝前走,像是踩在云端里,好不容易才没打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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