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感觉,他要自己好好珍藏,才不屑于和旁人分享。
说到这儿,严坤又想起来,“你猜我昨天见着谁了。”
霍崤之一点不想满足他的倾诉欲,手下又换了把吉他拨,严坤已经自顾自讲起来,“席越!”
“你别说,他这种道貌岸然的类型还真招小姑娘喜欢,我昨天见他时候,以深的妹妹一颗心怕是都扑到他身上去了,在这样下去,席林两家怕是要结亲……”
严坤绘声绘色说得兴奋,霍崤之只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席越要是结了婚,对他来说倒勉强算个好消息,他想着,思绪又蔓延开,今早气温骤降,也不知道乔微有没有多穿点儿,医生说她不能感冒的。
霍崤之皱眉,音大的礼堂到底舍不舍得开暖气啊?
“嘿,我说话,你发什么呆呢?”严坤拍他。
“想起来件急事,自己玩吧。”霍崤之总觉得不安心,拿着最后一把吉他刷卡付钱,抓上车钥匙就要出门。
奶奶的电话,便在这时候来了。
乔微上台前晕倒了。
出院前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乔微不能感冒发烧,可能会加快癌细胞转移。但这几日气温走低,医院尚且全是流感病人,更别提乔微的身体虚弱,免疫力低下,更容易中招。
霍崤之油门踩得狠,甚至比救护车更先抵达了医院。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乔微那个叫凌霖的朋友。
霍崤之看见了,这次却没空理人,简单两句和医生交代完乔微的情况。话说完,便觉得身上僵直,全身心都被病床上的人攥紧了。
她戴了氧气罩,闻不见气息,面容惨白。
刚刚挑好了半天的吉他还在车上没来得及送。
他梦游一般跟着人群进医院、上电梯,穿过走廊,直到一扇门将他挡在外面,唯独不敢多看她一眼,怕自己喘不过气来。
害怕。
他的身体就是被这种情绪填充了。
霍崤之尤记得自己刚开始学骑马的时候,奶奶送了他一匹设特兰小马多蒙。
霍崤之喜欢,亲自给它刷毛、喂食、清理。他渐渐开始熟悉了它每次磨牙、打响鼻,转圈的小动作是什么含义,把它当做朋友伙伴,建立信任与默契。
马的寿命本该很长,但那匹马,在霍崤之远赴英国的第二年,便患病死了,负责饲养的人说,它临死前几天不肯喝水,也不肯吃草,卧在马厩不动,盯着门外,大抵是盼着他的主人出现。
霍崤之念的是封闭寄宿学校,最后也没能赶回来。
但从那时之后,他便不再对这些动物付出感情了,现在养的那匹白马,他甚至没给它取个像样的名字。
因为害怕。
人生来被赋予感情的本能,总要面对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样的自然规律。但如果那是一个注定悲伤的结局,他宁愿没有开始,霍崤之从前就是这么想的。
年少时的想法总是天真,心里立了许多条条框框,待他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感情开始投入,根本不受控。
两个男人静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待,还是凌霖迟疑着先开口了。
“你……知道乔微生的是什么病?”
他起初以为也许就是普通的贫血、低血糖。毕竟从前他从来没听说过乔微的身体有哪里不好。
可跟着她入院来,护士的紧张、医生们的如临大敌,他才发现,这晕倒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霍崤之没答,反问他,“她晕倒之前在做什么?”
“准备上台。”
“所以她就是为了上台伴奏才穿那么薄的礼服?”
“是。”
霍崤之翻涌的情绪这一刻似终于找到了倾泻点,狠狠揪着男人的衣领将他带起来,给了他肚子一拳。
“你们凭什么叫她做这样的牺牲,你知不知道她不能感冒!不能感冒!”
上一次疗效很好,乔微出院之后状态一直稳定,明明还有三天就能开始下一期化疗,现在全都变了。
凌霖平白挨了一拳,闷哼一声,推开他,直起腰来,没有还手,又问:“乔微生的什么病?”
乔微什么都为朋友着想,可真正自己有难处的时候,却从来不肯叫他们担心。
霍崤之的怒气更甚,将他推到墙上,又举拳。
病房里忽然传来一阵忙碌的声响,有护士低喊着什么,霍崤之听不清,只是缓缓松开他的领子,放下拳头,又重新守到病房跟前。
他确实在迁怒,礼堂有暖气,乔微并非一定是受了寒才晕倒。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可他只有做着点什么的时候,移开注意力,才能觉得心里没有那么恐惧。
他现在,只盼着乔微快点醒过来。
第49章 Part 49
像晕倒来得毫无预兆一样,乔微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浅浅睡了一觉,睁开眼睛时候,才发觉耳边都是仪器的声响。
“醒了吗?”医生的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
挥动的虚影渐渐在眼前清晰。
乔微点头。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背脊也许躺久了,有点僵,肚子也有些涨。她摇摇头,想要坐起来,护士忙上前扶她,摇起床,帮她腰后垫了个枕头。
“我想打个电话。”声音微哑,乔微从墙上的挂钟上收回视线。
“什么事这么要紧,一醒过来就忙着打电话?”护士笑她,还是把手机抽出来,“你都不问问自己身体怎么样吗?”
“我身体怎么样?”乔微小心接过手机,依言问一句。
“没发热,是个好消息,只是化疗时间得往后推几天了。”医生笑道,“要好好养身体。”
乔微点头,笑起来冲医生道谢。
易医生忙摆手。
心里暗自嘀咕,这姑娘瞧着像林黛玉,心倒挺大的。
待到易医生走了,护士小姐替她调好点滴流速,头朝门外探了探,又收回来,才悄声问道,“你男朋友什么来头啊,今天你昏迷的时候,院长大清早来科里,把科里的主任都召集来会诊,连呼吸科都请来了,好大阵仗的……”
乔微在十九楼住了一段日子,也渐渐和几个护士熟悉起来,说话的这个叫田恬,生的一对小酒窝。
她口里说的男朋友,应该是霍崤之。
他不是她男朋友,乔微想了想,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到底没再说话。
“他在哪儿?”
“在会议室呢,主任们还没讨论完,这会易医生过去,知道你醒,他应该就回来了……”
话音未落,病房门果然便被推开。
霍崤之的身影高大颀长,站在门口看她,迟迟愣着没进来。
“怎么了?”乔微偏头看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消散,被盯得不解。
霍崤之没应她。
护士在一旁眼巴巴等着手机,乔微干脆把拨了一半的季圆号码清空,手机还她,道了谢之后,又伸手朝霍崤之借。
她伸出的手纤细又瘦削,在病号服里空荡荡的,白得像张纸。
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霍崤之鼻翼动了动,心中的委屈顷刻间全涌上来。
他在病房外面担惊受怕,她醒来最先惦记的,是她的朋友。
别开视线,两步迈近,霍崤之在她的床沿坐下,愤愤抬手将她的掌心拍落。
“不给,”他气道,“你担心你自己就行了。”
“我没事的,”乔微被他的动作逗笑了,“我每年这个时候都感冒,医生说没发烧就好了,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啊——”
她的声音还很弱,面上半点血色也无,只有眼睛是漆黑发亮的。
霍崤之看那唇口一张一合,再想到她面色惨白躺在床上的样子,只觉得再也无法控制,俯身将她拥进怀里。
乔微的声音戛然而止。
霍崤之的力道极大,像是一松开她便会从十九楼掉下去一般,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掺杂着消毒水的空气渐远,乔微鼻息间都充斥着他身上的味道。
下巴抵在男人的肩膀,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音,短促有力。
乔微试着推了两下,没有将人推开,她便也不再动。顿了半晌,才安抚般拍了两下他的背,开口道。
“好了,给你三秒钟,再不放就是耍流氓了啊。”
“我数到三。”
乔微开始读秒,“一、二、三——”
然而最后一个音节未尽,乔微的声音便淹没在他突如其来的亲吻里。
霍崤之非但没有松开她,反而更抱紧了些,俯身吻在她的唇瓣上。
掌心捧在她的后脑,乔微躲无可躲,惊愕地睁大眼睛,伸手再推他。
惊慌失措间,她甚至瞧见刚走到门口的护士踉跄了一下。
乔微刚醒来,力道自然不如霍崤之大,手上那点软绵绵的力气倒像欲拒还迎。
她试图与他沟通,“霍……唔……”
一张口,那气息更是抓紧机会长驱直入,侵略进来,暴躁又热烈,像是急于抓住些什么。
她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狠狠咬了他的舌尖。
口腔里咸腥的血味泛开,霍崤之终于松开,起身,小心翼翼去看乔微的神情。
“霍崤之。”
她的手背擦拭唇角,像是彻底生气了,脸上再没了笑意,“你玩闹也得有个度。”
来不及辩驳,季圆便是在这个时候急匆匆赶来了。
她站在门口,大衣没扣稳,围巾也胡乱搭着,掉下来大半,才见乔微,眼泪便噼里啪啦掉出来。
“微微……”
“别哭,我现在还好好的呢。”
季圆哭得更凶了。
乔微头疼,她叹口气,示意身后的凌霖将人带进来坐在床头。
霍崤之彻底失去存在感被挤到一边。
好友从小哭起来便像水龙头,打开就谁也拧不起来了。
乔微只能看她一边哭,一边给她递抽纸,轻声劝道,“没事儿了,坚强点。”
“微微……”季圆抽气,扔开纸,“你……你怎么能不告诉我?”
“不是怕你像现在一样哭吗?我还没什么事呢,先被你哭慌了。”乔微笑。
“再怎么样,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可以一个人瞒这么久。”
轻声细语哄半天也没哄好,反倒是霍崤之听着耳边哭哭啼啼心烦,拉下脸来喝她,季圆才被吓住般,咯的一声停了。
早上的选拔最后,季圆还是弹了那首没准备好的独奏。
奇怪的是,她在台上时,平日怎么也弹不好的地方,那时候顺畅地弹出来了,没有出错,没有打颤。
乔微说她会站在她身后,叫她别害怕。
她一心只想比赛快些结束,好到医院来。
当天晚上,霍崤之放在床头那张小折叠床,便被人霸占了。
季圆像是离了乔微便生活不能自理似的,一连两天紧紧跟她黏在一处。
失去独处的机会,霍崤之甚至憋屈得连一两句话也再没跟乔微说上。心急如焚,他就差把人拎起来扔出去了。
“微微,这段时间都是主唱在照顾你啊?”季圆坐床头削水果,趁人不在偷问道。
挺大的苹果被她削瘦了一圈,递过来,乔微摆摆手,“自己吃吧,我一会儿得喝药。”
乔微这回入院后开始喝中药了,每天忍着恶心把那一袋又一袋的中药咽下去,滋味确实挺难,不止口腔,连五脏六腑都是一股子药味。
为了药效,乔微的忌食单上又多了一连串食物。食欲越来越差,能吃的东西却越来越少。
“虽然有点儿招蜂引蝶,但主唱还真是个靠谱的男人。”
季圆咬了一口,靠上床和乔微并排躺着,凑到她耳边,低声撺掇道:“微微,你要不然和他试试呗。”
“我跟你说,昨天我路过护士站,还听见她们议论,整层楼的未婚小护士都对他虎视眈眈呢。”
乔微翻书的手顿了顿,摇头。
“不试,以后别再提这个了。”
“为什么?主唱哪里不好了?”
没有哪里不好。
生病的人总是更需要、更依赖来自周身的温暖、帮助。乔微也在努力抑制着自私的本能,她不希望因为自己一时的贪婪,未来给人留下无尽的痛苦。
乔微不答,季圆隔一会儿自己忘了这话茬,兴致勃勃又说起来,“微微,要不然咱们组个乐队呗,就之前钟声乐队那样的,我觉得超酷诶!”
“主唱还来当主唱,你拉你的琴,我做键盘手,凌霖就在我旁边敲鼓,完美!”
季圆自上回看完乐队元旦演出后,便兴起了学键盘的念头。她是音大钢琴系最出挑的学生之一,学起键盘来,比其他人更有天然优势。
季圆花钱一向冲动,在学校社团借学妹的乐器体验了几天后,就花光奖学金,自己也去买了一台,因为这件事还被季阿姨一顿好骂。
倒不是骂她乱花钱,而是怕她不务正业,弹多了半配重的键盘,再回去弹全配重的钢琴,容易误触甚至演奏技巧退步。
“现在组了乐队,你还跟不跟凌霖去留学啊?”
“不去了。”
季圆将脑袋搭在她肩膀:“我这两天好好想了想,我技术本来就不过硬,这次名额肯定轮不到我。就算走运,我也不可能拿到国外的全额奖学金。拿不到奖学金,每年这么贵学费,我不想爹妈为我卖房。”
“阿姨同意吗?”
“我一说你也在乐队,她就同意的不得了,让我好好跟着你学呢。她说你从小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了,没准这次跟着你,咱们乐队就一举成名了。”季圆不满地撇嘴:“也不知道谁是她的亲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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