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微被看着不自在,手下一松,咬着下唇移开眼睛。
下一秒,她的手又被人拉了回来。
他移近些抱紧她,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呢喃,“微微,微微……”
像是轻飘飘踩在云端上,这样的感觉太过美好了,他怕闭上眼睛便错过了一切,如果温柔可以将人溺死,那他一定已经死在了这里,而且心甘情愿。
钟与蔷薇第一张EP开始发行的时候,环海也终于渡过了漫长的寒冬,迎来转机,缓慢回升的股价终于有了较大的增幅,许多中小股东纷纷停止抛售,原因无他,霍崤之的马场开始拆了。
倘若寻常人还不明白霍崤之的加入意味着什么,那些股东们可是一清二楚。霍家再厉害也山高地远,鞭长莫及,更何况负责G市这边的霍家大少屡屡出岔子,先是工程质检不达标,再是他那个舅舅造假账入狱被检方盯上,众人心中早就憋着一口怨气,眼下资金回暖,干脆齐心协力将霍家客气地请出了项目。
商人逐利,资本家会精准地计算每一份利益,这投资一开始便状况百出,霍氏企业在几经权衡之后,终究决定即使止损,收回成本。
只是竹篮打水,内里到底有多心痛,就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第71章 Part 71
乔微还是在医院走廊,看到电视底下滚动的字幕时,才知道西亭马场被拆的消息。那马场有些历史了,骤然被拆,G市本地台来回报道了几遍。
乔微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反反复复确认几遍,才发了怔。
她很清楚,依着霍崤之那么乖张的性子,不可能被人拆了他的宝贝马场还不声不响。
“乔微!”护理室的小护士探头扬声喊她名字,瞧见人站起来才招呼,“快进来吧,到你了。”
冰凉的酒精和碘伏在锁骨前打旋消毒,味道窜进鼻息。
乔微今天是来做PORT维护的,维护门诊的小护士认识她,撕开换药包,一边与她打招呼,“男朋友这次没陪你来吗?”
“嗯,”乔微心里想着事,随意点头应道,“我不用陪的。”
“也是,我瞧你最近状态也挺好的。”护士弯着眼睛笑,回头唤她同事,“快,再帮我拿个七号头皮针过来。”
护士扬起脸的一瞬间,乔微忽地想起来了——
那天霍崤之在医院外边,似乎也是这般下巴微挑,骄傲与她说,“帮他一把有什么难的。”
她当时万万没料到,他的帮忙,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乔微向来是宁愿自己吃亏,也从不亏欠别人的人。这么多年她都做到了,因为她心里清楚,在这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能等价偿还,只有人情。
只有霍崤之。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乔微闭上眼睛,静默地感受着护士冲管,生理盐水在体内的管子湍急流动,仿佛血流的速度也跟着急促起来。
她欠下他许许多多东西,却找不到更珍贵的去偿还,也许直到她死的那一天,也抵不清了。
乐队第一张试水的EP大获全胜,发行不到两个小时便被抢得一干二净,连唱片公司都被乐迷们惊人的购买力吓了一跳,急匆匆又打来电话,商量把录大碟的事提上日程。
乐队的发展其实远远超过了乔微最开始的预期。她最开始踏入这个圈子的时候,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开心,就算台底下只有一个人,她也能拉得心满意足。
可是乔微渐渐发现,一场精妙绝伦的演出是相互的,听众从音乐中得到感悟,而演奏者,则在听众那里汲取力量。
欢呼和沸腾的气氛使人雀跃,听者在音乐中沉浸,被震撼、或享受,是对台上的演奏者最大的尊重。
……
五月,乐队接到了第二场,来自帝都的音乐节邀约。
帝都暮地音乐节的影响力,当然与G市这一场不可同日而语。每年有数万狂热的乐迷从各地蜂拥而至帝都,国内外百余家知名媒体跟踪竞相报道,数不清的乐队愿意自费演出。
这本是绝好的机会,可这一次,霍崤之面上并没有喜色。
酒吧外已经暗下来了,演出大厅就开了一盏灯。
“我不去。”
“二哥!”徐西卜不可置信,第一个不同意,“多好的机会啊,为什么不去?”
他才见到邀请函时,那兴奋劲儿就差环城跑一圈儿庆祝了,此刻霍崤之的态度就像一盆凉水浇下来,直接把他打回了冬天。
“没有为什么,我不去。”他直截了当将邀请函推回桌上,让众人自己选择。
霍崤之是主唱,又是队里最好的吉他手,他不去,乐队的实力会大打折扣。
众人还没从震惊中,角落的袁律书也出声道,“我也不去了。”
徐西卜重重拍上他的后背,“你滚开,瞎起什么哄呢?”
袁律书没有躲,只是沉声道,“微微姐现在不能坐飞机,她去不了。”
“微微去不了?”季圆惊诧。
他这么一说,众人半晌才反应过来,似乎律书的姐姐患的也是癌症。
“你都知道了……”
“我和徐西卜在微微姐的冰箱里看到了药。”
徐西卜的气势也弱下来,讪讪松开手问他,“微微姐为什么不能坐飞机?”
“她还在放化疗间歇期,贫血严重,没办法上飞机,G市到帝都这么远,改乘其他交通工具长途颠簸,会更累。”
此话一出,众人全沉默了。
半晌,徐西卜才低声道,“那我也不去了。”
季圆看向凌霖,他松开鼓槌,“我无所谓的。”
她得到答案便倾身去够邀请函,“那干脆我把邀请函藏起来吧,我们谁都别跟微微说——”
信封刚拿到手里,大厅门忽然被推开了。
“别跟我说什么?”
她刚刚吃了药在后台睡着了,醒来想着再练会儿,刚走到门口,听见的便是这一句。
季圆不会撒谎,她一紧张,嚯地把邀请函往背后一藏,这个动作,反而引起了乔微的注意。
“是暮地音乐节的邀请函吗?”
谁都没出声,乔微干脆自己拎着琴盒自己走近,找了个凳子坐下来,“上次演出的时候,我在后台遇到了暮地音乐节的总监,他提了几句,我前几天还想着,如没有意外的话,邀请函应该寄到了。”
“你们干嘛都这副表情呢?”乔微不解,“这不是好消息吗?”
“微微,我们不打算去了。”
“因为我吗?”
不待人回答,她先摇头,“不要,我想去。”
“微微——”季圆忙道,“不用忙这次的,以后一定还有更好的机会。”
“不,我想去。”乔微显少这样强硬地拒绝人,“你们也都想去,不是吗?”
“乐队建起来这么久,好像我一直都在拖累大家。你们在这儿辛苦练习,只有我躺在医院里,”她笑起来,“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努力一次。”
“微微……”季圆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她别开眼睛慌忙擦掉,“反正我们资历也不够,与其去了当陪衬,还不如明年准备好再去呢。”
“人生哪里有这么多时间让人准备呢,有机会当然要抓紧。”乔微打开琴盒,率先把琴拿出来,回头道,“排练新曲子吧,嗯?”
谁也没动,最后还是霍崤之先抱起吉他。
乔微下巴微压,疏密有度的柔板便自琴弦上飞扬起来,霍崤之扫弦应和,音乐层层叠叠一般呈现,如水般自巴洛克大教堂边涌动流淌下来。
贝斯低沉抒情的声音穿透教堂的钟声,夕阳泛起红色的光芒,最后照耀在教堂顶端的塔尖上。
乔微其实不止想去帝都,她还想去父亲临终前最后住的地方看一看。从帝都出发,两个小时便能抵达北河。
也许在那里,她能感受到一个父亲最后的心情。
……
乔微贫血,血红蛋白不达最低的登机标准,于是凌晨时分,众人一起乘上了抵达帝都的高铁。
临出发前吃了药,乔微一落座,便昏昏欲睡起来。
天气热,车厢里开了空调,这温度对别人来说舒适,对乔微而言,再热的天,四肢也都是冷冰冰的。
霍崤之干脆拉下窗帘,脱了外套替她盖上,拄着下巴看她睡着的样子。
起得太早,乔微的脸色都有些泛白。
就这样一觉睡到帝都也好。霍崤之叹气。
在G市呆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二次回帝都。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愿意带着乔微回去,尤其在这风口浪尖。
环海的工程步入正轨,霍仲英最近被董事会打压得抬不起头,被逼辞掉最后的职务,在家赋闲,对他仇怨越深。霍父和母亲看不惯他玩儿音乐,要是知道他回帝都在音乐节上演出,估计要大发雷霆,他一个人倒不怕这些为难,就是怕乔微受委屈。
走廊对面那小孩在玩游戏,声音越来越大。霍崤之皱眉,又怕把乔微吵醒,只能压低声音唤他一声。
“小孩儿,把你耳机戴上。”
大抵玩的太入迷,没听见,霍崤之直接瞪起眼睛来,“嗨!”
小男孩被吓一跳,手上的IPAD滑地上,正要发脾气,看男人凶巴巴的样子,又讪讪捡起来,“我没有耳机。”
原来听见了。
“那你别玩了。”
小男孩还不服气,可看着霍崤之的眼睛又瞪起来,只能低声不情愿地哦一声,关掉游戏。
乔微身体不舒服,隐约听到声响,模糊睁开眼睛,“怎么了?”
霍崤之赶紧回过身,将人搂在怀里,轻拍了两下,低声道,“没事儿,你好好睡吧。”
再抬头,他便见对面的小孩又打开了视频,声音开得越大了,似乎是觉得抓到了他不敢大声说话的软肋,得意偏头撇他一眼。
霍崤之对小孩儿向来没什么耐性,小心把手抽回来,直接起身,拎着小孩的后衣领,直接把他带到了车厢连接处。
也许整个车厢的乘客都对小孩外放的声音忍耐已久,一路上竟然也没人出来阻拦。
小孩的腿在空中乱踢,吓得哇哇乱叫,“坏蛋,你要干嘛!”
霍崤之这次把人放下来,吼一声,“站好。”
他终于开始害怕,眼泪都掉出来,“我要告诉我爸爸,你这个坏蛋!”
“你爸爸哪呢?你快把他叫来,问问他你坏还是我坏。”霍崤之抱起手来,冷笑一声。
瞧见那渗人的笑意,小男孩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不准哭!”
霍崤之横眉冷对的样子很有几分气势,一声令下,那震天的哭声立马变成了小声的抽噎。
“车厢里就坐着你一个人吗?凭什么打扰别人休息?还开视频,你在朝谁示威?我吗?”
小孩不答,继续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里。
霍崤之干脆踹了他身后的洗手间门一下,小孩吓得一躲,又才意识到这个牛高马大的人踢的不是他,小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一边擦眼泪一边哭道:“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敢了……”
洗手间里传来水声,门咔擦一下开了。
出门来的男人不明所以,看着眼前的局面傻了眼,小男孩抱着他的腿就哭起来,边哭边喊,“爸爸,他欺负我!”
他赶紧呵止着人擦干眼泪,把因通话发烫的手机塞回包里,低头恭恭敬敬唤了一声霍少。
这人正是霍仲英的助理,霍崤之之前把他吓破了胆,这次再也不敢叫二少了。
霍崤之心道晦气,还没踏上帝都,这消息便瞒不住了。
不过父子俩欺软怕硬的性子,还真是如出一辙。他抱起手来冷哼一声,低头朝那小子强调,“记住你刚刚说的话。”
第72章 Part 72
果然,下榻主办方安排的酒店当晚,家里便打来电话。
乘了一天高铁,刚刚吃上饭,乔微提不起食欲,霍崤之也心情烦躁,想也知道霍父口中都是那堆老调重弹,干脆直接挂了。
……
城市另一端,被他挂电话的霍父直接扔了筷子。
“这个混小子,现在就管不住他,将来我老了,还不知道无法无天成什么样。”
女人忙站起来安抚,重新拿了双新筷。
下首的霍仲英盯着某处,忽地笑起来,“爸,我听说和崤之一起来帝都的,还有他那帮玩音乐的朋友,这回应该是来演出的。”
“演出?”霍父的脸彻底黑下来。
在老辈人眼里,玩摇滚的都不是正经东西,霍崤之远远在G市碍不着他的眼也就罢,现在还敢直接上G市来,简直是想气死他。
于蔓问起来,“崤之喜欢那女孩儿,席越的妹妹,就是乐队里那个小提琴手吧?”
瞧霍仲英点头,她才又缓声朝霍父道:“崤之之前不也玩乐队,但还是有分寸的啊,我瞧就是给人带坏了,才会这样。”
“别说了,”席父摆手,“就他我还不知道,他不把别人带坏就是好的。”
直接招手唤来身后的助理,“你,你快给我去把他给我叫回来,我还丢不起那个人!”
霍仲英低埋的唇角露出冷笑,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咀嚼。
这个老头从来就是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天天被霍崤之气得半死,到头来还是只把他当亲儿子。
还有公司那群老家伙,就没一个把他当人看。明明是他们自己瞻前顾后才造成今天的局面,偏偏结果都要他来承担,凭什么?
知道霍崤之和席越联手的时候踢霍家出局的时候,他第一个便把消息告诉了霍父,结果霍父非但没发怒,反而叫他不要管了。那样子分明是要包庇霍崤之,叫他自己担下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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