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等他听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左宁薇就下来了。
听完贺翊叙述整件事的经过, 左宁薇翻了个白眼:“所以你一开始是担忧别人会对咱们不利才跑去偷听的?结果一听是对方的家事就拉着我走了?”
贺翊挽起袖子,露出长满红色小疹子的手臂,理所当然地说:“人心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这样高度的警惕心对从小生活在和谐、友善环境中的左宁薇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你想多了吧, 杨东可是你公司的职员, 而且咱们到这边来, 傅姐、方领队那里都知道,还有县教育局的小于陪着,无缘无故地他们敢对咱们做什么。”
“穷山恶水出刁民,有的地方你不能以法度、理性来揣摩人心。”贺翊接过她递来的药膏一边擦,一边说,“总之,出门在外,多留个心眼,不可太轻信旁人。”
这话倒是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左宁薇觉得贺翊还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可能是大家的出身不同,她没办法理解他吧。以前看港片的时候,电影里那些大富豪的子女经常被绑架勒索,也许贺翊小时候也遭到过这样的威胁,所以比一般人更谨慎吧。
反正这也不算什么坏事,没必要揪着不放。
左宁薇凑过去,盯着他的胳膊看:“你这是过敏还是起疹子了?”
贺翊的小麦色的皮肤上长满了比芝麻还小的红点,密密麻麻的,看起来很瘆人。
“不知道。”贺翊专注地涂药,凡是被药物抹过的地方,很快便传来一阵清清凉凉的感觉,舒服多了,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左宁薇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有这么舒服吗?”
贺翊笑着说:“至少不那么痒了,幸亏你带了药。”
他将两只胳膊涂满了药,又转过身,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说:“背上也很痒,你帮我涂一下吧。”
“这……你把药带下去,让蒋设给你涂吧。我看你的疹子蛮多的,药就送给你了。”左宁薇推脱。
贺翊扭头,勾起唇露出个凉凉的微笑:“你觉得蒋设会给我涂药?”
蒋设虽然平时看起来像个大爷,但应该没这么没同学爱吧……想到最后,左宁薇也不确定了,她瞥了一眼还弓着背,背对着她,一副等着她模样的贺翊,认命地拿起了药膏。
罢了,不过是涂个药而已,他现在是个病人。
左宁薇抬起右手掀开了他的衣服,立即被吓了一跳。贺翊背上也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子,一大片一大片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不行,你的病这么严重,光擦药哪好得了,得去看医生。”左宁薇神色严肃地说。
贺翊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一点疹子吗?哪用这么麻烦,你给涂点药睡一觉就好了。”
左宁薇不理他,将药膏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放,站了起来,走到门口。
见状,贺翊连忙撩下衣服,站起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没事的,只是有点痒而已。现在这么晚了,这镇上估计也没什么好医生,明天回县城再去看吧。”
左宁薇心里清楚,他说的都是实情,这个时间点在这偏僻的小镇确实不好找医生。只是,一想到贺翊那几乎没任何干净地方的后辈,她动摇的心瞬间又坚定了下来,执拗地说:“不行,你一定得去看医生,咱们去找杨东,他肯定知道上哪儿去找医生。”
见拗不过她,贺翊只好答应:“行,我去找杨东,大晚上的,你就别跟来了,在屋子里等我的消息吧,我带着手机,有事情会给你打电话的。”
不知道就算了,亲眼看到他的病,左宁薇哪还睡得着啊,她拿起钱包和手机:“别说了,我陪你去。你的病这么重,很可能要打点滴。”
左宁薇从背包里翻出一件长外套披在身上,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往楼下走去。因为担心杨家父子还在院子里说话,两人故意加重了脚步声。
果然,听到客厅里传来的响动,杨东先一步走了进来,打开灯,不解地看着左宁薇与贺翊:“贺先生,你们这是?”
左宁薇指了指贺翊的裸露在外的胳膊:“他长了疹子,很严重,杨东,麻烦你带我们去看一下医生吧。”
“哦,好,”杨东瞥了一眼贺翊的胳膊,看见上面那一大片红疹,立即转身往外走,“你们跟我来,镇上只有两家小诊所和一家卫生院。晚上卫生院的医生都回家睡觉了,只能去诊所了。”
“行,只要能看病就可以,麻烦你了。”左宁薇客气地说。
杨东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们到了我家,我是东道主,应该的。”
走到门口,杨雪松掐灭了烟,迎了上来,看向左宁薇与贺翊:“怎么啦?”
“贺先生生病了,我带他去看医生。”杨东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杨雪松点头:“好,那去吴老七那里吧,他的医术还可以。”
“嗯。”杨东应了一声,低垂着头闷闷地走了。
显然,父子俩还没谈拢。
左宁薇与贺翊和杨雪松打了声招呼,杨雪松很和气,让他们先去看病,缺什么东西,让杨东打个电话回来,他给拿过去。
两人谢过他,匆匆出了杨家的小院。
吴老七的诊所是一座两层楼的小房子,沿街而建,离杨家不远,步行只有两三百米。这个点,诊所早已经关门了。
杨东熟门熟路地跑到诊所门口,用力拍了拍卷帘门,拍得卷帘门哗哗哗作响,过了一会儿,卷帘门里传来一道带着睡意的声音:“谁啊?”
“七叔,是我,杨东。”杨东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很快卷帘门一侧的小门打开,白色的灯光从里面撒了出来,紧接着一个披着外套满脸倦容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拍了一下杨东的肩:“好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东憨憨一笑:“就昨天刚回来,七叔,我朋友生病了,浑身长满了疹子,麻烦你给看看。”
“进来吧。”吴老七打量了左宁薇与贺翊一眼,转过身,领着大家进了诊所,然后坐到看诊台旁,示意贺翊坐下,然后问道,“哪里不舒服?”
贺翊撩起袖子,将胳膊伸了过去。
见状,左宁薇连忙补充道:“医生,他的背上也全是这种疹子。”
吴老七瞥了贺翊一眼:“转过身,把背上的衣服掀起来我看看。”
贺翊听话地照做。
“贺先生,你这……你怎么不早说,”杨东也被贺翊背上的疹子给骇了一大跳,他连忙问吴老七,“七叔,贺先生的病没大碍吧?”
吴老七没说话,示意贺翊放下衣服后又问他:“其他地方呢?大腿、小腿、胸口、腹部有没有疹子?”
贺翊瞥了左宁薇一眼,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好在,吴老七没有让他脱了裤子,只是说:“你这应该是过敏了,你自己知道自己对什么过敏吗?”
贺翊摇头。
“以前不曾过敏?”吴老七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继续问道。
贺翊点头:“不曾,这是第一次。”
吴老七有些无奈,第一次就这么来势汹汹,过敏成这样,真是棘手啊,而且不找到过敏原,治标不治本。
“你仔细回想一下,最近一天内,你都接触了什么,可能导致你过敏。过敏除了药物治疗,还要隔离过敏原,否则很容易复发。”
食物、灰尘、花粉、药物、细菌、纤维制品、金属制品等都可能引起过敏,这范围太大,左宁薇与贺翊都想不出来。
吴老七见他们的模样就知道了答案,他摇摇头,看向贺翊有些发红的脸蛋,眉心一紧,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温度计递给了他:“量量体温。”
左宁薇侧头,瞥了贺翊一眼:“你发烧了?”
“好像是有点热。”贺翊含糊不清地说道。
他接过温度计,夹在腋下,过了几分钟,逃出来递给了吴老七。
吴老七将温度计举到灯光下,只见水银柱里那条红色的线爬过了39,往40的方向蔓延。
“高烧,39.6,你今天是不是淋雨了?”吴老七问道。
贺翊还没回答,杨东已经抢着说了:“是的,贺先生今天淋了一场雨,头发和衣服都淋湿了。”
吴老七颔首,一边埋头写字,一边道:“我给他开点抗过敏的药,先口服了,然后再打两瓶点滴,这几天饮食清淡点,忌辛辣。”
几人都不是医生,也不懂这些,只能听他的。
吴老七起身从药房里拿了一盒药出来,递给左宁薇:“一天三次,一次三粒。”
杨东忙去旁边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递给了贺翊。
这家诊所一共两间屋,一间是药房,一间隔成了两半,前面是诊室,后面用帘子隔开,作为了临时的病房,以供镇上的病人打点滴用。
杨东先进去打开了灯,随后贺翊与左宁薇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说是病房,但其实只是个简陋的输液室而已,屋子里并排摆放着三张有些破旧的单人沙发,沙发旁杵着一根不锈钢的杆子,杆子上方有几个挂钩,这就是简易的点滴架。
吴老七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瓶子走了进来,然后将两个瓶子挂到了输液架上,找出针头,冲贺翊点了下头:“手背生出来。”
贺翊听话地将手背伸出来,平放在沙发的扶手上。
吴老七找到贺翊手背上凸起的血管,手脚迅速地将针扎了进去,然后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行了,滴完这瓶小的,你把这个开关打开,全滴完了叫我,我在二楼睡觉。”
说完背着手上了楼。
吴老七一走,杨东无措地看了看贺翊,又瞅瞅左宁薇,好心地说:“宁薇姐,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照看贺先生。”
贺翊也说:“让杨东送你回去吧,我这只是小病,不碍事的。”
左宁薇翻了个白眼:“不用了,回去也睡不着,我在这里看着你。杨东,麻烦你跑一趟,回去把你的外套给贺翊带一件过来,好吗?”
初秋时节,晚上的气温比较低。杨东摸了一下胳膊,感受到胳膊上的凉意,连忙点头:“好,你们等一下,我这就回去拿。”
说完,拔腿就跑了。
左宁薇看得好笑,扭头问贺翊:“他也是你们公司的员工吧,怎么看起来这么实诚单纯的样子,他做什么的?”
“他好像是去年进公司的,安大毕业,在公司做程序开发,听说技术还不错。”贺翊知道这么多也是因为半路上私底下问了方庆。
左宁薇颔首以示了解:“初入社会的年轻人,又是个技术宅,难怪了,不过他这性格跟文心倒是很相配,两个都很单纯,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贺翊不是个热心的人,自然不会关注这些,所以他完全搭不上话,只能沉默。
左宁薇也没想过贺翊会跟她讨论这些,说了两句了住了嘴,转而凑到贺翊面前问他:“你仔细想想,你是接触了什么之后才开始过敏的?”
今天大伙儿一直一起行动,所有人都没过敏,就他一个人过敏了。贺翊自认为自己不是过敏体质,那与大家不同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劣质T恤,上面还隐隐带着一股淡淡的刺鼻的味道,他不大确定地说:“会不会是这件衣服?”
左宁薇吸了吸鼻子,确实,这件衣服上的味道太浓了。她瞥了一眼贺翊:“这衣服一般要洗过再穿,算了,我发信息给杨东,让他再给你带一件T恤和一条长裤过来,待会儿我先出去,你找个机会把衣服换了。你先忍忍,明天回了酒店就能换上自己的衣服了。”
贺翊现在也顾不得讲究了,这种浑身长疹子的感觉真的糟糕透了,难看不说,还痒死了。
见他没反对,左宁薇拿着手机发了短信,很快杨东就回复了她一个字“好”。
“他收到我的信息了,一会儿就把衣服拿过来。”左宁薇抬起头对贺翊说道。
贺翊神情疲惫地点了点头,半眯着眼,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左宁薇估计他是因为感冒了,所以精神不好,便说:“你先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吧,等杨东来了我叫你。”
贺翊明显得感觉到自己浑身发冷、发软,没有力气,所以也没有逞强,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假寐。
等待的时光总是格外难熬,左宁薇无聊地拿起手机刷了一会儿微博,又打开游戏玩了一局,结果杨东还没来。
左宁薇打开先前两人的通话栏,时间停留在了23:11,而现在已经23:27,一刻多钟了,诊所离杨家不过两百来米,杨东就是属乌龟的也该爬过来了才对。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左宁薇拿起手机晃了晃,正准备打个电话给杨东,忽然挡在诊室和病房中间的帘子被掀了起来,杨东喘着粗气,抱着衣服走了进来,闷闷地说:“抱歉,宁薇姐,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左宁薇接过他递过来的外套,盖在贺翊的胸口,然后回过头,看着杨东烦躁的神色,关切地问道,“怎么啦?你没事吧?”
杨东的脸涨得通红,眼神阴郁,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低落的情绪。听出左宁薇语气里真切的关心,他如同一只被针刺了一下的气球,瞬间泄气,身体一屈,蹲在地上,抱着头,像只受伤的野兽,发出嘶哑的低泣声。
左宁薇被吓得连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无措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才温声劝道:“杨东,你别难过了,若是不介意,可以把事情跟我贺翊说说,也许我们能给你出出主意,毕竟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人多力量大嘛。”
杨东抱着头用抽噎的声音说:“我爸妈他们让我跟文心分手。”
“怎么会?”左宁薇很意外。文心长得漂亮,性格开朗活泼,看她的衣着打扮,家境应该也不错。杨东家虽然是育林镇的“首富”,但真要比,未必强得过文心家。
左宁薇实在想不出,杨雪松夫妇会让杨东分手的原因。
杨东听出了左宁薇语气的诧异,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抬起头,望着她说:“宁薇姐,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吧?我也像是在做梦一样。这次回家,我爸妈简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他们很支持我出去闯荡,还说在育林镇混没什么前途,若是我能在大城市扎根立足,他们将养老的钱都拿出来给我买房子。但今天一回来,我就发现他们的态度变了,先是我妈哭着说想我,让我这次回来就别走了,然后是我爸说他的事业需要人继承,也让我留下。可是我一个学计算机的,留在这小镇做什么?去小学做老师吗?可是小学连机房都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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