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位主管县城经济的郝县长亲自带着贺翊与左宁薇两人去育林镇。
路上郝县长大吐苦水,先是自夸横水县自然资源丰富,接着话音一转,落到了基础建设上,说因为资金不足,县城到各乡镇的马路一直没修好,还是半泥土半砂石的,这严重阻碍了县城经济的发展等等,最后展望了一番未来,他相信,只有横水县的基础建设跟上,以后本县的经济一定能腾飞。
贺翊听了半天,最后赞同地点下头:“郝县长说得对,要致富先修路。”
郝县长像找到了知音,一路上夸夸其谈。
左宁薇耳朵都听出了茧子。幸好她不是这位县长的属下,不然每次开会耳朵一定会被折磨死,因为他太能说了。从县城到育林镇这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他的嘴就没停过。
重新回到育林镇,下了车,左宁薇大大地松了口气,她的耳朵总算不用再受郝县长的荼毒了。
育林镇的镇长已经接到电话,早早在一旁等着。听明郝县长一行人的来意,他诧异地瞥了贺翊一眼,心里嘀咕,县长不会被这小子给骗了吧,谁会傻得跑到他们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搞什么度假村啊,钱得多没地方花啊。
算了,反正他们镇上一穷二白,也没什么能给他骗的,暂且看看吧。一群人围着育林镇转了一周,最后停留在镇外那条清澈的小河旁,贺翊抬目远眺着河对岸的青山白云,脸不红心不跳地夸赞起了育林镇:“真是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对了,杨老板这个横水县数得上名号的富豪家就在镇上,郝县长去过吗?”
郝县长想起昨天双方的冲突,不知贺翊问这个是何目的,保守地说:“没有,县里事情太多了,每次下乡都是匆匆而过,你看育林镇到县城,来回都得五个小时,哪有时间啊。”
“这倒是,不过我倒是有幸去过一次杨老板的家,装修得很不错。”贺翊夸赞一句,回过头看着镇长说,“那栋房子的风水不错,是杨老板家的老宅翻修的吗?”
镇长讶异地瞟了贺翊一眼:“贺先生真的博学,还会风水。不过这不是杨家的老宅,杨家是二十年前搬到镇上的,他们家以前的房子就在河对岸,你看那座已经快坍塌了旧房子就是。”
远远望去,一座已经垮掉的房子藏在杂草地中。贺翊表示想去看看,郝县长几人只好陪同。
一行人绕了一圈,上桥过河,终于走到了杨雪松的老家门口。
杨雪松的老家原本在山脚下,离周围的邻居比较远,附近两三百米远都没有人家。因为长年没有人居住,这座房子已经塌了,屋顶的茅草早已腐烂,土胚墙也垮了下来,只有余下几面比人略高一些的土墙矗立在哪儿。
房子门口的院子里长满了半人身深的野草,包围着这所被遗弃的旧房子,连路都给淹没了。郝县长和镇长一行人都没过去的意思,可见贺翊似乎很感兴趣,他们只好跟上。
贺翊拉着左宁薇在前面开道,两人一步步走到杨家老屋前。
因为郝县长一行人阵容不小,附近不少百姓都被惊动了,一些没事的村民和小孩子都跑了过来看热闹。看见贺翊与左宁薇两人竟然跑到破房子里面认认真真的打量,一个个都露出好奇的神色。
村长更是跑到镇长面前小声问:“白镇长,这两位到咱们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镇长白了他一眼:“小声点,大城市里来的,说是想在咱们这儿弄个度假区。”
“度假区?”村长又惊又喜,“他们这是看上了杨老板家的这块地,杨老板家可真是走了鸿运。”
可不是鸿运,不管谁建度假村,反正占地都要赔钱。你看城里的拆迁户,少则赔个几十万,多则赔个几百上千万。
村长自觉这是个好消息,乐呵呵地去给杨雪松打电话报喜去了。
杨雪松挂断电话后,刚才为了敷衍村长而表现出来的喜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黑黝黝的脸上一片狰狞,愤怒地走到病房外将柳凤给拖到了墙角,捏着她的衣领将她压到墙上,阴沉沉地质问道:“是不是你向那姓贺的泄露了消息?”
“泄露消息?什么消息?”柳凤一脸茫然。
杨雪松见她的神情不似作伪,遂即甩开了她,压低声音说:“贺翊带着郝县长去了我们老屋,还说要开发那里。那破地方有什么值得开发的,我看他小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应该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给我管好你那张嘴,否则我倒了大霉,你也一样死定了。”
柳凤吓得面色苍白,不住地点头。
杨雪松斜了她一眼,面色阴沉地出了医院,拿起电话不知跟谁打了个电话,然后没过多久,姜大两兄弟就开了一辆车过来。杨雪松上了车,汽车飞快地驶离了医院。
跟在后头的方庆见了立即坐上了一辆出租车,追了上去,并给贺翊打了个电话,将这边的事情说了一遍。
贺翊站在杨家长满杂草的院子里挂断了电话,看向左宁薇,低声说:“我们的猜测没错,杨雪松坐不住了。”
左宁薇已经踏进了杨家曾经的堂屋,她扫了一圈,然后转过身,盯着左边那扇已经腐朽得轻轻一脚都能踩碎的褪色木门上,昨天那一幕再次在她脑海中浮现。她按着额头,咬紧了下唇,努力压下心底的厌恶,仔细回忆了一遍,最后指着门上那块锈迹斑斑的铁锁说:“徐莹莹当初应该就是被关在这间屋子里,这个锁跟我昨天所见很像。”
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贺翊立即用力握紧了她的手,陪她踏进了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的四面墙壁也只剩了矮矮的一圈,里面没有干草,没有木桩和绳子,也没有那个可怜的姑娘,只有从泥土中奋力往上钻的杂草,薄薄的一层,铺得地面都是,嫩生生的,让人完全无法想象这里曾有一场罪恶发生过。
“走吧。”贺翊握紧了左宁薇冰冷的手。
回去的路上,左宁薇格外沉默。车里还是只有郝县长喋喋不休的声音,他在描绘育林镇的天然与原始,还有当地百姓的淳朴。
贺翊一律点头,就是不表态,到了快下车的时候,他才说:“育林镇确实不错,尤其是杨家老宅附近那一片,背靠青山,面朝绿水,风景确实不错。不过也不知那边的地质怎么样,适不适合建房子,这样吧,明天找几辆挖掘机,咱们再去看看地下的土质,那地方离河太近,若是地下水位很高,房子容易受潮。”
“没问题,反正都是荒地。”郝县长一口答应了。
贺翊朝郝县长点头致谢:“那就麻烦郝县长安排了。”
***
是夜,月明星稀,宁静的山村里虫鸣声蛙鸣声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首天然的乐曲。银色的月光下,三道黑影匆匆过了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茂盛的草丛里,然后猫进了杨家这座坍塌的房子里。
很快,房子里亮起了手电筒的白光,紧接着响起了锄头挖地的声音。
杨雪松三人正干得热火朝天,忽然,一束强光打了过来,照在三人身上,三人无所遁形。
杨雪松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怔了一秒,然后扔下锄头就跑。不过他哪跑得过方庆,刚出了院子,跌进草丛里就被后面追上来的方庆给抓住了。
“放开我,这是我家的老屋,我在我自家的屋里忙活,关你什么事。”杨雪松抻着脖子,不肯走。
但方庆的手劲儿很大,杨雪松哪扭得过他,硬是被他拽回了杨家的老屋门口。
杨家老屋门口,站着几个穿警服的男人,皆惊讶地看着杨雪松。杨老板为何要偷偷摸摸地回自家的老屋,还带了两个地痞流氓。
看到熟识的民警,杨雪松舒了一口,立即喊道:“王警官,快叫这个人放了我,这个人又不是警察,我又没犯法,他凭什么抓我!”
几个民警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说:“方哥,这会不会是误会啊?这座塌了的房子就是杨雪松家的。”
他们几个接到县局的命令,跟着方庆行动,原以为能立件功劳呢,哪知道是场乌龙。
方庆清楚,这些民警跟杨雪松是街坊邻居,平时可能还受过杨家的恩惠,所以对他没有任何的疑心再正常不过。他也不恼,单手抓住杨雪松反剪在背后的手,朝领头的民警努了下嘴:“去看看他们在挖什么!”
因为他们来得很早,杨雪松三人还只挖出了一个脸盆大,半米深的坑,坑里空荡荡的,打头的民警摇头:“什么都没有。”
方庆斜了他一眼:“挖,往下挖!”
几个民警开始还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但继续往下挖了二三十公分后,竟看到了一堆的白骨,几人傻眼了:“这……”
方庆看到这堆白骨也才明白贺翊做这一切的目的,他皱了皱眉,对几个还怔愣的民警道:“这应该发生过一起命案,你们派出所无权管辖,愣着做什么,快通知县公安局。”
见自己最大的秘密被人发现,杨雪松强撑的那口气再也憋不住,整个人像一只濒死的鱼软趴趴地往地上滑去。
第七十二章
这堆白骨堆积拼凑在一起正好是一副成人的骸骨, 当地警方很重视,当天晚上就将杨雪松和姜大两兄弟给抓进了县城公安局, 连夜审问。
姜大两兄弟一问三不知,他们俩只说是杨雪松叫他们去杨家老宅挖东西的。在这堆骨头挖出来之前, 他们俩完全不知情,还以为地下藏的是杨家的什么宝贝呢。
至于杨雪松, 最初的惊慌过后, 他逐渐冷静下来, 在回县城的路上,他就想好了对策。面对警方的审问时,他表现出了一个高智商犯罪分子的冷静和淡定, 一口咬定自己完全不知情。他之所以半夜去老屋是因为听说自己的老家可能拆迁, 以前有长辈曾说过, 他家好像藏着什么宝物。他只是去撞运气的,至于怎么会那么巧的挖出一具骸骨, 这纯属巧合。
对于他这番辩解之词,警方当然不会相信,只是事情过去太久, 什么信息都没有,就只有这么一具白森森的骸骨,法医也只能鉴定出受害者应该死亡有数十年之久,其余的一概不知, 弄得警方也很被动。
最后还是刑侦队长想出了办法, 提取受害者的DNA, 在全国失踪人口档案库里查找,但寻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对应的DNA。这条路也被堵死了,警方只好将柳凤也传到警局问话。
柳凤一进警局就哭,不停地哭,无论警方怎么问,她都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哭,逼急了,就只有一句“我不知道”。警方当然知道她在说谎,作为杨雪松的枕边人,又一同与杨雪松在杨家老屋生活了好几年,她不可能对杨雪松的行为毫不知情。更有甚者她很可能是帮凶。
不过相对杨雪松的冥顽不灵和冷静,柳凤显然更好突破一些。警方想了许多办法让柳凤吐露实情,最后柳凤承受不了这么大的精神压力,竟然晕倒了。
警方不得不中止了审讯,将柳凤送到了医院。案情到这里陷入了停滞,警方开只能从外围查起,开始盘查育林镇最近一二十年有没有失踪的年轻女性。
***
左宁薇是第二天清晨才知道这件事的。
当时大家在吃饭,蒋设嫌弃地捏了一下手里白白的馒头:“天天待在这小县城真没意思,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
左宁薇不吱声,没看到杨雪松和柳凤伏法,她怎么甘心就这么走了,万一让这两个人渣骗过警方,逃脱了法律的制裁,继续逍遥法外呢。
文心见几人沉默,还当大家是因为她才刻意停留这么久,颇不好意思:“风岚姐,宁薇姐,你们先回安城吧,不用等我的。我待会儿就打电话回去请假,在这儿照顾杨东,等他出院后再回去。”
左宁薇瞥了她一眼:“不急,我还想呆几天呢,风岚你要坐不住了,跟蒋设先回去吧。”
风岚立即摇头:“不要,我在这里陪文心吧。杨家那两个人这几天怪得很,看起来就让人害怕,要是我们不在,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欺负文心呢……抱歉,文心,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说到一半儿,风岚恍然意识到她说的是文心男友的父母,自己这么说,文心听了可能不舒服。
文心苦笑着摇头:“没事的,风岚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谢谢你们,说真的,你们不在,我还真有点害怕,叔叔这几天的脸色好吓人。”
确实,能对儿子下这种死手的人,哪怕是无意的,也绝不是什么好货色。风岚扁扁嘴,心直口快地说:“文心,你别嫌姐说话难听。杨东有这样一对父母,绝不是什么好对象,等杨东身体好了,你还是回安城好好工作吧。”
文心咬住下唇,眼神有些挣扎,杨东的父母确实让她害怕,可杨东对她很好,她……
过了许久,她才低声说道:“嗯,让我想想吧。”
风岚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你还小,人生的路还很长,不必这么急着下决定。”
左宁薇冷眼旁观,没有劝她们任何一个人。反正等真相浮出水面,文心与杨东自然会断了,再无可能。
哎,小姑娘到时候肯定会哭鼻子,还有躺在医院里的杨东,两人都何其无辜,这上一辈造的孽,最后却让下一辈来承担了。
左宁薇正在为杨东和文心惋惜就看见方庆穿着昨天的衣服,神情有些憔悴,但精神却极为振奋地走了进来。
他先悄无声息地瞥了贺翊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到桌前,拿了一只肉包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说:“对了,告诉你们一件事,育林镇杨雪松家的老屋里昨天晚上挖出一具骸骨,现在警方已经立案调查,将杨雪松逮捕了。”
闻言,左宁薇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们猜对了,杨雪松果然将徐莹莹害了,并埋在了他家附近。有了受害人的骸骨,这下他总跑不掉了吧。
风岚和文心不知情,两个姑娘猛然间听到命案,都吓了一跳。文心吓得脸色发白,风岚比她好些,很快就镇定下来,问方庆:“究竟怎么回事,这具骸骨跟杨雪松有关吗?”
生活在和平、安全环境下长大的姑娘,通常意识不到人性有时候有多险恶,所以下意识地都会把人往好处想。哪怕明明看到了杨雪松暴戾的一面,大家也不会轻易将他与十恶不赦的杀人犯联系在一块儿。
方庆今天来就是听了贺翊的吩咐将这件事合理的摆到台面上,风岚的疑问无意中了他的下怀。
他骂了一句娘,然后解释道:“昨天我看他打了个电话就非常愤怒的离开了医院,所以多留了个心眼,跟了过去,结果见他去买了两把锄头,一个铁铲,还有一桶柴油,带着那两个混混直奔乡下。我担心他使坏,所以偷偷追了过去,最后发现他鬼鬼祟祟地带着两人半夜开着车去了荒山野岭,还带着这堆危险的东西,所以就跟了过去,顺便报了警。最后发现他们是在挖死人骨头,估计是想挖出来用柴油烧了,毁尸灭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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