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文心的母亲穿着一件紫色的开衫,头发有些卷,烫成了黄色,脸上的笑容跟文心如出一辙。母女俩长得像极了,不过因为岁月不饶人,文心的母亲脸上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
真像,是这个女人吗?左宁薇看着照片里文心母亲那开朗的笑容有些不确定了。文心的母亲一看就过得很如意,跟文心走在一块儿,说是姐妹也有人相信,她怎么也没办法将文心的母亲跟被囚禁在破旧茅屋里的女人联系在一块儿。
“文心,你跟你妈妈可真像。”左宁薇拿着照片,惊叹地说。
文心嘿嘿笑了,露出一对小虎牙,开心地说:“见过我们的人都这么说。”
“遗传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左宁薇啧啧称奇,然后故作好奇地问道,“那你妈妈是不是跟你外婆或者你姨妈长得很像啊。”
文心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外婆在我刚出生那年就去世了,我也没见过,只留下了几张模糊的黑白一寸照。”
“那你就没姨妈或者表姨妈之类的吗?”左宁薇不死心地将范围扩大了些,直白地问道。
文心按住额头想了一会儿,不大肯定地说:“好像有吧,我小时候曾无意中听我爸妈提起过一回,后来就再也没听他们说过了。长大之后,也没见过什么姨妈之类的,所以我都快将这件事给忘记了。”
这么说,文心肯定不清楚这件事了,要知道真相只能找文心的妈妈。但左宁薇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她没办法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二十几年前的事情的。
这件事确实不好由左宁薇去打听,贺翊低咳了一声,接过话题,神色肃穆地说:“文心,将你家三代以内的直系、旁系血亲的姓名年龄都报上来,包括你死去的外婆。公司近期与政府部门有一项极其重要的合作,参加的人员都要经过严格的政审,我很看好你,所以准备推荐你,你先把个人资料报到我这儿来,没有问题我会将你的资料递上去,不过我不能保证你一定会被选中。”
文心怎么都没料到这种好事会落到她的头上。他们公司确实有过这样的先例,不过能参与这类项目的无不是公司的技术精英,若是换了个人对她这么说,她会以为对方在耍她玩,不过说这话的是贺先生,那就假不了了,虽然不一定能被选中,但这也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了。
贺先生一定是看在宁薇姐的面子上帮她,文心欢天喜地地点头道:“好,我待会儿就将基本的资料给你,谢谢贺先生,谢谢宁薇姐。”
“先把最基本的资料发到我手机上,速度要快。”贺翊板着脸提醒她。
等文心感激地走了,左宁薇斜了贺翊一眼:“你这么骗她好吗?回头小姑娘落选了,肯定会哭鼻子。”
如果真如贺翊所说,这是个极为重要的案子,那怎么可能让文心一个刚毕业入职的菜鸟加入,她只能是空欢喜一场。
“你觉得那时候她还有心思在乎这些吗?”贺翊反问。
左宁薇沉默了,是啊,等残酷的真相揭开,文心伤心还来不及,哪还有精神关心这些。
房间里再度陷入了沉默。
知道这样丑恶的事,左宁薇与贺翊的心情都不大好。
贺翊走到柜子前,将那个有酒楼标志的食盒打开,招呼左宁薇:“已经傍晚了,吃晚饭吧,这是郝县长派人送来的,听说是横水县的特色美食,你尝尝。”
左宁薇坐到柜子旁,接过筷子,食不知味地吃了起来。
可能是贺翊抛出的诱惑太大,没过多久,文心那里就传来了消息,她将家里三代的直系旁系血亲的名字年龄工作单位都如实发了过来。
左宁薇与贺翊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最后落到了“徐莹莹”三个字上。
徐莹莹,文心母亲徐芸芸的双胞胎妹妹,24年前在安城一家贸易公司做会计,后携了一笔巨款潜逃出国,再无踪迹。
“出国?要是出国倒好了。”左宁薇有种直觉,这个徐莹莹就是她所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她侧过头看向贺翊,“杨东今年是不是23岁?”
贺翊也不知道,不过公司都有员工的基本资料,他发了个信息给人力,那边很快就有了消息,杨东今年七月初满23周岁。
左宁薇冷笑:“杨东刚好23岁,而徐莹莹是24年前失踪的,可真是巧啊!”
杨东十有八九是徐莹莹的儿子,但徐莹莹已经消失了24年,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事情过去了二十几年,什么证据都没了,唯二知道实情的杨雪松和柳凤绝不可能向他们透露口风。
要给徐莹莹伸冤,还她一个清白,谈何容易。
左宁薇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种眼睁睁地看着恶人逍遥法外,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
贺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不要急,总会有办法的,我让人查查杨雪松和柳凤当年在安城读书工作的经历,先理清他们与徐莹莹产生交集的过程,也许能从中窥出这件事情的脉络。”
“嗯。”左宁薇点头,问贺翊,“你说这件事要通知文心的父母吗?”
贺翊摇头:“暂时不要,等理清了这些问题,找到完美的说辞再通知他们。这件事由我出面,文心以后问起,你也说从我这儿听去的。”
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怀疑她了。左宁薇接受了贺翊的好意:“谢谢。”
正是因为他的帮忙,她少了许多麻烦。否则光凭她自己,只查杨雪松夫妻俩在安城生活工作的经历就得跑断腿,还不一定有用。
“傻丫头,要谢也是徐家人谢我,你对我说谢谢做什么?”贺翊揉了揉左宁薇的脑袋。
***
杨东的手术一直做到晚上九点多才结束,医生说手术很顺利,但还要在加护病房观察几天,让家属们都回去休息。
因为不想见到杨雪松和柳凤,所以左宁薇也没手术室外候着,直接跟贺翊回了酒店。杨东无恙的消息还是风岚回来告诉她的。
“喂,宁薇,你怎么一直走神啊?我说的话你到底在没在听啊。”风岚嘟着嘴,担忧地看着左宁薇。
左宁薇朝她笑了笑:“在听,你不就说杨东没事了吗?这是好事,睡觉吧。”
说完,她将被子拉了下来,钻了进去。不然她怕风岚会瞧见她狰狞的脸和眼底深切的憎恶。
风岚看着她卷着被子裹成了一个蚕茧,摇摇头:“不要把头埋进被子里,对呼吸不好。”
“嗯。”左宁薇瓮声瓮气地应道,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风岚闭上了眼。
这一夜,左宁薇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一直杨雪松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年轻时精瘦精瘦的猴子脸,二十几年后中年发福的猪头脸,不停地在她面前晃动,唯一不变的是他眼睛中的淫邪之光和徐莹莹的凄厉惨叫声。一幕一幕,不断地在她脑海里交织、滚动。
“宁薇,宁薇,你没事吧……”风岚用力摇了摇她的肩。
左宁薇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她眨了眨眼,对一脸担忧的风岚说道:“没事。”
风岚看着她脸颊边的泪痕和眼底的黑眼圈,这还叫没事。不过见左宁薇已经坐了起来,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她识趣地没有多问,道:“走吧,洗把脸,换衣服下楼吃早餐。”
“嗯。”左宁薇趿着拖鞋去了洗手间,一眼就望见了自己眼眶下的两个黑眼圈,她伸出指头揉了揉,“都成熊猫眼了。”
洗漱完,左宁薇画了一个比较浓的妆,以掩盖自己脸上的憔悴。吃过早饭,文心准备去医院,风岚因为担心左宁薇,不准备跟去了,反正杨东的手术已经成功了,她就不去当电灯泡了。
见风岚没跟去的意思,左宁薇有些着急,自从知道杨家父母的真面目后,她哪还放心让文心跟他们独处。她立即给风岚使了个眼色:“我与贺翊今天有事要办,风岚、蒋设,麻烦你们俩今天代替我们去看望一下杨东,谢谢了。”
风岚滴溜溜的眼珠子在左宁薇与贺翊身上转了一圈,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经过这回出行,宁薇与贺翊的关系似乎好了许多,总感觉这两人有了小秘密。哎,她有种预感,以后有人要跟她抢宁薇了。
“好,文心,你等等我和蒋设。”风岚说完就拽起了满心不情愿的蒋设,将他拖出了酒店。
他们前脚一走,左宁薇与贺翊也离开了餐厅,两人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回了房。
贺翊倒了一杯水放在左宁薇手边,然后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然后从房间里拿出一叠早上刚打印出来的资料,递给了左宁薇。这上面包涵了杨雪松、柳凤、徐莹莹三人读书工作后的情况。
原来徐莹莹和柳凤是大学时同系差了两届的学姐学妹。柳凤大三的时候,徐莹莹刚进大学,两人在学生会认识,柳凤作为前辈,曾带过徐莹莹。
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还包分配工作,柳凤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安城辖下的一个县城的税务局工作,并与大学时就相恋的杨雪松结了婚。
杨雪松也留在了安城,不过他的工作在市区。夫妻俩虽然出自农门,但都抱上了铁饭碗,也算在大城市立足了。当时两人的收入虽然不算高,节省一些,小日子也过得还算滋润。
坏消息是从柳凤怀孕开始。
柳凤怀第一胎才一个多月的时候就自然流产了,夫妻俩一开始也以为只是不小心流产了。所以在柳凤怀第二胎的时候,他们立即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医生却告诉他们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柳凤的孕酮极低,孩子极易流产或者胎停育。
夫妻俩不死心,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柳凤干脆向单位请了长假,杨雪松也是三天两头地往家里赶,就是为了照顾妻子。但一个多月后,医生的话再度应验了,孩子莫名其妙地胎停育了。
夫妻俩痛苦极了,可他们没有钱送柳凤去更好的医院接受更好的治疗,只能这么拖着。后来柳凤又怀了一次孕,孩子还是没保住。
两年内流了三个孩子,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啊,柳凤的身体渐渐变差。而且因为她经常请假,领导和同事也不喜欢她,杨雪松估计也嫌弃她不能生孩子,有好一阵不怎么回家。
就在这时候,徐莹莹重新走进了柳凤的视线。
徐莹莹大学毕业后并没有进政府部门,而是去了一家新兴的贸易公司做会计。为了节约成本,这家贸易公司的仓库建在了郊县,也就是柳凤工作的地方。
徐莹莹偶尔会去税务局报税,一来二去,渐渐地又重新跟柳凤走得近了。据柳凤曾经的同事说,有时候在县城耽搁得太晚了,杨雪松也不在家的时候,徐莹莹会去柳凤家住一晚。
但是后来有一天,柳凤突然离职了,说是要回老家。因为她跟税务局的同事关系都不好,大家私底下好奇地议论两句就完了,也没人管她去了哪儿。杨雪松也紧随其后,跟着辞了职,回了老家。
夫妻俩此后再也没去过安城,连同学、室友、同事都没再联系过。
至于徐莹莹,她是在柳凤离职后半个月才失的踪。她失踪当天,刚好收到了一家合作商送来的一笔巨款——八十万。这笔款本来应该由她当天存进银行的,但她却跟着这笔款项人间蒸发了。
至于是怎么传出她携款逃出了国,因为时间太久远,这件事情已经不可考了。贸易公司丢了这么大笔款项,自然要去报警,警察以“携款潜逃罪”数额立案侦查,但一直没找到人,最后不了了之,这个案子就成了悬案。
看完最后一行,左宁薇将这份资料合上,递给了贺翊。
虽然这些资料证实了杨雪松夫妻跟徐莹莹认识,可猜测始终只能是猜测,并不能作为证据,让这两人伏法。当年因为那八十万,警方也大力找过徐莹莹,最后却还是没找到她的踪迹,足见杨雪松和柳凤的策划之周详,现在过了二十几年,他们能找出证据吗?
左宁薇心里很没底。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贺翊,给他们提供更多的线索。
“我昨天‘看到’他们当时在一间茅草屋里,墙壁是以前电视里的那种土墙,地面也是光秃秃的泥土,门很破旧,似乎还漏着风。”为了更形象,左宁薇还在手机上搜了一张上个世纪农村的土房子出来,指给贺翊看,“就是这样的房子和墙,他们那间屋子应该也是农村的土胚房。也就是说,徐莹莹很可能被他们带回了杨雪松的老家,说不定就是咱们去过的育林镇。可一个大活人,他们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去?村子里就没有一个人看见吗?还有,后来徐莹莹去了哪儿?”
她这最后一句提醒了贺翊。
贺翊蹭地站了起来:“我去找郝县长,趁着杨雪松还在县城的时候,我们去他老家!”
“去他老家做什么?”左宁薇狐疑地问道。
贺翊道:“去找杨雪松家的老房子,如果徐莹莹真被他们带回了老家,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且犯了罪,以杨雪松的狠劲儿也不可能再放徐莹莹走。”
这个可能左宁薇也猜到了。徐莹莹二十几年没再出现,还幸存于世的可能性几近于零,而育林镇很可能就是她的埋骨之地。
“你想打草惊蛇?”左宁薇明白了贺翊的用意。这办法虽然冒进了一点,但在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也只有这样了。
贺翊颔首,一边起身一边对她说:“走吧,我给方庆打个电话,他以前在部队呆过,身手很好,将他留在县城,盯着杨雪松的一举一动。”
两人带好钱包和手机,匆匆出了门,直奔县政府而去。
贺翊扯了张大旗,说去了一次育林镇,觉得那里空气清新,风景如画,是天然的氧吧,有意开发,所以想去实地考察一番。
横水县是国内排得上号的贫困县,交通不发达,当地百姓的受教育水平不高,也没什么矿产资源,每年仅仅靠着上头拨下来的财政补贴过日子。县领导也想有一番作为,但没钱啊,因为没什么企业,每年的税收连本县的开支都维持不下去。
他们也曾想过招商引资,还在土地、税收等方面给出了极其优惠的条件,但这些企业来横水县转了一圈回去后就再没了音信。
所以一听贺翊有意在育林镇建个度假区,县领导虽然都觉得不大合适,但这对他们而言总归不是一件坏事。别的不提,建度假区总得买材料请工人吧,这种基础建设最耗钱。不管持续多长时间,多少能给本县人民创造出新的就业机会,也会拉动本县的GDP增长,以后也能在他们的履历上增添一笔。
就算不成,他们也没什么损失。先跟这位身家丰厚的贺总打好关系,以后说不定还有其他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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