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医生想到刚才在急诊室外,杨雪松的凶相,下意识地相信了贺翊的话,老人慈祥的眉皱得紧紧的,下意识地说:“怎么会?难道……”
左宁薇都竖起了耳朵,结果黄医生说了一半儿又突然停了下来。她泄气地偷偷撅了噘嘴,黄医生真是滴水不漏,太谨慎了。
贺翊也清楚,想让黄医生主动吐露事情是不可能了,现在只能走怀柔政策。他叹了口气:“杨东是我的下属,一个极有前途的小伙子。结果这次回家,他父母无缘无故让他放弃城里大好前途的工作,勒令他回到小镇,不允许他再离开。他不同意,他父亲就带了几个地痞流氓到县城,硬要将他带回去,所以才发生了这种意外。作为他的上司,我非常痛心,唯恐这种事以后还会发生,所以才特意过来想向黄医生了解一下实情。”
左宁薇发现贺翊非常狡猾,他这些话完全模糊了焦点,但要较真对质,每句话都是真的,而且句句将杨家夫妇置于不利地位。
果然,哪怕他全程板着一副棺材脸,黄医生也吃他这一套。
摇摇头,黄医生叹息道:“原来如此,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言说的,二十几年前,柳凤来找我看过病,她孕酮极低,每次怀孕,孩子都保不住,补了孕酮也没办法,听说当初还在安城的大医院看过都没办法。最后慕名找到了我,因为她这个病比较棘手,在我那里前前后后看了半年,吃了不少中药,不过终究因为我学艺不精,没有治好她,后来她就没再来了。今天听说杨东是她的孩子,我还以为她这病是治好了。”
黄医生虽然没明说,但却释放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给他们,杨母的身体不适合生孩子,杨东极有可能不是他们的孩子。
“黄医生记得杨凤到底是那一年找你看病的吗?”左宁薇插话问道。
黄医生无奈地摇头:“大概是二十三四年前吧,这人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见从黄医生这里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左宁薇与贺翊谢过他,离开了中药房。
两人出了医院,在门口的小摊上买了几瓶水和几块面包,一人拎一个袋子往回走。
路上,左宁薇不可思议地说:“真看不出来啊,柳凤对杨东很亲近很疼爱的模样,反倒是杨雪松对杨东狠了点。”
“二十几年,别说人了,就是养条狗养条猫也多少有感情了。”贺翊不以为意地说。
这倒是,哪怕杨东是夫妻俩抱养的孩子,养了这么多年,也多少有感情了,更何况柳凤不能生孩子,对杨东自然更尽心。
左宁薇脑洞大开,侧头看贺翊:“就算是抱养的杨家夫妻也犯不着突然阻止他回安城啊,更没必要阻止他跟文心在一起。莫非杨东的来历不正,他的生身父母跟文心家有关系?”
左宁薇本是随口一说,但说完之后,她莫名地觉得这个理由很站得住脚,否则完全没法解释杨东父母这一连串怪异的反应。
贺翊也赞同:“二十几年前,不少地方还很重男轻女,几乎没人舍得将男婴送给别人的,尤其是这个地方。”
确实,别说二十几年前了,就现在这地方也一样重男轻女,男孩子是家里的命根子,谁舍得将儿子抱养给别人。通常被送出去被遗弃的都是女婴。
左宁薇的思维不断地发散:“文心的家境似乎看起来不错,她家的亲戚应该不会将孩子送给乡下人才对,难道杨东是杨雪松夫妻偷来的,否则就算是抱养的也没必要这么藏着掖着……”
忽然,贺翊拉住了左宁薇,把她往背后一拽,然后挡在了她前方。
左宁薇不防,身子一歪,跌了过去,鼻梁刚好撞在贺翊的后背上,疼得她眼泪都滚了出来。左宁薇揉了揉鼻子,抱怨道:“你干嘛突然拽……”
她的声音在看到站在医院门口台阶上的杨雪松时猛然顿住。杨雪松带着先前他们在打听里看到的那两个一脸凶相的男人,冷冷地盯着他们俩,那眼神像是淬了毒一样。左宁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完全没办法将这样的杨雪松跟昨日那个和蔼的长辈联系在一块儿,也许这才是杨雪松的真面目。
显然,杨雪松早猜到他们可能会按捺不住,去找黄医生问清状况,所以悄悄安排了姜大两兄弟在外面盯着他们俩。这不,一确定他们去找了黄医生,他马上赶了过来堵他们,也不管杨东还躺在急救室里还没醒来。
杨雪松三人明显来者不善,自己加贺翊肯定打不过他们。时至今日,左宁薇也不吝于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杨雪松。
想了想,她躲在贺翊背后,偷偷拿出手机给方庆发了个信息,让他去找教育局的领导过来救场。
杨雪松阴沉的目光落到贺翊身上:“你是个聪明人,何必跟着女人瞎掺和呢?五十万,买你们闭嘴!”
杨雪松并不清楚贺翊的身份,只听杨东模糊提了一句,这是他的上司。杨东辛辛苦苦一年才挣一二十万,他的上司顶多也就比他多个十万八万罢了。他开出五十万,差不多能顶贺翊两年的薪水了,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至于左宁薇,习惯性地被杨雪松忽视了,女人嘛,都得听男人的。
贺翊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五十万,足够在这县城买套大房子了,杨老板真够大方的。”
杨雪松没听出贺翊语气里的不屑,面带得色:“你清楚就好,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左宁薇连忙轻轻在贺翊背上打了个勾,示意他先暂时答应杨雪松,稳住他,免得杨雪松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无法预料的疯狂举动。他们俩可打不过对面这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贺翊斜眼往背后看去,只看到左宁薇的一片衣角。不过虽然没看见,但他现在完全可以想象,她急得抓头挠腮的可爱模样,真想揉揉她的脑袋,可惜面前有个碍眼的。
“贺先生,考虑得怎么样了?”
贺翊从绮思中回过神,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杨老板的条件不止这么简单吧?”
“贺先生就是上道,我要求你们拿了钱马上离开衡水县,带着那个叫文心的丫头。”杨雪松理所当然的说道。
“这个啊……”贺翊为了拖延时间,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我得考虑考虑,该怎么说服他们。”
这是答应了,杨雪松的嘴角浮起轻蔑的笑,他就说嘛,这世上哪有钱办不到的事,若办不到,不过是钱不够而已。
不过很快他嘴角的笑容就保持不住了,因为杨母跌跌撞撞地跑了下来,哭得伤心欲绝:“雪松,不好了,医生说小东必须手术,而且还要输血,但小东的血性是什么很罕见的熊猫血,医院的血库里没有,让咱们想办法!”
听到杨东的伤情出了变化,杨雪松也顾不得左宁薇二人了,转身冲进了医院。
左宁薇也赶紧拽着贺翊往急救室而去。
急救室外,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冷静地对杨雪松道:“……情况就是这样的,他脑子里有淤血,必须尽快手术,不过因为RH阴性血比较少见,县城的血库里没有储存这种类型的血液,得想办法……”
杨父飞快地打断了医生的话,伸出胳膊:“抽我的行吗?我是他的父亲,我的血型肯定跟他一样,输我的……”
医生沉重地摇头:“直系血亲之间不能输血,否则有可能会发生输血相关移植物抗宿主病,死亡率高达99.9%。你们还是看看家里的亲戚、朋友有没有此类血性的人,他不能拖了。”
闻言,杨父往后一个趔趄,失魂落魄地倒退到墙边。杨母见了,眼一闭,心一横,上前抓住他的手说道:“医生,验一下我是什么血性,我给小东输血。”
医生无奈地看着她:“大姐,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直系亲属之间不能输血……”
杨母哭泣着打断了他的话:“我……我不是小东的亲生母亲。”
乍然之间听到这么个惊人的消息,文心、风岚几人都抬起了头,诧异地看着她,就连医生也是一脸意外。
“那你先去验验血吧。”
杨母佝偻着背跟着护士走了。
过了一会儿,护士带着憔悴失落的杨母回来,轻轻摇了摇头。
这不意外,熊猫血几百个汉人中才出现一个,不是也很正常。医生蹙着眉,语气有些沉,继续对杨父道:“医院方面已经向市医院提出了调配RH性血的请求,那边已经派车送过来了,最迟一个多小时就会到。医院这边会想办法拖延杨东的手术时间,只是杨东失血过多,未免中途发生不可控的意外,最好备些血,否则……”
最后一句医生没有说,但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杨母更是几近崩溃,她忽然站了起来,扑过去,抓住文心:“你输血给小东好不好,你的血性肯定跟小东一样,他那么喜欢你,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的对吗?只要你把血输给了他,以后我再也不反对你们了……”
“你疯了,说什么胡话呢!”杨雪松气急,跑过来,一把将杨母拖走,杨母还想说什么,他眼睛凸起,怒瞪着她,“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杨母瑟缩了一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左宁薇几人看着这夫妻俩的闹剧,有种极其诡异的感觉。若非从黄医生口中亲耳听到了杨母不能生育这个事实,杨雪松后来又跑过来收买他们,她简直不敢相信杨东真不是杨母亲生的。
“医生,麻烦验一下我的血型吧。”文心站了起来,小姑娘眼睛红通通的,瘦瘦的身体里似乎却潜藏着无尽的力量。
对于杨母的说辞,医生是将信将疑的,不过这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反正验一下又没损失,万一真是熊猫血也多一个保障。
于是医生朝护士挥了挥手。
护士连忙将文心带走了。
过了一会儿,只有护士一个人回来,不过她的脸上一片轻松,还没走近就笑道:“那姑娘真的是RH阴性血。”
“太好了。”医生也很开心,只有杨雪松一脸阴郁,眼神沉得能滴出水来。
左宁薇将他的异常收入眼底,心里更是狐疑得紧,他先前对杨东的紧张不似作假,但后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呢?看着杨东死也不愿意让文心献血?
“护士,文心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风岚望了一眼她的背后,担忧地问道。
护士笑着解释:“那姑娘刚才抽了四百毫升的血,现在头有点晕,我让她在我们的休息室里躺一会儿,吃点东西。”
四百毫升,这么多。风岚心中的担忧更深:“那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
护士点头:“当然可以。”
风岚舒了口气,却见左宁薇冲她使了一记眼色,然后站出来道:“让我去吧,这是给你们买的面包和水,你们赶紧吃点。”
左宁薇示意贺翊将水拿出来给他们给他们。
贺翊想到姜大两兄弟,不放心左宁薇一个人去找文心,便将整个袋子塞进了蒋设的怀抱里:“我陪你过去。”
从这趟活动开始,贺翊便一直跟在左宁薇身边,风岚等人一点都不奇怪他这寸步不离的行径,只有杨雪松眼神冰冷地瞥了一眼两人离去的背影。
***
一口气抽了四百毫升的血,文心的头有些晕,护士姐姐好心地带她到了休息室休息,又给她找了一盒牛奶和几块巧克力过来,让她恢复一点体力。
文心明白,这不是矫情的时候,杨东随时可能要她输血救命,她绝不能倒下。所以哪怕一点胃口都没有,她还是将甜得发腻的巧克力塞进了嘴里,合着牛奶吞了下去。
左宁薇推开门看到的就是她强自让自己进食的模样。
左宁薇心里一酸,走到床边,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喝口热水吧,慢慢吃。”
“嗯,谢谢你宁薇姐。”文心接过水一口喝了下去。温热的水沿着嗓子窜进胃里,暖洋洋的,让她觉得舒服多了。
喝完了水,她又慢慢吸着牛奶,直到东西都吃完了,左宁薇才接过垃圾扔进门口的垃圾篓里,然后回身坐到床沿,问文心:“你们家的亲戚有没有曾丢过男婴?”
文心怔住了,今天杨雪松和杨母的反应她都看在眼里,若说心里一点怀疑都没有,是绝不可能的。不过,文心摇了摇头,肯定地说:“没有啊,我爸妈就只生了我一个,而杨东只比我大了十个月。至于其他亲戚,我家的那些叔叔姑姑阿姨舅舅之类的都比我爸妈小,结婚也比我爸妈晚,杨东不可能是他们家的孩子啦。”
这么说,难道是他们猜错了?那杨雪松为何会给用钱封他们的口?
因为都只是猜测,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左宁薇也不好把这些猜测跟文心说,只能道:“那你好好休息,手机保持通话畅通,我去杨东那边看看。”
“嗯,麻烦宁薇姐了。”文心特别乖巧,特别感激地说。
左宁薇站起身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站起身安慰她:“吉人自有天佑,杨东会没事的。”
然后弯腰将薄被给她拉上,这才推开门出去了。
等在门外的贺翊见到她,立即站直了身体,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在文心房门口多说,安静地走到走廊的尽头,左宁薇才打开了话匣子,困惑的说:“文心说她的亲戚包括她家都没丢过孩子。”
“杨东应该不是抱养的,而是杨雪松亲生的,至于他的生母是谁,估计只有杨雪松夫妇知道了。”贺翊提醒左宁薇,“你忘记了杨雪松主动要求抽血时所说的话,他从未否认过杨东是他的亲生儿子。”
“可这跟文心什么关系?”左宁薇更困惑了,“杨东只比文心大了十个月,两人绝不可能是同一个母亲所生。正常来说,女人怀孕要九个多月,哪怕是早产提前一个月,但刚生完孩子还得坐一个月的月子,哺乳期月经也会往后推迟。”
这样一来就彻底排除了文心母亲是杨东生母的可能了。
哎,她若是能看到杨雪松二十几年前跟哪个女人发生关系就好了。可惜她这异能只能从最近的时间点往后推移,一天看一个,所以哪怕她现在想办法去握一下杨雪松的手,也只能看到最近一个跟他上床的女人。
“真是鸡肋,关键的时候就掉链子!”左宁薇低声嘟囔道。
郁闷了几秒,左宁薇抬起头,望着贺翊:“你说咱们有没有办法使杨母开口?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就算有证据,也早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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