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列泪如雨下,哽咽无言,张果不断帮他拭去:“你知道新海街那个一直装修的铺面是什么吗?”
陈列抽噎着摇头。
那里原来是个菜铺,时间紧不爱去菜市的时候他们就爱去那里,那里菜虽是贵一点但很新鲜,种类也齐全,还能预定难买的鲜货。老板很年轻,带着挺大肚子的同样年轻的老板娘,经常眼含爱意地摆放果蔬,还会为哪种色彩搭配更好看而讨论。老板每次见到陈列和张果光顾都会了然于胸地笑说,“对啊小兄弟,老婆还是要早点开始养才行!”这店今年年后就关张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之后没过多久就连同隔壁的店面一起开始了漫长的装修。两人很多次路过的时候猜测这里要开什么,陈列赌便利店,张果赌咖啡厅。
“是书店!我进去逛了,很漂亮很安静,书都很特别,很多以前没见过的……我坐在那儿看了一会儿,特别舒服,要不是想着会饿坏你我大概还舍不得走呢。”张果又花了很长时间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思绪,“一个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我……在云上,在海底……”
“不是这样的!”陈列又把张果的手捏在掌心,他手上力气很大,声音却已经被泡得软透了,“我不要你懂事勇敢,我能负责,我什么都能……”
“我说过的,我自己选的自己会负责,我自己做的我都不后悔。”张果打断他,接上没说完的话,“在云上,在海底,都没什么关系,只要你在……嗯……只要你不在。”
*
窗外的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远远近近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灯。
张果一字一句,缓慢而认真地说完了她所有能说的。
后来,她开始收拾东西。该是书架上的归书架,该是衣橱里的归衣橱。她归置妥当就拿起抹布仔细擦了起来,桌上台上墙上地上,她的血她的泪她的欲/望她满溢的爱,一点一点,亲手擦得干干净净。
她的书籍杂物还有衣服都被她捆扎整齐,早上出门的时候已经跟楼下收废品的大妈打好了招呼,这时只是开窗冲她挥了挥手,大妈就带好了帮手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来运走,几乎是没过几分钟,房间就空了一半。
她本人只装些重要的,连个书包也没完全塞满。
陈列始终站不起来,只能喃喃:“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张果暂停了手里的动作看他,一脸笑意十分灿烂:“都是成年人嘛,这没什么。”
她还说:“陈列,谢谢你。”
还说:“陈列,再见。”
她穿件宽大的白T恤,牛仔裤白球鞋黑书包,站在门口向他挥手,脸上挂着笑。
屋里井然有序一尘不染,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连她都好像是班上哪个同学顺路进来抄了会儿作业。
每一次张果都只留给陈列冷冰冰的背影,从没有认真地告别过。这次她总算有了个告别的样子,终于说了再见。可这次,她是真得要告别他了。
陈列终于能站起来在屋里游荡时,屋里除了一只戒指一张卡和那件礼物外,一切关于张果的东西都没了。
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连刷牙洗脸的日用品都处理了个干干净净。这屋里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她原来是如此绝情。
陈列终于打开了那个礼物盒。精美的手表咔哒咔哒响着,他戴在自己腕上,细细摩挲。表盘侧边有两个小字,凑在眼前一看,陈果。
那一夜,两人挤在小床上听陈妈妈不乐意地吼他,“张果不是珍奇么?”
她怎么可能不是他的珍奇呢?只是他的世界里再也没了这珍奇。
短短一天,天地已变,这珍奇终归是被他一把散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主要情节完了。
*明天还有一丢丢。
*自说自话:这个古董我最初写的很短,一位故人说每次刚渐入佳境就没了。然后去年我突发奇想又拿出来扩了好多,也改成了现代生活,但是写完没过一两个月自己看就看出尴尬癌了,矫情得没眼看,莫改少年文真得是真理!所以我现在把矫情的部分改掉了,虽然有的部分还是会觉得很作,但是就这样吧。十几年来一直记得这几个人这一坨事儿我也是真爱了。以后真得不会再动这个了。
*不知道想说的事说清楚了没有。
*虽然好像没什么人看,但是万一,万一有人从第一章看到了这里,看到了这句话,就冒个泡让我乐一下吧。
☆、第25章 无名歌
萧飒回来那天和颜颜一起从学校走回来,颜颜问他:“你如果还有想跟我说的话,上去说?”
颜颜的家和萧飒想的不一样,和他扭曲的记忆里的也不一样。在梦里折磨他的那些镜子已经碎得狼藉,留在墙上的形状像险峻的群山,绵延起伏。
他本以为自己身处此处会崩溃,但是没有。
颜颜从冰箱里拿出听啤酒递给他的动作很自然,好像他们一直是这样的。
之后更自然地往地上扔了两个坐垫,径自坐下饮一口。萧飒学着她的动作,坐下饮一口,忽然心里憋着的一口气随着一个酒嗝儿顺出来了。
不等他问,颜颜就开始对他讲跟夜一样长的故事。
小时候妈妈站在她的腿上一边帮她开筋一边打工作电话。十岁生日时期待了几个月的生日礼物居然是间装满了镜子的房子,爸爸一脸满足地说离学校近,在这里练舞很方便,妈妈满眼期待地问她喜不喜欢。上初中拒绝不了零食的诱惑,几次偷吃巧克力被发现时爸爸失望至极的神情。还有那之后不久爸爸妈妈带回家来的比她更乖巧听话的小女孩,他们给小女孩起了个跟她差不多的名字,告诉她这是妹妹……
后来在拥挤的街上被人推搡碰到了两兄弟,她礼貌道歉,但其中有个穿黑衣的不依不饶,她居然破天荒地跟他吵了一大架,因为是第一次骂人,甚至第一次大声说话,所以架还没吵完自己气都不够用了,眼发昏头发胀,黑衣人被她逗笑了,让她休息好再去找他吵。
有次他们吵完了架一起去吃快餐,颜颜一口气把全家桶吃完了一大半,舒坦得四仰八叉着叹一声“爽”,黑衣人又被她逗笑了,顺手就摸了把她鼓出来的肚子。还没等她反应,旁边桌一家三口的男人就阴沉地开了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楚。他问他对面的女人,“你干嘛非要带她吃这种垃圾?”又对女人身边的小女孩儿说,“连考试都考不好还有脸过生日,学什么跳舞,跳舞的女人都不是正经货色,就喜欢跟混混流氓纠缠不清。”女人和他吵了起来,也记不清他们谁在追忆往昔谁在悔不当初。后来黑衣人教训了那对男女一通,颜颜还记得他说了句,“当流氓当贱货总比当你们女儿好。”那个小女孩儿被他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让她想学什么学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的时候她的鼻涕都已经淌到了嘴上也不敢擦。
再后来就是一堆糟烂事,直到遇见萧飒。
她觉得萧飒挺烦的——最开始是觉得运气不好,总有神经病烦她。
萧飒笑:“我是真以为你在套路我!我这种……这么……对吧,名字又好记,那么多次你居然还一副没见过我的样子,我还想这姐们儿戏过了。”
颜颜也笑:“颜正不怕演技歪。”
“呵呵,后来我知道不是演技的问题了,你连自己吃没吃饭睡没睡觉都得认真想好久,明明就是智商问题。”
“我跟你讲,那是我刚下凡还没适应。”
“那现在你定居凡间了吗?”
“嗯。”
萧飒抱她:“今年你就在杏河吧别想着乱跑,要是喜欢哪儿我就努力考考。”
颜颜的泪珠滑过了笑弯的唇角:“你这种大少爷才爱乱跑,动不动去周游世界。”
萧飒抱着她:“那可不,我忙着经营家业呢,没有我收集资料整理邮件买机票订酒店萧氏集团简直要完。”
颜颜说:“我很想你。”
萧飒说:“我也很想你。”
*
今年入秋格外早,几场雨就把城市浇得冷透了。好在颜颜提早煮了话梅黄酒,屋里很暖也很香。
萧飒进屋十分不满:“我可有一堆作业要写啊,能闻不能喝,小姐姐你故意的吧?”
“哦,你等等。”颜颜把所有黄酒都倒进了一个有盖的玻璃杯,“行,这样你就闻不到了。”
两人这才静静做起功课来。
颜颜手边是本处理视频的书,她最近打算试水网红圈儿,还问萧飒要不要出镜。
萧飒笑:“那好啊,能靠脸吃饭就太好了,我跟你说靠脑子吃饭真得太特么折磨人,我以前以为陈列张果他们成绩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啧,果然我还是太年轻。”
“吃饭还是靠嘴比较好。”颜颜随手拿起手机给两人自拍一张仔细看,觉得萧飒挺上相,“陈列是真得不去夏安了啊?”
萧飒黯然:“嗯。”
陈列坚持不去夏安报名,执意明年去平大的选择让颜颜有点儿哭笑不得。
这会儿才执着这个有什么用呢,张果肯定不会去平大。
颜颜不知道陈列究竟算是温柔还是残忍,分明最爱为人操心的是他,但让人最糟糕的也是他。
自那次之后,萧飒没敢再瞒锁南的情况,从头到尾跟爷爷交待了,叔叔婶婶也被召唤回家,锁南开始认真地接受治疗。爷爷掉了半条老命,强忍着才没找陈列麻烦。
萧飒对此始终难以释怀:“是我一手毁了三个。”
颜颜细细考虑了始末说:“不是的,就算没有你他们三个也不会像你想的那样。陈列和张果不会在一起,锁南也一样会被别的事困扰。”
萧飒疑惑陈列和张果为什么不会在一起,明明陈列满腔陪伴呵护她的热血,他也亲眼见张果为陈列穿上铠甲又为他化成春水。
颜颜的思绪乱了很久还是决定从那里说起,那天,锁南差点把她推下楼,但她闪开了,锁南却差点掉下去。陈列拉回锁南后怒吼:“你为什么要躲,你不知道你躲开了她会掉下去吗?”
“他的想法就是这样的。我被打过被虐待过,我经历过死亡,所以我可以死,锁南不可以。”颜颜苦苦一笑,“张果说如果是她,陈列也一定让她去死。我本来不信的,觉得她只是随口安慰我,但……张果挨过石头中过箭,所以她可以伤,但锁南不可以。”
萧飒想起了小时候在教堂听到的一句话,“他治疗了,而又亲手击碎。”*注
他同时想起的还有美得如同梦境的张果光着一只脚急匆匆往火坑跳的背影。
他无奈:“干嘛这么飞蛾扑火的。”
这十几年他们每个人都足够努力,该坚守的坚守,该追求的追求,该紧随的紧随,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
“飞蛾扑火?你说张果吗?”颜颜的语文功底总算有一次不招人笑,“张果可不是飞蛾扑火,她是壮士断腕。飞蛾扑火的只有你妹。”
*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火车的节奏很让人安稳。
张果发着烧,但却莫名地舒坦。
她穿梭在很多场景中,但自己知道哪些是梦哪些是回忆哪些是现实。
唯独让她不能肯定虚实的是首一直响在耳畔的歌。
这首歌最初是当年和陈列冷战的时候听到的,也忘了是怎么出现在她手机里的,文件名是乱码,女声通透,哼唱的不知是哪国的语言,所以一直也不知道这歌到底叫什么,更不知道究竟唱的是什么。
能听得懂的只有一句英文——“over and over”,一次次出现,贯穿了整首歌。
当年她戴着耳机循环播这首歌时,陈列会套近乎凑过来听。他问她这是什么,她只能摇头不做声。
他们挺尴尬地静听那女声从低吟到诉说到呐喊到沉寂,反复地唱着反复。
陈列讨了没趣悻悻地坐在一旁,沉默了很久又转过脸来扬起嘴角认真地说,“这个调跟我老家的歌挺像的,我妈总哼,你听过没?”
张果知道陈列的籍贯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其实陈列一家人离开老家已经有三代。
陈列自己也纳闷,“奇怪,民歌还跟外国歌像了,可能是我妈从我姥姥那儿学来时候就跑调了。”
“各位旅客,您好!欢迎乘坐由杏河开往繁山的K1次列车,列车前方即将到达川宁车站……”
要到了,陈列的老家就在川宁边的一个镇。
张果的烧退了,她一身轻松。
作者有话要说: *《圣经·约伯传》,原句是“他击碎了,而又亲手治疗。”但此处我换了顺序。各版《圣经》翻译差别挺大的,让我自己随便翻的话,我可能会用“他的手伤害,他的手治疗。”
*真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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