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妈妈横眉竖目,瞪她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
原来,原来她进来这么久,始终没有注意到,她的右脚打着石膏。
这么显眼的石膏。
孟杉年拼命将眼睛睁大,眼前渐渐模糊,她却不敢眨眼,只偏了偏头,释怀地笑了下,“没什么,运动会一点小意外。”
没什么,早就习惯了,不是么。
她似乎在极困难地吞咽,把一些东西拼命咽进肚内,消化掉。
孟妈妈没怎么留意她说了什么,只不停地看手表,语速极快地念叨:“你弟弟那里我实在不放心,附中又不像你们学校,都是全省最优秀的人才,学习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他又感冒发炎了,身体怎么吃得消!”
“你爸知道了,也赶了回来,他加班了两天不好开车,我们就定了下午四点的车票,马上走,加上家里也收拾差不多,索性过年前就不回来了。”她转身欲离开,此时一抬头才发现房间里还站着另一个人,吓一跳。
“你是谁?”
易西青上前一步,礼貌地打招呼:“阿姨,您好。”
多的,一句没说。
孟杉年解释:“妈妈,是我同学,我腿摔了,他背我回来。”
孟妈妈这时才注意到孟杉年脚上的情况,语气生硬又不耐,“你大了你弟三岁,怎么就不知道和你弟学学,懂事点儿,让我省点儿心!”
“从小就这样,没一点女孩子家家的样儿,跑去学什么拳,还不是连累我照顾你!书都读到肚子里了,不长脑子。”到底顾忌着外人在场,大声训斥后,瞪着她,压低了音量,低骂一句,“赔钱货。”
她从手包里掏出钱包,数了一叠红票子,“啪”一声按在床头柜上,“自己给李阿姨打电话。”
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
停留时间没超过五分钟。
易西青站在窗边,看着孟杉年端坐着,低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垂下,挡住她过于苍白的侧脸。
有些人的伪装是为了骗过别人,而有些人,则是为了哄自己。
“易西青,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学校吧,会有阿姨来照顾我的。”
她并未抬起头,依旧低垂着,声音里夹杂着浅浅的笑意,然而……易西青将目光定在她不住地发抖的右手上。
片刻后,他转过身,“好。”
走至门外,回头看了一眼,小小的她孤单单地缩在空荡荡的房间一角,非常安静,安静得就像不需要呼吸。
他轻轻带上门,而后缓缓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眼睁睁地望着客厅一角的挂钟。
抓到了……她的弱点。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半点得偿所愿的兴头都没有?
遥远的桐城,李东咚收到一条短信:
【心里渴望将一个人拥进怀里,却没行动,知道为什么吗?】
李东咚瞬间瞪大眼睛,又反复揉了几下,看了一遍又一遍发信人,确认眼没花。
李东咚:【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李东咚:【怎么着,万年性冷淡成功恋爱了?】
李东咚:【你丫的!主动找哥现在又不回,真几吧烦,哥难得装个逼容易么】
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李东咚解锁,界面上安安静静躺着一条信息:
【在她想要一个人的时候。】
易西青收了手机,步履轻轻地走出客厅,替她锁好两道门。
她不想在他面前落泪,那么他就不在。
*
小区不远处的超市内。
易西青推着购物车逛肉类区,有一辆购物车从他身侧挤过,一只黑色的钱包掉落在他脚边,他弯腰捡起,快步追上对方,“先生,您的钱包。”
对方斜瞥了他一眼,拿了钱包,一个谢字也没说,直接走了。
易西青无所谓地退回到自己购物车旁,继续挑选猪蹄,下一秒却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面色怪异地僵立在原地。
冷静理智不代表分辨不了爱意和善意,而一个能敏感地感受到他人的好意,且感恩到会为他人设身处地着想的姑娘,可能感情迟钝吗?
她不是理智到傻气,亦不是感情迟钝如木头。
她是……不相信有人会爱她。
一切症结所在,是她根本不信,有人会爱她。
所以,只能是对方善良。
无法把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只好反推别人。他对她好,她不以为她自己值得,也不会以为他喜欢她,所以结论只有一个——他是个好人。
易西青握着车柄手指紧了紧,指骨渐渐泛白,涩意一点点充斥了整个眼眶,在这个人来人往人潮拥挤的超市,他有了人生第一次情绪失控。
……
易西青用从玄关顺来的钥匙,拎着着大包小包进了孟杉年家。先把食材放进厨房,而后走到卧室前,扣门两声。
没反应。
他侧耳听了会儿,没声音。
犹豫片刻后,他拧动了门把手。
门被突然打开,显然吓着了里头的一只真兔子,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露出红通通的双目,和一张湿漉漉的脸,“你不是走了么嗝——”
还吓出了哭嗝。
易西青手扶着门把手,斜倚在门框边,淡淡道:“嗯,走了,但又回来了。”
孟杉年见他专注地盯着她,有些无措地粗粗抹了把脸,而后仰起头,用还带着哭腔的嗓音,很认真地解释:“太痛了,腿太痛了,所以才哭的。”
她一说话,眼睛不自觉地眨了眨,一颗滚圆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易西青盯着那颗眼泪出神片刻,而后将目光落在她红肿的眼眸上,笑了下,柔声应道:“我知道。”
“别用手抹眼睛,都是细菌,我说过的。”
易西青转身出了卧室,进了外头的洗手间。温水哗哗流淌,易西青挤了一把毛巾。
抬眸,视线对上洗脸镜,可眼前依旧是她流泪的眸子。
无声,却能清晰地瞧见浓稠的悲伤稀里哗啦地从眼眶往外涌。
委屈和眼泪是不能轻易示人的,若人前展露却被无视,那就化为了悲惨。
太可怜了。
所以要藏起来,是不是?
易西青握着一方毛巾再次进了卧室。
孟杉年的哭嗝还没止住,伸手挡了挡,抽噎一声:“等等。”
易西青一手托着她脑袋,一手挪开她碍事的手,将毛巾覆在她脸上:“先擦脸再说。”
待易西青动作轻软地替她抹了两把,移开毛巾后,孟杉年哽咽着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道:“这是我泡脚嗝——用的。”
易西青:“……洗脸哪一块?”
孟杉年:“洗脸嗝——不用毛巾。”
说完,又打了一个哭嗝。
易西青果断收了毛巾,装作无事发生过,低头问她:“晚上想吃什么,买了排骨牛筒骨猪蹄老母鸡和一些蔬菜。”
孟杉年愣了下,仰着脑袋,兔子眼傻乎乎地望着他:“你给我做?”
易西青笑:“嗯。”
孟杉年沉默了一小下,然后眼巴巴地瞅着他:“鸡汤细面,加几颗西蓝花。”
易西青:“好。”
半小时后,易西青抱孟杉年到餐桌旁。
孟杉年抱着碗,朝他咧嘴一笑,露出的小兔牙显得她特别懦,“好香啊,谢谢易神。”
“不客气,”易西青也笑了笑,“快吃吧,泡软口感就不好了。”
“嗯!”孟杉年用力点点头。
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一滴泪无声无息地掉进面汤里。
她呢喃了一句话,声音很小,口吃含糊。
但易西青还是听清了。
“我以为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但原来……还是会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絮知叶心事的地雷
蟹蟹做我的超级英雄和絮知叶心事的灌溉液。
明天甜甜地见,晚安。
第16章 (捉虫)
深夜,易西青进屋,取换洗衣物后,一转身,一副被钉在墙上的威尼斯面具兀地撞入眼帘。
面具底色是大面积的惨白,嘴唇却是滴血般的红,色彩反差过大,加之面具本身是从小丑脸谱演化而来,嘴角时刻挂着诡异到极致的微笑。于是,一见便有触目惊心之感,尤其是这样的夜半无人时分,仿若惊悚片的开头。
易西青却早已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一扫而过。
没过多久,淋浴间响起哗哗的流水声。
水流冲刷过他的身体,几粒小水珠在他肋下一处陈年旧伤上凝滞了片刻,很快更多的水珠子汇聚堆叠,后者赶落前者……
易西青微微低着头,面带微笑,像在看什么特有意思的事,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一切,湿透的浅色发丝软软的搭在额间,上扬的薄唇经水流冲洗,唇色较之往日更为鲜艳。
有些伤口,能随时间的流逝愈合,而有些却不能,因为那些伤口甫一结痂,就会被活生生撕开,露出里头嫩红的软肉,稍稍一戳,滚烫的鲜血又开始淅淅沥沥地滚动,反反复复……
愈合不了,也麻木不了。
反正要被撕的。
与其任由别人动作,不如……让负责后续上药的人亲自来。
在某一刻,他嘴角牵起的弧度,与钉在卧室墙上的那副面具重叠了。
*
体育节持续一周,柏老师替孟杉年请了假,孟杉年就待在家里吃吃睡睡,还有学习。
下午,阳光甚好,孟杉年趁天气晴朗在李阿姨的帮助下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正坐在沙发上吹着头发,门铃响了。
李阿姨走出厨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眯眯同孟杉年说:“是易同学又来了吧。”
孟杉年手上动作不停,回首探头望向门口,伴着吹风机呜呜呜的响声,果真瞧见了易西青。
李阿姨从鞋柜里取了拖鞋,弯腰放下,招呼道:“易同学,快进来快进来。”
易西青换了拖鞋,朝她礼貌一笑,“李阿姨,又麻烦您了,我自己来就好。”
他长得好,气质又干净,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声道谢,就哄得李阿姨笑得合不拢嘴。
李阿姨:“小同学总这么客气,快去客厅坐坐,今天太阳老好了,和年年一起晒晒太阳,阿姨去给你们切水果。”
孟杉年手摸了摸头发,觉得大致都干了,便开始收吹风机,同时仰起头问来人:“你今天没比赛项目?”
易西青的注意力却落在孟杉年胡乱缠绕地电源线上,他眉头紧紧拧着,目光似乎很不赞同,不等孟杉年缠完就直接从她手中接过,“给我吧。”
孟杉年就这么仰着头,望着他无比细致地缠绕电源线,绕于机身的电源线上下间隔距离相等,末了,将插头分毫不差地嵌进环绕线内。
易西青:“放哪儿?”
孟杉年伸手指了指电视柜:“最底下右边的抽屉里。”
待易西青放完,孟杉年眼瞅着他,欲言又止。
易西青落坐在她身畔:“想问什么?”
孟杉年:“易西青,你是不是有强迫症,还蛮严重的那种?”
易西青:“有吧,不过刚刚纯粹是因为你太邋遢,收个东西越收越乱。”
孟杉年不服气:“反正下次要用,还是会乱的,随便弄弄就好了,节约时间。”
余光注意到李阿姨还在厨房忙活,易西青的右臂极自然地向后一伸扶在孟杉年的靠背上,同时上半身朝她那个方向侧了四十五度,不待孟杉年反应过来,便倏地倾身逼近。
孟杉年吓得往后一仰,顺顺利利地落入他舒展开的臂弯中,活像是自投罗网落入他怀中。
易西青眼底尽是促狭,分寸却没丢,和她保持着半臂的距离,目光在她因受惊瞪大的眼眸和水润润的粉色唇瓣间流连片刻,轻笑出声,低声道:“照你的逻辑,你也不必洗澡,不必吃饭了。”
而后,痛快地抽身退开,回到初始位置。
孟杉年轻轻咬着下唇,调整呼吸。
易西青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温声问:“换洗漱用品了?”
孟杉年迟疑了会儿,小幅度点头,“嗯。”
易西青狭长的眼眸弯了弯,眸光流转,未再言。
“来来来,吃水果。”李阿姨端着果盘过来,“年年,我去给你取学习用品。”
这位易同学一来,必定是和年年一起学习的。
孟杉年脸颊粉扑扑的,朝李阿姨笑:“谢谢,阿姨等会儿你就可以先走了,晚饭我们可以自己热一热。”
李阿姨笑着哎了两声,这也是她喜欢易西青来的最重要的要原因,毕竟谁不想提前下班。
待李阿姨走后,易西青陪孟杉年做了两套卷子,修改答案的时候,顺手替她剥了几瓣橘子,状似无意地说:“你家里人蛮肯为你花钱的。”
孟杉年手下的笔一顿,“是啊。”
“在我放弃了家里所有的不动产和动产之后,我爸妈确实肯为我花钱。”她抬起头,直视对面的易西青,“我们家是重男轻女,你不用小心翼翼地安慰我,或者怕伤害我就特意避而不谈。”
“我很早就意识到了,虽然我只有他们一对父母,但他们却有两个孩子。老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眼眸弯了弯,轻轻一笑,将左手翻来覆去摊给他看,“但手心的肉就是比手背厚啊。”
“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我会暗自幻想,想妈妈要是像喊弟弟那样,喊我一声宝宝会是什么感觉?”
她原本是笑着说的,说着说着,眼底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后来有一天,我妈妈真的喊我宝宝了,‘宝宝’,那样宠溺的口吻,我当时听到真的心底一颤。喊完,她回头,看到是我,眼里都是惊讶,惊讶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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