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钦问贺竹筠:“四妹,我竟不知你有他家寓所的电话。你跟这个余睿才见过几回,他为人品行你一概不知——”
“今晚聊天的时候得知的。”贺竹筠干脆起身,挨着红豆坐下,呐呐道,“何况我就是打个电话,二哥,我觉得你今晚的态度很奇怪。”
贺云钦望着贺竹筠,脸上一时间喜怒不辨。
红豆笑道:“是余睿给你打的电话,还是你给他打的电话。”
“他先给我打的,我后来回过去的。”贺竹筠瞄瞄贺云钦,声音软软的,“二哥,你是不是不喜欢余睿,我怎么老觉得你对他有偏见。”
贺云钦扬了扬眉,正要接话,贺太太忙道:“你二哥只有你这一个妹妹,向来疼你,你谈恋爱的事,他怎可能不闻不问?”
贺竹筠努努嘴:“可是我已将我和这人的事全都告诉你们了,妈,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太晚了,女儿累了。”
贺太太看看西洋钟,早过了十二点了,女儿脸色也差了起来,只得道:“也好,你先歇,正好你父亲该回来了,我该叫人准备宵夜了。”
贺云钦望妹妹一回,没再说话,带红豆回了屋。
一进屋,红豆脱下外套,笑道:“四妹说得没错,我也觉得你不喜欢那个余睿。”
贺云钦接过红豆的大衣,顺手替她扔到外屋沙发上,顿了一顿,跟着她进了里屋:“我总觉得余睿很面熟。”
红豆惊讶地回头望他:“面熟?”贺云钦的语气与平日不同,所谓的面熟,应该不是指社交意义上的面熟。
第88章
他思忖:“难道以前我讲课的时候, 这人在台下听过课?”
“听课?”红豆走到露台前, 关好落地窗, “他到震旦旁听?还是在别的地方听过讲课?”
“记不得了。”他望着她娇丽的背影,“震旦么,无非是工程学的几门基础课程,外头我讲过的议题就杂了, 沪上神秘建筑、贸易、茶叶、明清文化、字画研究——什么都谈,唯独不谈局势。”
红豆笑起来, 越是不谈局势之人,背地里往往做得越多。
她推门进了盥洗室, 将头发撩到一侧胸前,对着台盆上的大镜子解衣裳:“余家的情况这么透明, 余睿要是真有问题,早该查出来了。”
贺云钦颔首:“他祖父和父亲都是爱国人士, 外祖家的情况更是一查便知, 余睿本人也极活跃,虽刚入校, 却已组织过好几次运动,不像没有血性之人。”
外衣都解了,只剩最里头的一件乔其纱洋装, 因底下窄裙式样奇特,手需绕到腰后解扣子。她道:“既然问题不大,你为何不喜他。”
贺云钦不答。他承认他不那么喜欢余睿,原因, 说不上来,早在知道红豆夸此人模样体面后,他就对此人有了排斥之心。当着红豆的面不愿承认而已。
腰后的一排扣子都解开了,只剩最顶上那粒,红豆努力够了一会,够得有些吃力,惟恐扣子不小心崩开,不得不扭腰望他:“哎,你来帮帮我。”
他这才抬眼看她,一怔,从后头贴近她,垂眸看着她,不紧不慢解纽扣:“虞红豆,裙子都紧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说你没胖?”
她轻轻踩一脚他的脚背:“你懂什么,我特意做的这种式样,越窄越好看。”
“不懂。”纽扣解开了,她翘而浑圆的臀就在他掌下,他按耐住立刻覆上去的冲动,一手固住她的腰,另一手慢慢帮她往下褪裙子。料子是薄呢,紧包着她弧线完美的大腿,一寸一寸,褪得极艰难,“胖了就是胖了。”
她上面的衣裳做得极薄极软,胸脯鼓蓬蓬的,透过面料,白皙饱满的曲线影影绰绰:“你自己看,何止裙子紧了,明明这里也紧了不少。”
红豆慢慢感觉到他极为明显的变化,一把捉住他往上探的手,笑道:“你这坏人,我就让你帮我解粒扣子,任务完成,你走!”
他自然不肯走,目光越发幽沉,嗓音也变得沙哑:“本来还要有事,想让你自己先睡,谁知道你裙子自己脱不了,非要我来帮你脱,虞红豆,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谁故意的。”她用力去扳他的手,奈何纹丝不动,红着脸笑道,“没见过你这么无赖的人,我什么时候要你陪我了,你自管忙你的就是了。”
他手下微微一用力,裙子终于擦过她最窄的一处,陡然落下来,小腿掠过一阵凉风,堆在脚踝处。他扳过她的脸吻住,顺手关上门:“走不了了。”
第89章
一场酣战下来, 红豆疲惫至极, 别说走路, 就连抬个胳膊都吃力,她赖在浴缸里,怎么也不肯起来。
贺云钦一餐盛馔,正是身心舒畅之际, 看红豆懒懒的,以为她撒娇不肯自己走路, 穿了衣裳回来,干脆拿件大毯子, 笑着给她整个人包住。
抱她出来时不忘笑话她:“懒成这样。”
红豆这话只掀开眼皮看看他,回嘴的力气都没有。
贺云钦心中微异, 方才确实过于孟浪,但之前两人亲热时, 比这还荒唐的时候都有过, 从不见红豆这般惫懒。
他将唇贴住她的额头,歉然地低声问:“是不是不舒服?”
她闭着眼睛埋在他怀里, 好一会才娇嗔道:“累。”
他松了口气,有些心疼,将她放到床上, 亲自拿了毛巾帮她搓头发,看她仍一动不动,便取了干净寝衣,帮她将衣裳穿好, 而后揿铃唤下人送些粥点来。
给她喂粥时,他认真道:“我叫瑞德来给你看看。”
红豆歇了这半天,早觉得元气恢复许多,看贺云钦要出去打电话,忙拦道:“瑞德那边还有舅妈,这么晚了请他过来,万一那边出状况怎么办。我就是累了,又没有生病,好好的叫大夫做什么。”
贺云钦改口道:“那我叫余管事请程大夫过来看看。”
“更不好。”这么晚了,惊动余管事等于惊动公婆,何况叫了程大夫来,贺云钦怎么替她描述病症,直言房事太疲累?那她明天也不用出去见人了。
她把头埋在他臂弯里,闷声道:“我就是太乏了,睡一觉也就好了。”
贺云钦只得改主意:“那我让瑞德明天来一趟。”
红豆点点头,看他精神奕奕的,分明没有睡意,便懒懒道:“母亲白天跟我提了留洋的事情,怕局势失控,想让我和四妹去美利坚念书。”
贺云钦轻轻拨了拨她的额发道:“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刚才听母亲说,父亲最近在筹备上海工厂迁移委员会?”
贺云钦嗯了一声:“北平和天津已经开战,父亲怕沪上工业受到战火的重创,近日联合沪上几家大型的产业,打算尽快将部分工厂迁至重庆,一为转移重要物资,以便继续支持前线战事。二为存续命脉。”
红豆一怔,近来北平和天津的确有不少工厂陆续迁往武汉等地。
走得及时的,侥幸免于战火。筹备不足的,自是被炮火毁得面目全非。
有了这两埠的前车之鉴,公公身为商会会长,为了避免战后民生过于凋敝,自然有义务将商会成员组织起来未雨绸缪,为的就是尽量减少损失,为日后保存实力。
而工厂的搬迁涉及到机器和设备的运送、人事的重新安排、后方厂址的重建,算来是极庞大的工程,贺云钦身为家中次子,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难怪那些女眷来家里时,婆婆着意招待重庆来的那几位太太,昨日,又安排贺家几位管事飞往重庆,看来是打算让管事提前过去打点,起码先将贺家在重庆的那几所公馆收拾妥当,如此一来,就算贺家暂且避到重庆,依然可以迅速融入当地政商两界交际圈。
她摇头道:“我的确想过留洋,一为开阔眼界,二为充实腹笥,但前提是不跟你分开,眼下正是国难之时,家里又面临这样的大事,我怎么可能安心去出洋,再说我也放心不下母亲和哥哥。”
贺云钦捉住她的手,留洋的事其实由他提出来的,原因无非保红豆和四妹平安,但因为他打心底不想跟红豆分开,在弄清楚红豆对此事的态度前,始终未下定决心。
她的态度,已经非常坚定了,他的眉心一瞬间便舒展开来:“好,那就不出洋,明天我问问四妹,若她也不想走,我就着手帮你们办转学手续,到了重庆,你们书继续念,就是你得做好准备,接下来这一个月,无论家里还是外头,有太多事要打理,少不了乱一阵。”
红豆想了想,真要搬家,先不说转学的事,家中三位女眷的随身物品搬起来也麻烦,光是婆婆的衣裳首饰就能装好些箱子。
她看看时间,两点了,他仍没有歇下的打算。
她坐起身,揽住他脖颈道:“你是不是有任务在身?除了搬迁物资,是不是要尽快找到那批金条的下落。”
贺云钦并不否认:“上海也好,重庆也罢,别的事都可以慢慢来,唯独这批金条麻烦,现在少说有三方人马在找,这么大一笔数目,谁都希望能在开战之前将其找出拿来己用。最理想的结果,当然用是用这批黄金来支持前线战事,若不能,宁可让它继续埋在地下,也不能落到敌国人员手里。”
红豆面色渐渐变得凝重,短短几日已经出了这些事,后面各路牛鬼蛇神还会纷纷登场。贺云钦既在旁观,也在等待,更多的是筹谋。
“护士的死还好说,白海立身份复杂,不只是公共租界的警察厅厅长,还跟伍如海有勾结,他一死,难免会掀起轩然大波,如果凶手仅是通过制造事端达到洋房再次空置的目的,用不着挑这么麻烦的人下手——”她坐直身子,“会不会白海立也在打这批黄金的主意?”
白海立其人贪婪成性,听到这么大一笔钱财,不动心才怪。
贺云钦应该早有这方面的猜测:“他上月开始跟陈白蝶来往,紧接着陈白蝶便登报卖房,房尚未卖出,白海立就在茶话会上被杀,如果他真知道什么,多半也是从陈白蝶处听来的。”
“那为什么白海立死了,陈白蝶却无事。”
贺云钦看看腕表:“这是其一,第二个不解的地方,就是凶手为何盯上潘太太,单单因为出事时潘太太在茶话会场外?可潘太太至今想不起来看见过什么,如果她自己都不确定,凶手何至于冒这么大风险动手。”
红豆默然,这一点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贺云钦想了想道:“还记得出事前几日,白海立曾跟踪过我们的洋车吗。”
红豆一愣:“记得。”
“这两人之所以成为同一伙人的目标,一定有什么交界点被我们忽略了,我现在在查这两人的关系,都这么晚了,那边应该回消息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下人在外头敲门:“二少爷,有你的电话。”
小书房的电话未设分机,平日最为僻静,贺云钦想是为了说话方便,每回都到小书房打电话。
他起身道:“你先睡,我接完电话回来。”
红豆目送他背影出去,明明累极,仍没有睡意。
过了许久贺云钦回来,她忙坐起道:“怎么样?”
贺云钦立在床边:“茶话会头几日,也就是白海立跟踪我们那晚,警察厅的人从同福巷出来后,又去了潘公馆所在的胜美路,随后将车停在潘家对面,足足在那盯了半晚才走。”
红豆一讶,哑然片刻,想清前因后果,语含讽意道:“这伙人先是跟踪你的洋车,再去盯梢我舅舅家,此番作为,若说不是奔着我们来的,我怎么也不信,莫非他想借盯梢潘家找到对付我们的契机,这么下三滥的主意,真亏这瘪三想得出来。”
贺云钦道:“这一点我之前没想过,我现在怀疑在白海立盯梢潘公馆这两日,潘太太无意中看到了什么,我们不如换个思路,等潘太太明早醒来,问问她可在潘公馆附近见过白海立,也许这一回她能想起什么。”
***
第二日,红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醒来时贺云钦早不在身边了,她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躺了许久,还觉得困倦,干脆翻个身继续睡。
不知睡了多久,等倦意恢复得差不多了,往梳妆台上的小小西洋座钟一看,竟已十一点了。
她吓了一跳,贺家没一个人来叫她,竟任由她睡了一上午。
上学是来不及了,她忙梳洗了出来,既然在家,少不得到婆婆房中露个面。
到了那,贺家几位女眷都在,贺太太正命下人拾掇轻薄的绫罗绸缎,预备装入箱笼,运到重庆去,隔老远就听见轻声笑语,屋子里热闹极了。
贺兰芝跟段明漪两姑嫂在边上帮着打点,看红豆过来,贺兰芝笑道:“二弟说弟妹不舒服,一大早又是要找瑞德又是程大夫的,依我看,弟妹哪像生病,气色明明比前些日子更好了。”
第90章
红豆笑了笑:“大姐。”
开战在即, 大姐夫张明景在政府里忙于要务, 贺兰芝操持家事, 已经两月未来了。今日想是听说贺家忙着迁往重庆,特回娘家帮忙。
红豆跟贺兰芝打完招呼,又看段明漪:“大嫂。”
段明漪穿件家常的藕金色织锦旗袍,听了这话抬脸望向红豆, 笑了笑道:“怎么样,弟妹身体好些了?”
红豆微微一笑:“好多了。”
贺太太拉红豆在身边坐下, 细看她脸色:“我看是昨晚剧团的事受了惊吓,早上老二让找程院长, 谁知程院长一大早被请到王次长家去了,老二又给瑞德打电话, 瑞德诊所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一时赶不过来。干脆等程院长吧, 他的医术出了名的好, 让他好好给你看看,我们更放心些。”
红豆甜甜一笑:“劳婆母费心了, 我睡了一觉好多了。”
的确,她这一觉睡得饱透了,睡得腮上透出一层淡淡的水粉色, 细看之下像幽夏碧池中初绽的粉荷,漂亮极了。
贺太太越看越高兴:“不施胭脂也有好颜色。老二这气色真是好得没话说。”
说着这话,心中忽一动,目光落到红豆腰腹处, 刚要说话,管事便进来询问运载古董器物之事,贺太太答对完,又有下人来问旁的事,贺太太耐着性子逐一进行安排,一时间千头万绪,再顾不上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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