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
旋即高亮的声音炸响,知知堂内瞬时沸腾,少年们疯了一般向外冲去,站在门口的黑甲卫们竟然被撞开。
那位坐着的儒师也站了起来,神情不可置信:“青霞先生?怎么可能!”手中握着的圣人书卷跌落而不自知,踉跄迈步向外而去,口中犹自念叨不可能不可能。
门外的人群也已经乱了。
“天啊,青霞先生!”
青霞先生之名天下读书人皆知,而不读书的人也多数都知道。
“怎么死了?没听说生病啊?”
“不可能生病,他还是会试主考呢!”
“快去看看!”
一时间街上人潮涌涌,在前方狂奔少年们的带领下恍若八月的钱塘潮,眨眼知知堂里外便只剩下黑甲卫,看上去些许孤寂。
而此时的京城所有的街上都是如此,男女老少乱跑,开店的顾不上关门,沿街叫卖的小贩拎着筐背着担子。
“青霞先生吗?”
“是跳楼啊!跳楼啊!”
“我的天啊!”
“青霞先生死了!青霞先生死了!”
喊声人潮从四面八方涌向望星楼,喧嚣嘈杂哭声冲天,高高在上的望星楼摇摇欲坠,让人些许心惊胆战,。
在室内踱步的齐修停下狠狠的一拍桌子:“还不快将尸体带走。”
身后随从低声道:“大人,带不走啊。”
还有黑甲卫带不走的人吗?
“大人,人太多了,非要带走的话只怕要伤人。”随从道。
齐修走到窗边俯瞰,人潮涌涌而来却又在望星楼前空出一块,恍若潮水无法触及的高地,在那高地上似有嫣红的花绽开,其上躺着一人。
人已经被不知谁脱下的衣衫盖住,一个老仆跪在一旁以头碰地哀痛,几个大夫模样的男人在一旁抱着医箱呆立,另有几个男人在旁边挥舞着双手喊叫着什么,而其他人不知道谁带的头便一个接一个的挽住胳膊,将现场围起来,人如墙一层接一层,将涌来的潮水挡住。
要带走那具尸首,只能穿透人墙,如果是平日人墙也并不难穿透,但现在.....
“不可能是失足掉下来!”
“望星楼从来没有人摔下来过!”
“先生是被害死的!害死的!”
“是谁!是谁!”
听着滚浪的声音齐修面色更加难看。
“大人,现在群情激动,不可轻举妄动。”随从低声道,抬起头眼中几分不安。
齐修再次狠狠的一拍窗框骂了一声娘,怎么变成这样了?
.....
.....
就是这样,这样死才够有意义,牢中不为人知的悲情哪有人前壮烈震撼。
既然早晚是死,死就要死的更有价值。
人潮涌涌中一个蓝袍男人靠在墙角,神情肃重,眯起的眼神透出些许满意,差不多了,谣言也该四起了,这样别说抓青霞先生的学生,就是抬走青霞先生的尸体也立刻能引发民乱。
天下的读书人都要乱了。
蓝袍男人将头巾整了整再看了眼人墙隔绝的楼前,拂袖转身走开了。
.....
.....
“我的娘!”
秦潭公府内宋元也脱口骂娘。
“齐大人...齐大人怎么...青霞先生怎么就死了?”
虽然齐修没在面前,鉴于对文官读书人的敬畏,宋元还是没有直白的骂出齐大人怎么办事的。
“这下可麻烦了。”他道,看向秦潭公,“还没审呢,比那个房览的结果还要糟。”
麻烦的可不仅仅是这个,在场的其他官员皱眉,神情阴沉,青霞先生可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房览那种官员,他是当世大儒,且不说他的同门遍天下,自己的学生也是遍天下,如今又是会试主考,天下读书人注目,却突然死了,死在背人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是人前,闹市,又是跳楼....
可想而知会引发什么样的风暴,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官员虎视眈眈等待推波助澜,这一次一定要撕咬下秦潭公一块肉,狠狠的,致命的....
这个齐修!办事太不利了!
“齐修说什么?他现在要抓什么人?”一直沉默听他们说话的秦潭公开口道。
来人跪地抬头:“齐大人说青霞先生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人才突然以死示警,目前主要是查青霞先生的学生,此时此刻都在哪里,事发时又在做什么。”
“这时候还抓人是不行的。”一个官员道。
秦潭公抬手摆了摆,道:“只要合情合理,就没有不能抓的。”看向来人,“所以,查的怎么样?”
......
......
望星楼上的窗户啪的被关上,隔绝里外边的哭喊喧嚣,室内的气息也似乎充盈,齐修也长长的吐口气。
“查的如何?”他看着面前的黑甲卫问道。
黑甲卫手中展开长长的文册,文册上有的有画像有的只有名字不等。
“我们分别查四城,不分长幼先后,曾在林樾门下读书以学生自称的,在京的有一百二十八人。”
“目前六十八人皆无疑,余者经查问有的是今日之前就出京不在家,有的是今日出门不在家,其中出京城二十人在京城有二十三人去向已定正在追查,除此之外便是不知去向的。”
齐修眼神犀利看过来,伸手:“这不知去向的名册与我看。”
黑甲卫将名册递来,从段山点出青这个字后,秦潭公安排人手整理青霞先生的人脉交往,时间仓促学生这一关系中人像不齐全精细,但此时也算是派上用场。
齐修接过扫视,忽的看到一个名字停下。
“这个...长安府的薛青,也不知去向?”他说道,眼眯起,手指点在其上,这个名字旁有画像。
这是刑部专门的高手勾勒的画像,线条简单,但少年清秀可见。
.....
.....
春晓抬手抚上眼前少年的脸颊。
少年身形后移,先一步用手指擦去了残余的一滴泪,道:“真巧啊,竟然遇到你。”微微一笑。
屋子里没有点亮灯火,夜色即将笼罩,入目昏昏,他们已经分开,不再贴面相拥,但坐的还是很近,春晓可以看到这少年的面容。
残泪已干,眼角残红褪去,略灰扑扑的脸上神情平静,随着一笑,文雅秀气,许久未见,依旧如先前般彬彬有礼。
春晓道:“薛青,没事的,你再难过一会儿吧。”
薛青摇摇头:“不行啊。”
.....
.....
第一百九十八章 温香
温热的茶散发着清香,从一双手里递给另一双手里。
薛青捧着茶杯,就像冬日捧着手炉,转啊转,好一刻才送到嘴边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喝。
春晓捏着手帕坐在她身侧,抬手擦拭她的额头鬓角上冒出的汗珠,轻声细语:“也有冰茶,有蜜饯,还要吗?你不用动,我喂你。”
言语琐碎声音低低倒也不让人心烦,安静的室内被其充斥,渐渐的生机舒展。
薛青将茶喝完,些许缩起的身形亦是舒展挺直。
“茶很好喝啊。”她说道。
春晓嘻嘻一笑:“那当然。”对薛青眼波流转一笑,只可惜没有点灯视线昏昏看不到,“我啊现在可厉害呢,在这里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好的。”
薛青也笑了,道:“是好的,还是最好的呢?”
春晓顿时丧气,嗔怪道:“青子少爷真是的,一点都不会哄女孩子。”
薛青哈哈笑了。
笑声很快又停下,室内陡然变得安静,这安静让人觉得不舒服,春晓扭动了下身子,啊的一声,不管说什么吧,总要说些话,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舒服一些。
“我有东西送给青子少爷。”她说道,也不起身,就跪坐着纤腰扭动到墙边,探臂伸手收腰去摘墙上的一幅画.....现在这仪态比在长安府学的那矫揉造作的要好多了吧,可惜,没有点灯那少年看不清。
“这幅画。”春晓拎着画又扭坐回薛青身边,将画铺在少年的膝头,压低声音但没有压低得意。
这幅画怎么了?是古代名家之作吗?还是春晓学了作画?薛青看着膝头的画,没有不耐也没有敷衍,要认真的看.....春晓却又伸手将画拿起,蒙蒙暮色中手指拂动从画后剥离出一张画来。
不是画,是字,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昏暗的室内看不清。
“我送你的大礼啊。”春晓得意的说道,“你一看就知道多大了。”
薛青伸手接过,她功夫高感受四周气息不受黑夜影响,但看字还是不行的,到底不是神仙啊,她不由笑了,不是神仙呐....
“点..”她开口道。
春晓却又将她的手一合,嘻嘻笑道:“你先收着回去有时间再看啊。”这样就不用点灯了,就可以让室内保持昏暗,黑暗让人害怕,但有时候又能抚慰尤其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对于薛青来说,此时更愿意待在暗色中吧。
薛青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现在可以看,回去就没时间了,点灯吧。”
.....
.....
室内点亮了灯火,明亮灼人眼。
“她在哪里?”陈盛问道,“怎么不在家?”
灯下人影摇晃,康岱面色发白的站出来,道:“我与她要来见相爷,事发时我们正经过那条街。”
陈盛眉头紧皱,道:“怎么偏偏那时候?”
康岱垂下头道:“那边是闹市,想着这时候她越在人前越安全。”
陈盛在室内踱步,道:“青霞先生....”要说什么又无话可说,最终长叹一口气。
“相爷,先生此举大义啊。”润泽先生道,“如此壮烈,掀起喧天声讨秦潭公一党,束缚他们的手脚,让我们由被动变主动啊。”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赞同。
陈盛叹道:“说得容易做者难啊。”
“相爷,不要辜负青霞先生这一死。”润泽先生道,“此时不是悲痛的时候。”
陈盛点头,道:“大家各行其事。”又肃目,“只是薛青她...”
“当时殿下反应机敏逃了。”康岱道,“果然秦党立刻查青霞先生的学生们。”神情惊恐显然后怕。
太凶险了,还好,还好。
“或许现在已经出城。”有人说道。
但立刻有人摇头:“没有,我们四城城门的人都没有见到她。”
陈盛心道以这孩子的本事,不被人发现出城也不是什么难事,她人聪慧当时见到青霞先生坠楼肯定猜到什么,调头就走也足够当机立断,该不会真的就此远走高飞了吧,这样的确是最安全的,但......
“不走被抓着是麻烦。”他道,眉头紧锁,“走了不再出现也是麻烦啊。”
对于秦潭公来说这无疑是暴露了身份。
“也没什么麻烦。”润泽先生淡淡道,“不过是将错后要做的事提前。”
不等会试了,直接对民众揭发秦潭公当年的罪行,薛青的身份也不用掩藏了,一切都撕破。
要开始了吗?有些急啊...
室内灯火烈烈,众人面容身影摇晃。
夜色笼罩京城,街上灯火通明,仿若夜市比以往开始的早了很多,但并没有欢声笑语叫卖,望星楼前人群没有散去反而更多。
青霞先生的尸首依旧躺在地上,盖着的衣袍已经换成了干净的白单子,一旁还摆着一口新棺材,四周依旧有人墙围挡,内里的人多了很多,年纪不等有老有少有中年,正由两个少年在分发白布与他们,那两个少年腰里已经束扎白布。
火光照耀下,这些人面容悲戚双眼通红,接过白布扎在腰里噗通就跪地大哭:“老师啊。”以头碰地,匍匐埋首。
“还有谁没有?”少年高亮的声音冲击着耳膜。
外边人墙涌动,又有两人挤进来。
“我!我来了。”其中一个少年声嘶力竭。
张莲塘道:“春阳焉子来了,给他们。”
张双桐将搭在身上白布递给柳春阳裴焉子,柳春阳眼睛和鼻子红通通接过噗通就跪倒在地上,裴焉子认认真真的系好了白布在腰里,又将头发整了整,撩衣下跪。
“还差谁?”张双桐视线扫过现场,“我们的人还差谁?”
白布灼白的火把照耀下,张莲塘与其他少年们一样,白的脸红的眼。
“薛青。”他道。
伏在地上的柳春阳双手攥起,薛青啊。
.....
.....
“我们真不知道他在哪里。”齐嗖一脸惊恐声音发颤的喊道,“官爷明鉴啊。”
日常幽暗的小巷子小宅院如同火烧,四周又有起起伏伏的暗影晃动环绕,黄居齐嗖站在门口被围着。
为首的黑甲卫冷冷的审视他们:“你们是他的下人随从,怎么会不知道?”
黄居看向他,道:“正因为我们是下人随从,少爷的去向我们怎么能过问。”
黑甲卫神情阴沉。
......
......
妆台上红烛点亮,满室柔光,这间卧房很小,摆设也简单,一架屏风分割两边,里面架子床,外边妆台,软软的编制着玉兰花花纹的席子铺地,靠着墙摆着琴琵琶棋子书架等等器具,屏风旁的架上扔着衣裙让室内显得凌乱,但又别有一番奢靡。
春晓又将一盏灯放在妆台上,跪坐手拄着下巴看眼前的少年。
少年低头,露出这光洁的额头,小巧的鼻头,长眉微蹙,双目专注认真地看着手中的纸张。
“我知道这个,是国子监的同学...原来是这位大人的亲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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