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戈身子发颤。本来对自己的生死已有了疑虑,又见着今日战况,越发害怕。
“救你?”七娘蹙眉,“我已然是尊泥菩萨了!”
玉戈闻言,眸子里的绝望越发深沉。
正此时,七娘话锋一转,道:
“不过,倒还有个法子。不知,你敢不敢试?”
玉戈已然急了:
“生死关头了,又有何不敢?”
“好。”七娘道,“明日王爷上战场之时,助我逃离。到了宋营,我保你一命,如何?”
☆、第二百一十五章 望春回6
玉戈大惊,本能地畏惧。
一旦败露,无疑是死路一条。可宋军气势正盛,待打过来,亦是死路一条!
玉戈咬着唇,一时难以决断。
七娘看她一眼,是时候添把柴火了!
她道:
“今日的战况你也见着了。韩家军势如破竹,你以为,他们真攻不过来?”
玉戈想起营地的伤兵,血肉模糊,缺胳膊断腿的比比皆是。她猛地一颤,额间冷汗直冒。
终于,她一咬牙:
“但凭侧妃安排。”
七娘暗自舒了口气,悬起的心这才放下。
人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果然好生脆弱。恐惧已阻止了玉戈的思考。
其实,宋军能否打过来,还真是未知之数。否则,她也不会急于逃离。
好在那丫头心性弱,此前吓得不轻,这才骗过。
但此事宜早不宜迟,一旦玉戈反应过来,那才是功亏一篑。
不过,事实证明,七娘多心了。
第二日刚起,玉戈便追着七娘,问何时动身。似乎比七娘还急不可耐。
七娘掀帘看一眼。账外的金军仍在营帐中,严整肃然,没有丝毫的突破口。
主仆二人各有心思地挨了一日。时至黄昏,依旧不见出兵的迹象。
玉戈急了,呼吸越发紧促,道:
“侧妃,今日,怕是走不成了!”
七娘垂下眸子,倒安静得很。
乘胜追击,本是最浅显的兵家道理。韩世忠这会子都未出兵,看来是打算夜袭了。
夜里更好!
视线不清,便于隐藏。
七娘方道:
“你寻两套暗色的轻便衣裤来,咱们夜里走。”
玉戈由于害怕,喉头咽了咽,方应声而去。
还未行两步,七娘又唤住她,低声耳语道:
“我来此之前,是昏睡在马车之上。那迷药,是你下的吧?”
玉戈一怔,“咚”地跪下磕头:
“侧妃赎罪!侧妃赎罪!”
七娘白她一眼,还真是个蠢丫头!
七娘方道:
“你起来,我并非这个意思。你那处可有残余?”
玉戈一愣,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木然点头。
“那就省心多了。”七娘喃喃道。
………………………………………………
夕阳渐渐褪去它的光彩,天色由昏黄变作黑暗。金营渐渐骚动起来。
“来了!来了!”一金兵操着囫囵的金文,踉跄而过,“是夜袭,是夜袭!”
声音还未消散,金营渐渐喧闹了起来。
一声声金文的口号高喊,金兵的步伐渐渐整齐。
完颜宗廷面色镇定,但却加快了步伐。他一面行走,一面穿甲。经过七年娘营帐时,他蓦地顿了顿。
只一瞬,便又越过前行。
厮杀的声音又起来了。七娘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毕竟,不论是金兵,还是宋兵,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的机会来了。
“玉戈,”七娘压着声音低唤,“东西可备好了?”
一个战战兢兢地上前,手中捧着一坛酒。也不知因着重,还是别的,她的手有些发抖。
七娘凑上前,鼻尖嗅了嗅,点头道:
“去吧。”
说罢,她又捧了几个碗,搁在酒坛上。
“侧妃,”玉戈声音发颤,“要不,咱们还是别做了。宋军……宋军不定会打来的。一旦被人察觉,有些不值得。”
七娘转头看向她,目光冷冽:
“药是你带的,酒是你调的。眼下不做,你退得出去吗?”
玉戈身子一僵,如今,真是骑虎难下了!
她再不说什么,与七娘一同举步出了营帐。只是七娘半隐在帘中。
帐外的天色依旧黑暗,不远处,传来兵戈厮杀之声,营帐的守兵所剩无几。但每个人都紧握着兵器,目光不时瞥向不远处的战场。
七娘扫了一眼,临近的营帐有三座,守兵十来人。这一坛酒,应是够了。
她拍了拍酒坛,暗自低语:
“平生第一回小人行径,给了这个小人的兵。”
七娘朝玉戈使了个眼色,玉戈会意,方道:
“兵哥哥们,王爷在前线厮杀,大家坚守营地,亦有功劳。侧妃赐酒,还请大家赏个脸!”
兵士们闻声,皆面面相觑。
一人遂上前道:
“还请玉戈姐姐转告侧妃。谢侧妃赏赐,只是之营中吃不得酒。还请莫要为难兄弟们。”
玉戈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额角又开始冒汗。
忽闻一阵笑,是女子的声音,清脆又悦耳。
七娘掀帘而出,仪态万千。
兵士们久在军营,不由得心神一荡。
七娘含笑半刻,方才道:
“这是王爷的意思。一来,是要犒赏兄弟们。二来……”
她缓了缓,又接着道:
“王爷是有把握退兵,但凡事有个万一。吃口酒,添些血性,一旦有事,本宫的命还指着你们呢!只一碗,能碍什么事?”
兵士们心头暗呸了一声,原是这女人怕死,有心讨好!
怕死的人很麻烦,怕死的女人更麻烦。
所幸,金人都是在酒缸里泡大的。别说喝一碗,便是喝一缸也跟喝水一般。
的确不碍事!
况且,这女人又是王爷的宠妃,如此拂了她的脸面,日后到底不好相与。
一兵士遂接过酒盏,自添上,道:
“多谢侧妃赐酒。”
说罢,便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众人遂纷纷上前,讨得一盏薄酒。
七娘与玉戈相视一眼,转身回了营帐。
接下来要做的,只是等。
不太久,半盏茶的功夫,只闻得帐外框当一声。旋即而来的,是第二声,第三生……
七娘与玉戈早换上事先备好的衣裤,猫着腰自后门而出。
脚下一个倒地的金兵,玉戈恰踩着。她正要叫,却被七娘掩住了口,一眼瞪回去。
七娘看了眼倒地的金兵,举起小足踹了一脚,甩头而去。
草原上能藏身的地方不多,但不远处有个灌木丛,恰是宋军的方向。七娘来时,在马车中看过许久。
那头嘶杀的声音越来越近,七娘呼了口气,为自己并未走错方向而庆幸。
可是那些厮杀声,也提醒着她。
酿哥哥很危险。
她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生同衾,死同穴,所谓夫妻,当是如此。
是一定要在一处的!
亲七娘带着玉戈在灌木丛中穿行,正要发力奔跑,忽见前头行来一群人。
七娘定睛看了,那群人约莫十来个,皆身着夜行服。在暗夜之下极不易察觉。
她背脊一僵,猛地顿住脚步,一把抓着玉戈蹲了下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谒金门1
“那头战事平稳,势均力敌。”一人黑衣汉子道。
“好。”领头的点头,“此处唯有一处灌木丛,咱们行事须得谨慎些。待再靠近些,便速速点火。韩将军再拖上一时,一旦火势大了,完颜宗廷必定两顾不暇。”
“晓得的。”黑子汉子道,“陈参军放心。”
陈酿朝他们看了看,又看向不远处的金营。
他顿了顿,道:
“我随你们一同去。一旦火势起来,你们便去帮韩将军。”
一旁的史雄有些着急。他抓上陈酿的手臂,一直盯着他,道:
“你呢?”
“我往金城去,还有些事。”陈酿淡淡道。
史雄在战争的环境下,是颇为敏锐的。他隐隐觉出一些不对劲,陈酿有事瞒着他。
史雄直言:
“你是否还有事瞒着我?兄弟,你别傻冒险啊!”
陈酿看史雄一眼,打发了众人去准备火石弓弩。
他方道:
“我去找人。”
找人?
来的路上,陈酿一直说自己要找人。可究竟找谁,为何而找,也不曾说明。
陈酿接着道:
“过会子,先在金营外围点火,困住他们,我进去找人。找到是万幸,若不得,只得入金城一趟。”
史雄蹙眉,只道:
“是不便说的计划么?可你只身入城太危险了,不如我陪你一起?好歹我功夫强些,咱们有个照应。”
“火起之后,史大哥只带他们回营就是。”陈酿道,“这不是什么不方便的计划,只是私事。史大哥不必挂心。”
私事?
眼下战事未平,他还要去办私事!
究竟是什么要紧的私事?
史雄依旧云里雾里,看陈酿的眼神却带着狐疑:
“你究竟要寻谁?”
史雄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只要不是机密军情,你不答,他便缠着你不放。
其实也不是陈酿不愿说,只是近乡情怯,更加心口难开。
他深吸一口气,自知再不得瞒史雄,遂道:
“是蓼蓼。”
谢七娘子!
史雄一瞬瞪大了眼,瞠目结舌。
谢七娘子不是已经香消玉殒了么?她在燃着大火的军船上纵身一跃,是多少兵士亲眼看着的!
“我说过她没死。”陈酿道,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史雄的惊讶更深,但也相信陈酿的话。
陈酿是个有分寸的人。若非确定,他不会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将此事告知。
如此看来,他是非去不可了。
“金城之大,你知道她在何处么?”史雄问。
“知道。金国九王府。”陈酿也不遮掩。
史雄的惊讶又深一分。
金国九王府,不正是完颜宗廷的府邸么?那个正在战场上,与韩世忠拼杀之人!
史雄甩甩头,这一牵扯,只怕又是一大堆事。
他方道:
“还是我与你同去吧!算来,谢七娘子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陈酿沉吟一阵,又看向一旁准备的黑衣汉子们。
他不答史雄的话,只道:
“先做正事。”
………………………………………………
七娘蹲在灌木丛中,隐约听得不远处的声音。其实那样低,那样不清不楚,她依旧能分辨,那个声音是属于谁。
一个魂牵梦萦,相思百转的声音。
酿哥哥,是你吗?
你来了,你终究来了!
她心头猛地揪紧,眼圈霎时绯红。
再顾不得许多,七娘噌的一下起身。刚欲开口,只觉被人从后拦腰一截,一把捂住嘴口鼻。
七娘本能般挣扎,双脚不住蹭刮土地,手也没章法地乱舞。
只那双眼,鲜红似血,直直望着陈酿的背影。
他的背影越发模糊,七娘手脚越来越软。
绝望!
绝望……
眼前猛地一黑。
………………………………………………
再次睁开眼时,七娘已不知今夕何夕。
她躺在床上,直直望着天花板,似乎那个熟悉的背影依然还在。
“酿哥哥!”
她脱口而出,但嗓音极其沙哑,发不出声。
“酿哥哥……酿哥哥……”
七娘依旧坚持着,微弱地唤。即使只是启唇,她亦希望他能听见。
但眼前虚幻的背影,却迟迟不曾转身。
“谢七先生,你醒啦!”忽闻得孩童清脆的嗓音,与七娘的沙哑截然不同。
七娘闻声一颤,陈酿的背影霎时化为乌有。
孩童的声音还不停传来。
“先生渴了吗?”
“先生为何不说话?”
“御医过会子就来,先生不要怕。”
……
完颜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七娘却丝毫不愿应答。
她闭上眼,蹙了蹙眉,又似睡着了一般。
完颜亶凝视着他,托腮撑在床头,一脸委屈:
“谢七先生,你是在生阿亶的气么?”
七娘只觉心绪沉重,半分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但她还是强撑着开口:
“是你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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