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黛玉慢悠悠地走进屋里,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雪雁正在收拾屋子, 一回头就见她不声不响, 呆呆立在一旁, 不由吓了一跳。
她瞧着黛玉的面色, 不解道:“发生什么好事吗?姑娘笑得这么开心……”
黛玉回过神来, 瞪她一眼:“你看错了,我何曾笑了。”
说着,她自顾自走到桌旁,执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慢慢啜饮着掩饰心虚。
白鸥正好步入屋中,见此情景, 忙上前握住黛玉的手, 夺过茶盏:“这茶都凉了, 姑娘要喝, 等我去砌一壶新的。”
黛玉小时候身体不好,她们是小心惯了的。她一边提起茶壶去沏茶, 一边埋怨雪雁:“你在屋里,也不知道看着点。”
雪雁见她恼了,自觉失职, 缩了缩脖子, 忙告罪不迭,把刚刚的事丢开了。
傍晚用过晚膳, 一家人叙起家常。
贾敏一边拉着林如海坐到临窗的大炕, 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谢嘉树。
林如海不疑有他, 兴致勃勃地将重遇谢嘉树的事又说了一遍。贾敏侧耳听着,眸光却不动声色地落到黛玉身上。
黛玉含笑听着,半点不露声色。待林如海说起谢嘉树喜欢《春秋》,才心生疑惑。
他不过十六岁,每天修炼、练习骑射,还要在上书房读书,春秋几十万字,又艰涩难懂,他哪有时间研读?
黛玉心下微动,他在讨好父亲吗?
她垂下眼眸,长睫颤动,轻声询问父亲:“那您可考校他了?”语气中带着几不可查的紧张和担忧。
贾敏收回视线,嘴角轻轻勾起。
林如海却毫无察觉,笑道:“以他的出身,不过十六岁就被圣上点了三品要职,何须刻苦做学问?你父亲没那么呆,怎么会去考校他,平白让他下不来台。”
黛玉闻言松了口气。
随即,心中又隐隐不服气,轻声反驳道:“他被圣上看重,正说明他本身有才干,得了圣上青眼,哪里能全凭出身?况且,小哥哥做事认真,他说喜欢春秋,就肯定会去读的。”
林如海被驳的一脸莫名,见女儿双眸晶亮,满脸坚定,不由连声哄道:“是、是,玉儿说的有道理!”
他思忖了下,顺势道:“要不,下次我考考他,再告诉你他是不是研读了?”
贾敏的肩膀轻颤,终于抑制不住,轻声笑起来。
黛玉见此,脸涨红,别过头不肯言语。
……
谢嘉树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冷静。
这种一见到心上人就大脑当机的情况简直让人无语凝噎。
……甚至连黛玉的心意都来不及试探。
但两世以来的第一次心动,又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欢喜,仿佛空气都溢满了醉人的甜蜜。
因在黛玉面前丢了脸,谢嘉树逃避般的,每日在家安静读书。他既与林如海说了喜欢《春秋》,当下刻苦研读起来,真真是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倒是靖安侯夫人,见这番动静,不由开始多心起来。
柳氏怀了第三胎,已渐渐显怀,靖安侯夫人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还遣人隔三差五去瞧她的身体情况。
这一日清晨,靖安侯夫人听完柳氏的情况,又遣人去问谢嘉树早上几时起,早膳用了什么,什么时候出门等等。听说又不叫人服侍,早早起来就在读《春秋》,靖安侯夫人不禁忧心忡忡。
丫鬟询问她是否要摆早膳,靖安侯夫人沉默半晌,才慢慢站起身:“等我去一趟小佛堂再说。”
丫鬟忙躬身应诺。
靖安侯夫人独自跪在佛像前,虔诚地念了一卷经,而后才怔怔地望着佛像慈悲的面容,轻声开口:“当初嘉树失踪,我向佛祖祈愿,只要嘉树平安健康长大,再无所求。一转眼,他已经这么大了,样貌和清书越来越像,连性情都似了七分。”
她慢慢捻着佛珠,眼眶微微发红:“我却愈发贪心,盼望着他娶妻生子,盼望着有个重孙承欢膝下……”
……
靖安侯夫人步入兰亭苑时,谢嘉树还在看书。他面容犹带青涩,相比其他少年却显得身形挺拔,姿态从容。
见祖母来了,他放下书,走过来扶她:“您怎么过来了?”
靖安侯夫人五十多岁了,这几年身体康健,面容反倒比以前年轻些许。她拉着谢嘉树的手,问道:“今日休沐,怎么不出去玩?”
两人走至院中,谢嘉树笑道:“孙儿多读点书不好吗?”
风拂过树梢,枝影摇曳。
两人在花厅坐下,静静喝茶。
靖安侯夫人的思绪飘远,迟疑道:“你看上的姑娘,是不是并非良家?”她叹了口气,苦口婆心,“我们家的规矩,嫡妻未产子,是不能纳妾的。”
谢嘉树正在喝茶,被呛得咳嗽不止。
“你小心点。”靖安侯夫人伸手拍抚着他的背,心疼不已:“少年慕艾,是人之常情,你一向克己复礼,这回如此为难,必是心中也挣扎不已。过些日子就是秋围,你去散散心,再好好想想?”
谢嘉树哭笑不得,只好连连保证绝没有此事。
见祖母不肯相信,谢嘉树叹口气,顺势说起今年秋围的事来。
圣元帝每岁秋季都举行狩猎,勋贵之家十五岁以上子弟均可参加,是他们御前露脸,博取晋升的良机。
去岁谢嘉树第一次参加秋围,他与九皇子一组,不仅骑马、射箭均得第一,狩猎中更是满载而归。
圣元帝龙颜大悦,不仅重赏九皇子,还赐给谢嘉树一座京郊的温泉别庄,并笑言,待他上书房结业,另有惊喜。
今年,他就被钦点了金吾卫右武卫。
二皇子、三皇子当时笑容就勉强起来。二皇子更在御前戏谑九皇子道:“我看明年不能让谢世子再与小九一组了,他年纪小,轻松得了第一,以后该懒怠了。”
圣元帝哈哈大笑:“你们别挤兑小九儿,有本事,你们也去寻一个能拿第一的来。”又放言:“明年谁能胜了嘉树,朕就赏他一个金吾卫正四品。”
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
……
赵家居住在祖宅,与国子监比邻,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方。
三进的院子,庭院中草木错落有致,西北角伸展着几架葡萄藤,旁边的池子清澈见底,里面几尾鱼儿在水中游曳,一派富足安逸气象。
赵夫人穿了件丁香色的夹袄,倚靠在迎枕上翻着花样子,渐渐出了神。
赵芙见母亲神不守舍,似有惆怅之意,不解道:“母亲,您这几天怎么了?”她歪着头,嘴角两个梨涡浅浅:“是不是二哥哥惹您生气啦,我去帮您教训他!”
她本能察觉到不妥出在赵靖身上。
“你啊,被我娇宠惯了,什么都不懂。”赵夫人轻轻摸了摸赵芙的发顶。
赵芙立刻不服气地撒起娇来。
欢快的气氛让赵夫人又想起近来日渐安静的儿子。
儿子是个聪明孩子,见她回府后绝口不提林家,就明白了她的打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靖无法反抗,只能沉默。
以往应该是三人有说有笑的时候,如今却仅有女儿陪在身边。
傍晚,赵大人回府,她不由顾虑重重地提起赵靖,赵大人却不以为然:“靖儿过两年就要参加秋闱,科考关系他的一生,正该持重些了。”
赵夫人就面露苦涩,说起慈恩寺的事情。
赵大人闻言,勃然变色:“靖儿的婚姻大事,你居然一点都没告知我?你这样做,让我如何面对如海?”
透露出结亲之意,主动邀约到慈恩寺,回来后却只字不提,这和嫌弃有何区别?
赵大人深吸口气,稍稍冷静,才冷冷道:“如海在扬州九年,不仅扳倒了甄家,还让江南重新受控于圣上,是立了大功的,他的仕途绝不止于此,若他愿将独女许配给靖儿,是我们家高攀了!你这样做,岂不是陷我于不义,让我情何以堪?”
赵夫人闻言,呐呐不敢作声。
她想起儿子哀哀恳求的目光,心中发软,不由道:“那我主动示好,重新叙起这桩亲事?”
赵大人冷笑:“你当你儿子是凤凰不成,人家还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赵夫人强辩道:“我只是觉得林姑娘恃才傲物,她棋艺精妙,与芙儿下棋,竟丝毫不让,让芙儿当众出丑……”
赵大人拂袖而起,打断她的话:“做学问讲究诚心正意,如海品性高洁,他女儿若故意让棋,才是失了本心。”
他望向赵夫人的目光透出浓浓的失望:“我少不得要亲自登门致歉,请求如海原谅。只是,这件事你万不可再提起了!”
赵夫人见他动了真火,不敢再驳。
门外来向父亲、母亲请安的赵靖眼神一黯,忽觉全身无力,往日神采飞扬的面孔变得木然,呆呆立在门口。
跟在他身后的赵芙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的一片阴霾。
……
随着秋围将近,京城气氛渐渐鼓噪起来。
勋贵之家纷纷收拾打点起来,不少年轻子弟激动得摩拳擦掌。当然,也有像宁、荣二府那样从不参加,漠不关心的。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秋围在即时,太上皇病危了。
第46章
因太上皇病危, 原定的秋围取消, 令许多人大失所望。
皇宫里到处一片肃穆。
太上皇近年来虽退出了政治中心,但他病重, 仍牵动众人心弦。
圣元帝看过太医呈上的脉案,沉默许久,才淡淡道:“摆驾长宁宫。”
戴权躬身应诺,悄悄使了个眼色,马上有小太监一溜烟跑出去传令。
秋日的晴空一碧如洗,暖阳和煦, 却无法照入圣元帝的心中。
再次踏进太上皇的长宁宫, 他竟产生恍如隔世之感。
当初他登基, 为太上皇择长宁宫而居,未尝没有就此息事宁人的意思。他只愿一切就此了结, 得以长宁。
年幼时, 太上皇也曾视他为继承人, 付出真心疼爱。只是随着安氏进宫, 一切渐渐就变了。太上皇日渐昏聩,对安氏唯命是从。
他已经记不清年幼时的事,只恍惚残留一个画面,父皇搂着他,环抱于膝上,教他习字。竟也不知是真实发生, 还是年少时光中, 无数个对父爱求而不得的夜晚里产生的梦呓。
他发动宫变时心肠冷硬, 展现了雷霆手段,登基后站到胜利者的制高点上,不禁狂妄自大,开始念及这点父子亲情,直到太子薨逝,才让他彻底清醒。
谋害太子,结党营私,截留赈灾银粮,一桩桩、一件件,太上皇始终没有放弃反扑。
太上皇老迈,他夺回江山要做什么?
圣元帝想到了西北的安氏。
秋渐渐深了,长宁宫的宫道上落满了枯黄树叶,风拂来,轻轻打着卷。
圣元帝目光缓缓扫过这冷清寥落的画面,却想起旧时的自己。
那些一度淹没于记忆中,年少时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卷土重来,渐渐变得清晰。他的心也变得愈发坚硬。
正殿内的宫女、太监困死在长宁宫多年,见圣元帝亲临,哆哆嗦嗦地跪了一地:“拜见陛下。”
圣元帝恍若未闻,直直步入太上皇寝宫。太上皇正躺在病榻上,两窝深陷,一张脸干枯而死气沉沉。
听到声响,他浑浊的眼珠缓慢转动,木然地落到圣元帝身上。忽然,他身体轻轻一颤,表情霎时变得非常古怪。
而后,他望向虚空,露出一个如同孩子般开心的笑容,急切道:“常儿,你快过来。”
圣元帝怔住了。
常是圣元帝的名讳,早已数十年无人敢直呼过。
他对上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仿佛被迷惑了一般,无意识地上前几步,走到了榻前。
太上皇的眼角溢出了泪水,喃喃道:“常儿……父皇,父皇对不起你。”
圣元帝一动不动,眼睛一点点瞪大。
他眼睛慢慢湿了。年少时,他盼望这样一句话,不知盼望了多久。
直到父子相残,彼此怨恨入骨。
戴权见此情景,骇得魂飞魄散,连忙领着屋里的宫人、侍卫退的干干净净,将空间留给了这对父子。
寝宫里的摆设简单,显得极为空荡,两人相对无言,徒留一室寂静。
太上皇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他闭了闭眼,语气更加软和:“常儿,父皇命不久矣了,你能原谅父皇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圣元帝心下戚戚,不由再度向前,眼见两人离得越来越近,他的影子被光影拉长,落在了太上皇的榻上。
见圣元帝面上似有挣扎,太上皇脸上慢慢露出一抹不同寻常的诡笑,目光转到他的影子上。
“哈哈哈哈哈,孽子受死!”
太上皇纵声大笑,闪电般地伸出手去,竟生生拽住了圣元帝影子。
圣元帝感到一阵剧痛袭来,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稳,仿佛被拽住的不是他的影子,而是他的三魂七魄。
大门哐当一声,无风自闭。
太上皇脸上满是得逞的笑意,但不过几息,他的笑就僵住了,圣元帝的影子竟发出道道金光,将他的手彻底灼烧成灰烬。
手臂被烧掉半截,太上皇霎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惨叫渐渐微弱,太上皇挣扎着,渐渐没了动静。
他的脸因疼痛扭曲到极致,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一阵清凉之意直涌头脑,圣元帝清醒过来,忙抽身后退。
一阵后怕袭来,他若有所觉,从怀中掏出张真人予他的黄符。
黄符还在发着热,微微烫手。
自从九年前凤梧殿上空天降异象,圣元帝就笃信张真人必有真本事。但未料到,他法力竟如此高强,一道黄符就能挡住邪祟攻击。他稍微安心,开始唤人:“来人,护驾!”
外面毫无动静。
自门被关上,寝宫中已完全变了模样,仿佛置身于尸山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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