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一开始猜李高明的身份,认为对方只不过是个官二代,没想到人家是皇二代。如今是贞观年,唐朝的统治者是李世民,那么兕子和雉奴的身份也很清晰了,一个是早夭的晋阳公主,一个是未来的唐高宗,女皇武则天的丈夫。
那么李高明会是谁呢?兕子和雉奴的兄长……李泰吗?或者是李恪?亦或者是李承乾?季婵觉得自己不仅手臂疼,脑子也隐隐作痛,“接近我又是为了什么?我一个普通百姓,身上也没有什么稀世珍宝的。”她实在是想不通。
“因为娘子您,很特殊。”阿锦绞尽脑汁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这话她也没说错,季婵所掌握的知识对于这个时代的确很特殊,独特的算术、还有印刷的改进,甚至是新品种的粮食蔬果,都是能对整个国家做出贡献的东西,一旦推广开来,受益的是天下百姓,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会引起统治者的注意呢?
季婵听完,难得的怔愣住了。她是名老师,时常被人比喻做蜡烛、春蚕等物,可蜡烛再亮也只能照亮一个房屋,春蚕更不用说了,从未有人把她推到这样高的高度上,这让季婵除了有些飘飘然之外,更多的是不安。
还有关于李唐皇室,季婵也有自己的看法,对方看重自己的能力是一回事,他的身份让她也很在意。身为统治阶级,掌握着整个国家生杀大权的小部分人,得罪不起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假装不知道?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够骗过对方。又或者是和之前一样相处?可拉倒吧,老师心理素质的确比一般的人要好一些,但她还是普通人啊。还是小心翼翼的讨好,阿谀奉承?季婵做不来,也清楚对方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到底该怎么办?李承乾掉了马甲之后,季老师陷入烦恼之中。
阿锦安慰她,“娘子你就当做我没告诉过你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如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季婵面无表情的看向她,忽的又想起恒明子来,干脆就一齐问了。
“恒明子?”阿锦说,“那小子是个假道士,跟在另一位身边,经常出些诡计害人,当初我揍他的时候见过他腰间有一方玉佩,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他十分重要的东西,所以一见到我就认出来了,我怀疑扬州水匪就是他搞的鬼。”
“好了,我不想听了。”季婵止住她的话头,感觉自己好像又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那我们现在如何逃出去?”
阿锦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摸了摸后脑勺,左言右他,“娘子要不我再给你讲讲我弟弟吧,我弟弟他啊……”
“你该不会?”季婵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我还没想好来着。”阿锦的表情十分无辜,她当时也是情急所至,所以就病急乱投医了,其实并不是季婵表面上看到的那番胜券在握的样子,但至少现在比当时好很多了不是?
季婵:“……”
☆、第53章
正当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际, 外头传来一个粗嘎的声音, 紧接着房门被敲响, “徐娘子,属下送饭菜过来了。”
阿锦扬声道:“进来吧。”
门‘吱呀’的一声被从外头推进来了,阿锦抬头一看, 是个糙汉,手里头端着简单的羊肉汤并几张蒸饼,另有一道荤菜和一道素菜。
“你们首领呢?怎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阿锦问他。
“首领有要事要处理, 所以暂时不能前来,贵客见谅。”大汉把东西搁置在桌上, 人长得五大三粗的, 说话倒是滴水不漏, 听见阿锦问话还好脾气的笑了笑,“如果没有其他的事, 某先下去了, 这位娘子的药还没熬呢。”他指了指季婵。
“行, 那你下去吧。”阿锦点点头, 对方拱手行了个礼,出去的时候还顺便把门带上了。
阿锦拉了拉门,木板晃动了几下, 却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她往回走,对季婵说,“门被锁住了, 这些个土匪,原来还是防着我们的!”
季婵纠正道:“是水匪。”
阿锦噎了一下,“不重要。”她叹了叹气,“看来还是不信任我们,打算先把我们拘禁在这里,等他调查完咱们也该倒霉了,恒明子那个小子……”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季婵渐渐听不见了。
“有办法吗?”季婵问。
阿锦看了看季婵手臂上的伤,又想起被另外安置在其他厢房的刘、林两位管事,觉得头顿时大了不止一倍,却也只能先安抚住季婵,“当然有办法,等你一养好伤,我就能带你们出去。”
季婵隐约察觉出她的言不由衷,只是如今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暂时这样了。同一时间,两个人为了不让对方担心,都接受了这个谎言。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严府已经忙碌了起来,满载货物的车马堵住门口,健仆们正在从上面卸货。
管事掸了掸袍子上的灰,眼睛紧盯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但凡有的动作重了,或是走得稍慢了些,都会受到他的呵斥,“小心些!弄坏了一件定然罚你们去做田奴。”田奴的劳作要更加繁重,累死几个也是常见的,虽说都是些暗地里的事,但是健仆们也有自己的小道消息,闻言都为之一凛,只能咬牙强撑,半句怨言都不敢有。
管事背着手,虽说背有些佝偻,头发也发白,但却没人敢顶嘴欺老,他眼角余光一扫,叫住了一个正提着篮子,往府里走的婢子。
“阿雀,等等。”
“奴在。”名叫做阿雀的婢子停住脚步,神色怯弱得低着头,她的手紧紧攥着篮柄,素淡的袖子半卷,露出满是各种伤痕的皮肤,指腹磨出了茧子,风拂过发丝,露出额角一处丑陋的疤痕。
“你怎么出来了?”管事的看了看她的手和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心里暗叹了一声,实在无法想象面前这个叫做阿雀的姑娘实际上才只有二十来岁,然而谁让她曾经的主子得罪过大娘子呢?而且那位妾室带着严府诸多财物重要文书出逃,更是惹怒了大娘子,找不着正主,她们这些仆人收到殃鱼之灾也是自然,谁都救不了的。
“莺儿让奴帮她偷偷带盒胭脂,奴也不想的……奴下次不敢了。”阿雀后退两步,两眼盈满了泪水,面前的老者是既是严府的大管事,同时也是大娘子的心腹,她不敢骗他。
管事掀开她菜篮子里头的果蔬,果然在下面看到了一盒胭脂,他将木盒拿了出来,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妾娘子身边的女婢而已,竟然也敢无视府里头的规矩,最近大娘子找不到由头治她,现在倒是刚打了瞌睡就送来枕头,这一番杀鸡儆猴也好给府里其他不长眼的见识见识!”复又转头看阿雀,挥挥手让她下去,“这里没你的事了,回膳房待着,日后不准随意出入府门。”
阿雀应了一声,似乎很害怕的脚步匆匆,然而那一双眼却是半敛着。莺儿对她呼来喝去,但凡有一点不满意的就偷偷掐她。她的主子最近得了宠在府里头也是嚣张跋扈,大娘子恨急,早就想整治,如今这一点小事尽够了,府里怕是要又闹上一阵,而自己也能落得个清净和安稳了。
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大管事转回头,只见一队兵卒并列而来,约有四五十人,个个握戟配刀,领头的马上骑士很是眼熟,大管事仔细一瞧,认出了对方乃是方刺史手下的一名军将,立马迎了上去。
“赖公安好,今个儿怎么到这儿来了?”明明年纪比军将要大了近乎一倍,大管事还是一脸谄媚。这是地位上的差距,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改变。他扭眼去看刚从马车上下来的俞修,问,“不知道这位是?”
那军将黑着一张脸,喝了声,“滚开!”便伸掌把他拨到一边去,直接将老管事推搡跌倒在地上,随后恭恭敬敬的退到一旁,道“俞郎中,您请。”
俞修笑了一笑,抬脚踏了进去,军将紧随其后,而那些兵卒更是恶狼扑食一般,刹那间鱼涌而入,管事撑在地上的手背都被踩了好几下,他暗自唾骂了一声,“遭了瘟的老兵奴!”
“你是严府的管事?”他心里正骂骂咧咧的,只见一个小兵蹲在他眼前,面带犹疑的问道。
老管事立马又笑开了一张脸,点头道:“兵爷,奴正是严府的管事。”
小兵从袖袋里头掏出一个布包,里头装着茶叶和盐,他把东西递到管事面前,而自己凑到耳边,“刺史公说了,让你把东西立马交到严小郎君,这严府也莫要回了。”
什么?老管事眼底满是诧异,然而正待他要问的时候,小兵已然站起身,跟随队伍入了严府,管家从地上爬起来,手里头攥着布包,看着惊叫声四起的府邸,还有忆起赖军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态度,他心里浮现了一个骇人的想法来,顿时也不敢多待,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原本安静的严府门前来了许多官兵,尽然只是四五十人,然而这番动作也惊动了许许多多的人,这些兵卒都是老兵壮汉,下手没轻没重,也不懂什么忌讳,进来就是一阵霹雳啪啪的乱翻,屏风被踢倒,墙角的花瓶‘砰’的一声砸落在地,吓得婢子奴仆尖叫连连,四处流窜。
“还请诸位兵爷高抬贵手!”严润匆匆赶来,命令家人端上一托盘的金子,试图收买军将结果反被拂落在地,对方狰狞着一张脸,问道:“你就是严润?”
“……”严润怔住,心道咱们这不是都认识吗?不过人家毕竟是官身,话还是要回答的,“某便是严润,不知……”
“找的就是你!”军将打断他的寒暄,喝令身后的兵卒把他拿下,拿绳子捆了拖到一旁。严家的大娘子发出尖锐的叫声,厉声让健仆奔上去救人,兵卒“铮”的半抽出腰间的佩刀,浓浓的煞气直面而来,奴仆们纷纷腿软了软。就连大娘子也急急后退数步,一屁股栽进榻里,模样好不狼狈,躲在一边的阿雀悄悄用袖子掩唇讥笑。
“赖军将!!”严润看到自己的结发妻子被别当堂如此对待,顿时气红了眼,虽说这个军将是方舟底下的人,但是他严润也不是吃素的!不说嫡长子娶了刺史府上的女儿,严家和方舟也是一条船上的人,将来闹到方舟堂前,自己也是有说头的!
赖军将睇了他一眼,暗含警告,冷声道:“这位是京城来的刑部郎中俞公,如果你再胡乱说话,对俞郎中有冒犯之言,可别怪某用依法用刑了!”
京城来的……严润一惊,迅速低下头去,尽管他还是满脸阴霾,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分析现在的事态。
关于太子承乾和刑部郎中俞修被派遣到扬州公办的事情方舟并非真的丝毫不知,早在那日上朝结束之后,长安就靠飞鸽传书送来消息,方舟知道后和严润还有江武东曾在一起商谈过对策。
而赖军将这和往常截然不同的态度,还有他旁边一身贵气的中年男子,这数队兵卒……看来事情败露了,而且方舟!方大刺史!竟是拿他严家来当替罪羊了!思及此处,严润顿时气到浑身发抖,看向赖军将的眼睛迸发出仇恨的目光。
底下破碎的瓷片,被砸烂的木头家具,兵卒们怀里露出的一点金银玉器的光芒,还有身后吓得不断抽泣的妻子侍妾,严润嘴唇动了动,似乎要把一切全盘托出。
“严家主,莫要犯傻。”赖军将眸中冷意更甚,低声道,“严小郎君至今未归呢。”
严润听了直接软到在地,脸上又哭又笑几欲癫狂,他如果把江武东和方舟两个人都捅|出来的话,这位长安来客会不会放过自己不说,方舟定会赶尽杀绝的,而自己要是顺从了方舟,阖府上下依旧都会遭难,但是他的嫡长子,却能够活下来,他还有别的选择吗?他没有的。
严润眼中的光彩全都熄灭了,他脸色灰败,声音干涩,“走吧。”
赖军将好心情的笑了,让兵卒将人带走,自己则是凑到俞修面前,道:“罪犯严润已经拿住了,俞公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向殿下交差了?”
俞修不可置否的点点头,凌厉的目光几乎要将军将看透,吓得对方打了一个寒颤这才作罢。
☆、第54章
“我招!我什么都说!”
盐水混合着鲜血淌过条凳, 淅沥沥的往下滴, 严润闭起双目, 指尖不断颤抖,不再受到鞭笞的身上,疼痛依旧是那么鲜明, 但是紧绷的心却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我的确和江豹寨的水匪有交易,他们负责劫掠,而我负责销赃……”他的嗓音沙哑, 几不可闻,“所得的钱财, 我拿小头, 他江武东拿大头, 严格来说,杀人越货的都是他们, 我不过是帮了一点小忙把东西卖出去而已。”严润试图为自己开脱, 他怕死, 但更怕身后的家族因为自己而倒塌。
早知如此, 何必当初呢?严润苦涩一笑,最开始严家也算家底丰厚,如果不是自己太贪心, 追求更大的利益跟那些人合作的话, 或许就不会这个下场了。但是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商贾地位低,没有贵人相助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在别人眼里都是最为低贱的存在, 哪怕是村夫,都能看不起!
他面目狰狞,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实际上没有多少悔意。
俞修不理会他的辩解,慢条斯理道:“拿刀的人虽然不是你,但是帮他们举起刀的却正是你们这些利欲熏心的商人,无需多言,还有什么一并招了便是!”
严润语塞,沉默了一会嗤笑道:“余下的你们都查出来了吧?还有什么可好交代的。”
李承乾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扫了刑房里头的几个人一圈,重点关注方舟、赖军将,最后才把视线落在严润身上,“那张兵防布置图是如何得来的,还有前两日来刺杀本殿下的那些水匪手里的兵器倒是眼熟得很哪,看样式标志,不仅有前朝的,就连武德年间的也有。你一个小小的商人,
能把手伸到官衙里来?莫要再耍心机了,到底朝中谁和你接应?若是再有一句谎话,就不止你性命难保了。”
“你们想严刑逼供?!不顾律法?”严润咬牙切齿道。
李承乾只是笑,不答。
然而这却让严润整个人都颓废下来了,他今日如果不咬一个人出来,怕是难以善终,他祈求的看向方舟,对方神色漠然,而一边的赖军将目光阴毒,暗中示意他管好自己的嘴。
严润扭曲一笑,想让他当自己一个人去死?他不会让这些人如意的,死之前怎么着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严润的手指颤颤巍巍的举了起来,遥遥的指向了方舟——旁边的赖军将,满意的看到对方登时变了脸色,桀桀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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