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静默中,寒鸦扑啦啦地从天上飞过。
依罗女巫眉梢微挑,藜露微不可闻地皱起秀眉,而辛夷将军直接不屑地切了一声,而身后的那些女侍卫们更是掩唇而笑。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们笑什么,我这叫抛砖引玉。”然而回应他的话,只有连个水花都不起的河面。
脑门上不由自主地浮起青筋,我捂住了脸:……好、好丢脸。
玄奘讪讪一笑,苍白解释道:“这是我们附赠的驱魔表演,好戏还没有开场。”
敖烈无语地别过了头,大概是嫌自己和沙悟净呆在一起太过丢人。
辛夷将军不无嘲讽地笑道:“诶,和尚,你知道在女儿国招摇撞骗,尤其是你们男人招摇撞骗,会有什么下场吗?”
话音未落,本来毫无动静的河面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碧绿河水仍然平静得像一面铜镜,可是河水之中从云萝断崖上留下来的鲜血开始旋转起来!好似河中心形成了一个剧烈的风暴,不断地吸收着所有停留在子母河中的鲜血!众女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震惊一幕!鲜血流动得越来越快,而河中心的东西也渐渐浮出了水面,正是刚才沙悟净丢了进去的骷髅头串成的项链!
而此刻,孙悟空长臂一伸,手中金箍棒舞出千百个金花,在一片惊呼声中,猴子一个腾空翻劈出了一道完美的一字马,而手中变长的巨棍狠狠地朝水面一劈——
只听‘哗’地一声,百尺子母河竟然被孙悟空的金箍棒生生破开!
两道河水帘幕犹如两头受惊的巨兽,毫不留情地朝两边嘶吼奔腾而去!而敖烈和沙僧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俯身拍上河岸的土地,凭空再次筑起了两道水幕,生生拍上那两道河水帘幕!然而孙悟空的金箍棒越往下破水,两边涌起的水墙就越发高而厚,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将敖烈和沙僧所筑的水墙生生拍翻!
——转眼就要冲上岸来!
沙僧吃力地双手高举,赤手形成一道屏障定在河幕之下!而敖烈一把拉过猪八戒到自己的位置上,一个旋身脱开。九齿钉耙顶住汹涌河水,猪八戒瞪眼道:“喂,小白龙,你不会是想一个人逃跑吧!”
敖烈冷冷吐出两个字:“住嘴!猪头!”
众人只见白衣少年一个利落无比的旋身脚踩在水幕而上,泼墨长发在空中甩出一个俊逸弧度,随着少年的口诀,本来汹涌强悍的河水帘幕一瞬拔地而起成了一桩桩碧绿冰墙!
子母河的水本来就干净碧幽,而此刻更像是一块块翡翠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冰墙一瞬冻住了河底的所有,而孙悟空劈开的直达河水深处的一条水路,也结成了一条冰砖铺就的道路。
但是谁也不知道,道路的尽头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沙悟净脱力地倒在地上:“行啊!小白龙!”
猪八戒懒洋洋地笑道:“看不出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
孙悟空收回了金箍棒跃了回去,看见众人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不屑地捋了一把猴毛。
敖烈抱着胳膊,一脸冷漠地提醒道:“这法术顶多坚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后,冰就会化作水。如果到时候你们不能从里面出来,那么——”
我惊恐地睁大眼:“难不成我们就会跟着死在里面?”
玄奘一把将我拖到身后,瞪大自己的葡萄眼:“还会有生命危险?这也太危险了!绝对不可以!我不同意!”
少年语气一滞,似是被气出了内伤。
咽下喉咙的热血,敖烈硬邦邦地回答道:“那么就只能游上来。”
我松了一大口气,但因为时间限制,还是忍不住神经紧张:“只有两个时辰啊?不过没关系,我相信咱们能认出到底谁才是你的侍卫。时间不等人,咱们现在赶紧走吧。”说着,我就风风火火地拽着身边之人朝河底通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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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我忍不住碎碎念道:“虽然说河底的骷髅太多,但是我是尸鬼王,那些鬼怪就算不听我的话,起码也会给我几分薄面的。就算我不行,不是还有你吗?那个家伙虽然现在是僵尸的样子,但是呢,你认真地想一想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让你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标记。当然,一眼不行两眼也可以,不过你要记得,我们只有两个时辰,如果在辨认上花费了太多功夫,你们可能没太多时间叙旧了——”
我回过头还想再嘱咐两句,可是瞟见身后那颗秃头时,我吓得像只猫一样跳起来:
“我去!怎么是你啊?!”
玄奘羞怯怯地眨巴着他那双葡萄眼:“一直都是我啊。”
我炸毛道:“好端端地,你跟来做什么啊!”
玄奘无辜道:“是小善你刚才拉着我的手就走的。不过放心,那个恶婆娘就在后面跟着呢。”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急道:“你可小声点吧!”
而此时,依罗女巫戴着面纱,神情无波地从我们身旁走过——
玄奘双眼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眨了眨眼睛表示明白。我感觉有些不对劲,皱眉看向女巫才发现她的身影佝偻了不少,连露出来的皮肤亦是如同老妪般的带着皱纹与瘢痕。
我惊讶地想要出声,可是下一刻,我的手便被玄奘大手稳稳握住。我不解地看向玄奘,然而剑眉星目的和尚收起了傻白甜的笑容朝我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然后拉着我往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走,露出的尸骨残骸就越多。然而现在,我遇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那就是:小白龙在冻住了整条子母河的时候,顺便也把河底下的僵尸骷髅给冻住了!所以……我该怎么跟那些被冰封住的僵尸进行面对面、心与心的交流啊?!
玄奘拍了拍我的脑袋,宠溺地笑了笑:“不要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总会办法的。”
据说,很多年前,在没有子母河的时候,悬崖底下曾是一个盆谷。
很多人曾上云萝断崖向山鬼许愿,可也有很多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们死在了悬崖之下,尸骨积攒在盆地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人问津、无人挂念。
我对着手指,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那个,你能认出谁是你的侍卫吗?”
一身黑色纱衣的女子停住了脚步,一双沧桑的眼睛怔怔地望着盆地中被冰封起来的僵尸,半响流出一行温热的眼泪。这里的骸骨那么多,河底的世界那么黑,她不敢想象,他会在这里等了她这么多年。
“白姑娘,我可以最后请求一件事情吗?”
沙哑的声音,不易发觉的哽咽语气。
我心一软,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我能帮,我会尽力帮你的。”
玄奘握着我的大手一暖,传来了他支持的温暖。
依罗缓缓说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他把自己的记忆封存了起来,我想看看他最后的样子,可以吗?我想知道……他临死前有没有受过什么痛苦。”
我有些犹豫:“可是敖烈说过,只有两个时辰诶……”
依罗背对着我,虽然她已是垂暮之态,可背影依旧挺得笔直:“只看一眼就好。我很想再看一眼慕枫的样子……也想看看在他的心底我当年的样子。如果你能答应我,我可以将铁云珠完完整整地送给你。”
我眉目轻触地说道:“我可以让你再见他一面,可他看不到你。而且,你的精神力看起来已经处于强弩之末,你要明白,很有可能会因为进入亡灵的梦境而遭到反噬,你真的决定了吗?”
没有任何犹豫,依罗便转过身来,认真地望向我:
“我只想再见见他。”
那双染上了岁月痕迹的双眼中,不再有任何的光,以及对这个人世的半点牵挂。
第63章 无人领悟相许
在海棠凋零的季节中, 西梁国王室向子民宣布废除依罗储君之位,而弥箩公主顺理成章地接过女君权杖, 择日将与云朗将军完婚。
当娇美可人的公主和温润如玉的将军并肩站在城墙时,所有的臣民由衷向这对金童玉女送上自己的祝愿, 而他们欢欣载舞的样子,似乎都已然忘记了另一位被幽禁在高阁之上的公主。
他们都忘记了她从前的样子,也忘记了她的出生曾代表着上苍对巫族的祝福。
身穿金丝银甲的青年眉目冷冽地挡住了云朗的道路:“慕枫在此恭喜云朗将军,即将成为新君的驸马,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云朗头疼而无奈地看着他:“慕枫,我以为就算别人不明白,至少你会理解我。”
慕枫眼底含着嘲讽之意, 青年转过身, 手放在了鞘柄上:“云家注定要守护王室血脉,家族为了维系自己的地位与权力,注定要让自己的每任嫡长子迎娶新君。我应该理解你的, 毕竟,我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被送去当王室的侍卫而不是什么云家将军……家生子所生的孩子,是一个家族的耻辱, 更不配冠以这个姓氏,呵,我果然应该理解你的。”
云朗微微一笑,手放在了青年的肩膀上, 温声道:“我知道这十几年, 你心里一直气家里对你不闻不问, 但是等我迎娶弥箩公主,我便能替代父亲成为云家家主。慕枫,我知道,你娘临死前一直希望你能认祖归宗。我答应你,只要我成为了家主,就会为你正名。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给你的承诺。”
慕枫下颌线微微绷紧:“承诺我不要了。云朗将军,我只想请求你能去看望一下大公主。虽然说你现在已经要成为弥箩殿下的额驸,但是看在从前青梅竹马的份上,去探望一下自己曾经的未婚妻,这对你来说,应该比把我的名字重新划入云氏家谱中来得容易一些吧。”
青年用力地握住自己的剑鞘,咬牙道,“自从知道了你和弥箩殿下要成婚的消息后,她就不肯喝药只是哭,本来就丑,还哭得两只眼睛都肿成了核桃,更丑。”
云朗有些犹豫:“这个时候……”
慕枫嘲讽地笑起来:“哦,微臣差点忘了,这个时候将军你就快要举行婚礼了,所以你和大公主之间更应该避嫌,是吗?”
顿了顿,云朗看向别处,眼神微微一闪:“放心,我会抽空去探望殿下的。”
而在慕枫转身离开的时候,云朗出声问道,“你当了十几年的王室护卫,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如今的位置,只要再等等,总会等到姓氏刻入族谱的时候。为了这样一个承诺,放弃了之前努力的一切,值得吗?”
慕枫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值与不值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管。”
躲在一旁的花丛中,玄奘因为长得高大所以有些憋屈:“为什么我们两个人要呆在这犄角旮旯里,而那个恶婆娘却可以明目张胆地杵在他们身边?不过我看她似乎挺伤心的,看来近距离观察很容易触景生情啊。”
我手脚比划地解释道:“这是因为没有人能看得到她,可是筑梦者却能看得到我和你。”
玄奘有些孩子气地托着脸:“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我不想和他们呆在一起。”他转过头来,笑,“他们都是戏中人,而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因为转头的动作,他的脸颊刚好抵在了我的食指指尖上。一霎间,酥酥软软的感觉便从我的指腹一下子钻到了我的心里。
我有些傻愣,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事情来反应。玄奘弯唇一笑,从和尚那双黝黑清亮的葡萄眼中映衬出了一个呆萌的姑娘,还有缓缓飘零而落的海棠花。
转眼,梦中便转换了场景。
云朗虽然当时答应得犹豫,可他还是很快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不过我猜大概是因为他同弥箩公主的婚期将近,想早些解决一个不算棘手的麻烦而已。被禁足在高阁的公主正伤心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发现身后手拿一束格桑的温润青年正在悄然走近。而等少女发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情郎来探望自己时,第一件事情竟然先是检查自己的面纱有没有戴在脸上。
玄奘叹了一口气:“世间皮囊皆为幻象,他们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我望着殿中俩人,不由得摇头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明白。”
只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依罗看起来挺聪明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想不清楚眼前的青年并不爱她。
我曾经听藜露说过,王室的人都会有一种花来代表自己的命格。如果说曼陀是依罗的命格,那么格桑便是弥箩的命格。因为弥箩即将成为新君,所以西梁国中如今遍地能见格桑花开。
玄奘轻轻拍了拍我:“小善,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了身穿金丝银甲的慕枫冷漠地站在殿门口,手里端着一碗浓黑的药。他本可以出声提醒殿阁中的两个人他进来了,可他没有。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站了多久,但是从那碗凉透了的汤药中可以看出,他应是站了许久。半响,青年垂下眸看着手中的药,仰头一饮而尽,不再停留地转身离开。
我看得瞠目结舌:“这药……药能乱喝吗?”
玄奘轻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良药苦口,方能治病。”
等到慕枫再次端来了一碗汤药时,云朗已经离开了。可是依罗却仿佛心情很好地哼着不成调的歌,坐在窗台上晃着小腿,罗裙隐隐可见秀足。
慕枫把药递给她,沉沉道:“公主,该喝药了。”
依罗难得听话地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边喝一边问道:“慕枫,我现在是不是很丑?”虽然带着面纱,可是少女半边脸颊上都是瘆人的黑色疤痕。
慕枫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特别丑。”
少女眄了他一眼:“果然还是云朗哥哥会说话,他刚才就说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在他心里都是一样的。”慕枫瞥了一眼格桑花,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
依罗把药碗递给他,估计也习惯了眼前人的冷暴力:“慕枫,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们都走了,为什么你还是留了下来?其实,你可以跟那些人一起走的。”少女看向窗外,如今她被限制在一隅之地,能够见到的只有这片天地,风吹动她耳旁鬓发,“如今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大公主了,慕枫,我知道你待我很好,可我不想耽误你。”
慕枫拳头攥得很紧,半响,他嘲讽一笑:“不想耽误我?如果是云朗的话,公主是不是巴不得耽误他?!如果不是因为我是公主的侍卫,公主觉得我还会呆在这里被你耽误吗?少自作多情了!”说罢,青年便端着碗冷着一张脸转身出了殿阁,留下公主一人坐在阁楼的围栏上,独自生着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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