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没有说错。”燕昭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是昭错了,错的离谱。”
“怎会呢。”曹昂闻言,不禁笑了起来,他与燕昭差不多大,正是活泼的年纪,“阿昭可比我那几个弟弟要好太多了,他们才是真正不断在犯错。”
“诶~”燕昭说道,“我从未听过你说起过你的弟妹们。”
“没什么好说的,”曹昂说道,“有空带你去见见,我那几个弟弟不闹腾的时候还挺有趣的。”
“噗。”燕昭笑道,“昂看上去像是个好哥哥。”
“谁说不是呢……”曹昂笑容有点变淡,喃喃道。
“嗯?”燕昭看着他,“有什么烦心事吗?”
“嘛,就算有,也不是什么我应该有的,所以就算啦。”少年耸耸肩,说道,“你去照看戏公吧,我就不叨扰了。”
“嗯。”燕昭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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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昏沉的梦中醒来,戏志才睁开眼睛,发现燕昭坐在他身边,正靠着床柱小憩。
不合适。
她穿着戏志才给她置办的曲裾,然而再好看的曲裾都柔和不了她身上的气质,从而显得违和。
一个人的气质是由她自己的内心决定的。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便是这么个道理,郭嘉和戏志才等人都是读书人,戏志才擅兵法,兵家擅谋略,藏而不露,隐忍不发,加之年纪比其他几人稍长,因而最为深不可测。荀彧擅战略,擅战术,政治上也不输他人,堪称完美。
再加上一个后来加入的程昱,难以想象在曹操早期的功业中,居然只靠他们几个便撑了起来。
只可惜没几年,戏志才便早早的死了。往后再多的谋士,却也破不了他对曹操的预言。
【孟德之才,虽足以兼并诸侯,然帝业必不可就。】
程昱,荀攸,乃至郭嘉……这样一群无不是被后人称道的当世之才,奋力辅佐,鞠躬尽瘁,却终究没能打破这句话,直到生命的最后,曹孟德还是没能坐上那个梦寐以求的位置。
天才如斯!
然而燕昭与他们不同,她的身体在雁门关长成,自幼习武,纵然骨肉均匀,难以再削减半分,却毫无女子柔美之态,行止之间本该锋芒毕露,却因为燕昭的穿越,在她温厚的性格和这身体本身的凌厉中和之下,从锋芒毕露变成隐而不露,宛如一把入鞘的刀一般,锋芒内敛,然而威力却并未减少……不如说,更上了一层楼。
也正因如此,便是不同意她上战场的荀彧也不得不承认,纵然身为女子,然而她身上武艺,若不投身战场,实在万分可惜。
戏志才并不这么认为。
燕昭表面上极为适合战场,然而在他看来,还缺少了一样东西,而且还是至关重要的东西。除非燕昭将这一点完善,否则除非他死,就算他死了,也要不择手段来让燕昭远离战场。
所以哪怕不合适,他也要让燕昭习惯这一身曲裾,习惯这后院的生活,习惯这时代的一切。
这是戏志才能为她做的最妥帖的规划。这么一来,哪怕她被自己要求永远不能上战场,却也能在这世间获得一席之地。
好的医生可以在病人发病后治好病症,优秀的医生可以在发病前期察觉征兆,然而天赋的医生如扁鹊者,却能在病人尚且健康的时候就看到病症的可能性,并予以根除。
戏志才便是最后一种。
“舅父,您醒了?”燕昭本是假寐,听到戏志才的呼吸改变之后,便从假寐的状态中脱离,问道。她探了探戏志才额头上的温度,欣慰地说道,“烧已经退了,舅父感觉如何?”
“嗯。”戏志才点了点头,开口说话,发现自己声音不是一般的沙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来喝些水。”燕昭小心将他扶起,端起碗凑到他嘴边,虽然身体相对来说娇小,不过支撑起他的重量却完全没问题……
95级的凶残萝莉,你值得拥有。
喝了足够的水之后,戏志才稍稍缓了缓,说道,“阿昭,我睡了几天?”
“一天左右。”燕昭说道,“我托荀令君帮忙找来了大夫,开了药。”
“啊呀,文若吗?”戏志才笑了笑,“真是辛苦他了。”
“是呀,”燕昭弯了弯眼睛,说道,“他说主公在外打黄巾,为了调度支援已经够忙了,让舅父您不要想不开,赶紧养好身体,免得给使君徒增困扰。”
“呵,”戏志才不置可否,“可是到了喝药的时候?”
“是。”燕昭点了点头,“舅父昨日喝了药,又出了一身汗,热度总算褪了。”
“药给我。”戏志才说道。
燕昭递过去。
戏志才一口饮尽,他虽然怕苦喜甜,不过喝多了,也就麻木了,然而燕昭却在里面加了些蜜糖,中和了下苦味,令他意外的好过了不少。
“舅父是再休息一下,还是去沐浴更衣?”燕昭问道。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戏志才问道。
“……”燕昭果然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舅父。”
“嗯?”戏志才靠在床榻上,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好奇她想要说什么。
外面是一片黄昏,他睡了一天左右,果不作假,虽然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手脚无力,然而戏志才的脑子却是清醒的——
他看着燕昭的眼睛,一片黝黑,却仿佛盛满了万千星辰。
“自我到这里以来,”燕昭说道,“我遇到过三个人,第一个人救了我的性命,纵然知道我十分可疑,却也将我从苦寒之中救了下来,教我识字说话,即使大多是因他一时兴起,然而昭仍旧十分感激。”
“那第二个人呢?”戏志才问道。
“第二个人是昭浪迹山林,再度遭遇危险时所遇到的人,”燕昭说道,“彼时他家有长嫂新丧,又无存粮,然而看到昭重伤濒死,却仍是将昭带回家予以喘息,昭便再度活了下来。然后遇到了第三个人。”
“噢?”隐隐约约猜到了她后面想说的内容,戏志才面上不显,心跳却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几分。
“便是舅父您。”燕昭简单直给的打着直球,“虽然未曾在我冻僵伤重之时救我于性命垂危之间,然而舅父却是将我领入世间之人,若非初遇时的提点,昭只怕依旧活在梦中,昭之前与舅父并不相识,昭之种种,舅父大可袖手旁观,然而舅父却没有,说是兴致也好,说是顺手也罢,无论如何,昭始终铭感于心。自古以来为恶者易,为善者难,舅父并非轻易为善为恶之人,因此,肯对懵懂无知的我伸出引领之手,已是昭意想不到之事,所以昭信任舅父。”
“……还有呢?”戏志才顿了顿,问道。
“所以……”燕昭斟酌着词句,说道,“舅父对昭来说,乃不可或缺的重要之人,所以,请务必保重身体,切勿再做昨日那般任性妄为之事。……舅父?”
她说的没错,郭嘉与赵云皆是救了她性命之人,然而她第一次在这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之中有了活着的实感,却是戏志才让她感受到的。
并不是什么cosplay,也不是游戏,或者别的什么虚拟的世界,这个时代是真实的,来来往往的人也是真实的活着的……
她也活着。
郭嘉打开了燕昭与人沟通的大门,戏志才给她打开了认识世界的窗口,将她带入了这个时代之中。
不可或缺之人吗……
虽然燕昭表达的十分简单粗暴还很容易令人想歪,不过戏志才却准确的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噗……”他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昭不明所以的看着突然大笑起来的戏志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戏志才擦了擦眼角的泪,骤然平静下来,对燕昭说道,“阿昭,既然如此,我须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燕昭问道。
“我族之人皆寿命短暂,”戏志才说道,“我也不例外,按常理推算,我的时间没剩几年。”
“所以?”燕昭又问道。
“所以,在我不多的时间里,”戏志才闭了闭眼睛,说道,“我会在辅佐使君之余,不遗余力的教导你,直到你有上战场的资格为止。”
“教我什么?”燕昭不解的歪了歪脑袋。
“教你……”戏志才说道,“如何铸心。”
二十一
心结解开之后,戏志才的身体很快便好了起来。
“只不过是表面上好了而已。”在荀彧的庭院里,他与郭嘉坐在一处,喝着从酒窖里偷偷顺来的酒,说道,“先不提此事,我听阿昭说,你见过纠缠她的异兽?”
“是。”郭嘉点了点头,说道。
“那么,你有何见解?”戏志才问道。
“就算你问她,她也不会不回答你,何必多此一举?”郭嘉说道。
“她的视角,与你我视角不同。”戏志才说道,“我并未见过,所以需要你的看法。”
“……”郭嘉思忖半晌,说道,“说是兽,我觉得并不确切。”他顿了顿,说道,“与其说是兽……气倒差不多。只不过凝聚成兽形而已。”
“噢?”戏志才挑眉,“你确定?”
“无形无质,凝而不散,”郭嘉说道,“我见它直接穿过草木,却不知为何阿昭能直接打到它。”
“阿昭当时如何?”戏志才又问道。
“浑身浴血,”郭嘉想起当时的情况,不禁皱眉,“重伤濒危。我从未见过伤成那样的人还能行动。”之前冻僵的时候也是。他不禁感叹道,“阿昭毅力较常人尤甚。”
“但愿如此。”戏志才叹了一声,“我只期望,这不会是一个变数。”
“何以见得?”郭嘉问道。
“我问你,你对她了解多少?”戏志才问道,“她说的话,你可听得懂?”
郭嘉动作一顿,知道戏志才也发现燕昭身上的秘密了。
也许有些人就天生少个心眼,燕昭性格温厚,又长于和平年代,饶是自己也知道要留个心眼,然而却总是在细节中无意露出马脚。
这种浑不设防的性子,得亏她运气好,又有一身武艺,否则在这乱世之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
“先生?你们怎么在这里?”正好这会当事人路过,好奇地问道。
一想到自己在这边为她殚精竭虑,各种筹谋,然而正主却毫无所觉,优哉游哉,郭嘉与戏志才两人同时泛上一股怨气来。
“是呢,怎么会在这里呢?”戏志才一拍额头,“奉孝,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说什么吗?”
“哎,”郭嘉叹了口气,“戏公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会知晓。”
“你们在喝酒吧。”燕昭闻了闻味,笃定地说道。“先生就不提了,舅父,之前大夫可说了,不准你喝酒的。”
“阿昭偏心。”戏志才叹了口气,“就许他喝,不准我喝。”说罢便喝了一杯。
“哎,也不知道偏心的是谁,”郭嘉摇头叹息道,“到底是喝好,还是不喝好?”说罢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再装模作样。”燕昭哼了一声,直接将酒坛提了起来,“你们慢慢争去吧,这酒我就收下了。”
“你要拿这酒如何?”戏志才心疼那酒,便问道。
“本想一个人喝光,”燕昭抛了抛,说道,“不过还剩下一多半,独自饮酒也没意思,正好去找昂同饮,走啦。”说罢便提着酒转身欲走。
“且住。”郭嘉说道。
“先生?你们两个还有什么事?”燕昭单手拎着酒,挑眉道。
“阿昭,在你眼中,那纠缠你的异兽还是何物?”戏志才忽然问道。
“原来你们在说这个?”燕昭一愣,说道,“我对那东西也知之甚少……”她晃了晃酒坛,看到两个人的目光紧紧跟着她手中酒坛,不觉好笑,这可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然而说起来还要点时间,所以我先去找昂喝酒,喝完之后再来与两位讲吧,顺带一提,酒窖此刻怕是无人看守,我已知会过荀令君,他一会便至,想是公务上有些困难之处需要两位相助,昭不通文墨,不懂庶务,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告辞了。”她说的头头是道,然后在两人的目光中施施然离去了。
“戏公。”郭嘉收回视线,看向戏志才,扼腕道,“这可都是你之过。”
“我也没想到那丫头学什么不好,”戏志才叹了口气,“竟然将这方面学去了。”
“还不是你们两个屡次三番不知悔改,才把一个好好的女孩逼成那样的?”正走来的荀彧听到他们说的话,没好气地补刀道。“能把阿昭那么一个人逼到这份上,你们也真是惊才绝艳。”
“非也。”郭嘉说道,“要说这点,还是戏公比我技高一筹。”
“承让。”戏志才说道,“戏某愚钝,怎及奉孝举手之功?”
“哎,便是举手之劳,”郭嘉呵呵一笑,“奉孝也敌不过戏公殚精竭虑。”
“不敢不敢。”戏志才笑眯眯地拱了拱手。“长江后浪推前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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