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瑛给谢皎月戴上了一只垂着八宝穗子的步摇,轻声道:“娘子切勿如此说, 陛下这些年有哪天不念着您, 若非您避而不见,陛下也不会如此。”
“如今都这样了, 他再做这些有又什么用。”谢皎月抬手将步摇拔下来:“他拿阿熙的婚事当儿戏, 便是不该。”
含瑛看了一眼被搁在桌上的步摇:“那您要去见陛下吗?”
谢皎月垂了眼睫:“去,怎么能不去,他那般薄幸狠心之人, 若是我不闻不问,他说不定真将阿熙打发了出去。”
她说罢,起身, 含瑛见状将她扶起,却见谢皎月又垂眸看了一眼镜子, 将衣袖抚平才往外去。
含瑛扶着谢皎月往外走, 心中颇为感叹, 明明就是在意的,却偏偏避而不见了四五年,如今竟落到拿女儿的婚事做筏子, 才能勉强见一面地步,对比当年恩爱,实在让人心酸。
好在如今总于有了台阶下了, 但愿他们能和好如初。
含瑛侧眸看着垂着眼睫,一脸冷漠的谢皎月,心中一提,看这架势,只要不吵便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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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的宫人说是战战兢兢也不为过了,今日皇帝颇为反常,下了朝直接回殿中坐着,也未召见臣公,更不说听曲消遣了,只拿着一卷书在殿中枯坐,却不曾翻过一页,众人心知皇帝有烦心事,越发小心伺候着,敛声屏息的,殿中寂静的不闻一丝杂音。
正小心着,只听啪的一声,是皇帝将书撂下了。
“朕……是不是欠考量了,如此阿皎会不会气朕。”
陈士益心想,都老死不相往来了,还有什么气不气,面上却不敢显露,委婉道:“皇后殿下的脾性您应当是清楚的。”
皇帝揉着额头道:“昨日端午节,那么热闹,可朕却觉得空落落的,直到阿熙过来,那么像她,朕才知道缘由,一晃将近五年,朕不年轻了,没多少时间和她闹了。”
陈士益听着,有些叹意,他道:“皇后殿下也是中意谢小郎君的,况且您只是漏了个意思在那,好生说着,殿下会懂的。”
“但愿吧。”
“陛下,江婕妤编了新曲,想要弹给陛下听。”
皇帝听着内侍的通禀,眉头簇起:“让她回去。”
内侍应是,躬身退出殿中。
到了殿外,藕妆正抱着琵琶等着,姿容娇媚,身形纤细,丝毫看不出有孕的样子,她听了内侍的话,眉头轻簇:“陛下在忙吗?”
内侍点头,继而低声道:“皇后殿下一会过来,娘子回去歇着吧。”
藕妆身子一僵,点头:“原来如此。”
她说罢,升起一股将怀中琵琶丢掉的冲动,她擅舞,于丝竹管弦却是一窍不通的,因着皇帝喜欢,她才去学,不知弹断了多少次指甲,费了多少心力。
可纵是如此,她也从未得过皇帝一句赞,反倒是皇后,明明将他拒之门外,他却时常念着。
和皇后比起来,她不过就是个消遣的玩意,皇后来了,便会被他一脚踢开,还生怕踢得不够远,省的碍了皇后的眼。
凭什么,她年轻貌美,又一心喜欢他,哪里比不得皇后。
藕妆抱紧琵琶,手被琵琶弦勒的发青,过了片刻,她手一松,抚了抚鬓发,慢悠悠的往台阶下走去,周遭宫人见状,连忙护着她往下去。
谢皎月下了步辇,便见一抱着琵琶的薄衫美妇在宫人的簇拥下婷婷袅袅而来。
谢皎月自然知道那女子是谁,搭在含瑛手上的手一紧,面上却是淡漠一片,抬步往前走去。
未走几步,便见藕妆对她微微一礼:“给殿下请安。”
谢皎月脚步不停,只淡声道了一句免礼。
藕妆被无视的彻底,心中委屈,面上却是一派赞叹:“早就听说殿下姿容无双,可惜这五年殿下深居简出,妾竟一直无缘得见。”
她说着,拿了帕子掩唇笑道:“亏陛下得知殿下过来了,便连琵琶也不听,直接将妾赶出来了。”
谢皎月神色微动,看向藕妆,只见她笑的娇羞:“要我说也是陛下杞人忧天了,殿下这般和善之人,哪里会将妾放在眼里,偏陛下想得多,如临大敌似的。”
藕妆的话说的模棱两可,神态语气却一丝不做假,皆是被回护的欢喜和炫耀。
谢皎月的心像是被人攥着拧了一把,一抽一抽的,虽知这女子心术不正,可却难免对皇帝又添了三分恼意,一个婢妾而已,若不是他宠着,哪有胆子来她面前叫嚣。
她不是软柿子,直接侧首对含瑛道:“江婕妤的规矩不好,你让尚仪局派个得力的女官教导一番,莫要丢了皇家的脸。”
含瑛应是,正想劝谢皎月先进殿,免得恼的狠了,掉头就走,可谁知,却见藕妆捂着肚子跪在了谢皎月脚下,满面委屈:“是妾多嘴惹殿下不高兴了,还请殿下恕罪,要不然陛下知道了该心疼了。”
谢皎月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藕妆,恼意不退,眼中更添了些怜悯:“何必如此,就算我恼了,你没了脸面,谁还高看你。”
藕妆顿了顿,便是不要脸面,她也不能让谢皎月和皇帝和好,要不然,她和孩子还有什么以后,藕妆委屈道:“在殿下面前,妾不就是没脸面的。”
谢皎月眉头轻蹙:“对牛弹琴。”
藕妆这么一通闹腾,让谢皎月方才那股见面冲动淡了下来,她心中自嘲,有脸说人家,她巴巴跑来,不也是没了脸面,谢皎月想着,招手唤来殿门外立着的内侍:“告诉陛下,阿熙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若是他敢将阿熙打发出去,我便去城门上哭闹,我只有这一对儿女,他们若是不好了,便都不必好了。”
谢皎月说罢,不理周遭众人的脸色,直接往回走。
正要上步辇,却听皇帝的声音在后头传来:“阿皎!”
她身子一僵,继而矮身坐上步辇:“走吧。”
“不许走。”
皇帝的话没人敢不听,底下人皆抬着步辇不敢出声。
谢皎月听着皇帝的声音,僵着声音一动不动,如一尊玉雕似的,直到皇帝的脚步进了,她才似活了过来:“你今日这事办的没意思。”
谢皎月说着转头看着皇帝:“都不是少年人了,该断的便断了,如今你有人陪着,何必再这幅做派,没得让人厌烦。”
皇帝的话被谢皎月的一席挤兑堵在了嗓子眼,霎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谢皎月见他不言语,对抬步辇的内侍吩咐道:“走吧。”
内侍犹豫片刻,见皇帝没表示,皇后的令却是也不能晾着,只得抬起步辇走了。
皇帝没有阻拦,看着步辇渐行渐远,心中一阵乏力,一辈子没做过糊涂事,怕也只是做这一回了吧,真是糊涂了。
他回身,看着跪在地上的藕妆,没心思问什么,挥了挥手:“起来吧。”
宫人闻言,忙扶藕妆起来,藕妆看着皇帝,心中酸涩,忍住跪久后起身带来的晕眩,柔声问道:“妾抱了琵琶来,陛下要不要听。”
“你回去吧。”
藕妆犹豫片刻低声应是,方转身走了两步,又听皇帝问道:“皇后为何罚你。”
藕妆的手蓦然一紧,回身跪地道:“是妾的错,妾见了殿下心中仰慕,一时多嘴说了句陛下念着殿下,怕殿下不高兴便将妾赶回来了,除了这,旁的话更是一句都不敢说,可谁知殿下却不高兴了。”
她说着,捂住肚子,眉头轻蹙:“是妾碍了殿下的眼,还请陛下降罪。”
谢皎月冷淡的态度他看在眼里,闻言再也无法说她吃醋。
是藕妆肚子里这个碍了她的眼吧,五年过去,她如今心里只有一双儿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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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妆回了自个寝殿后,便抱着琵琶坐在床上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轻轻将琵琶从她怀中抱了出来。
“陛下的态度您也看清了,千万要护好龙嗣,他才是您的依仗。”
藕妆眼睛一酸,抱住了面前宫婢的腰:“我到底哪里不如皇后,只要有她,便没有我的位置,高看,我连他的眼都入不得,又哪里会有什么高看。”
宫婢轻抚藕妆的头发:“您哪里都比皇后好,陛下也是喜欢您的,要不然不会要了您,让您五年盛宠不衰,他只是更喜欢皇后罢了。”
“可是皇后不喜欢他!”藕妆说着呜咽出声:“若是没有皇后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男女主的一章,很棒,写的很开心~
第35章 杨柳枝
“可是皇后不喜欢他!”藕妆说着呜咽出声:“若是没有皇后多好。”
宫婢柔声道:“皇后母家强盛, 没有不容易, 可却是有法子将她从陛下心中赶出去,到时候,陛下心里眼里便只有您了, 就连小皇子都会有个好前程。”
宫婢说着, 给藕妆擦了擦眼泪:“那么多年,陛下也累了, 眼下只等一壶水浇下, 便连火星子都不见了。”
藕妆眼里燃起亮光,她紧紧握住宫婢的手:“梨靥,你有法子对吗?”
她说罢, 自顾自的点头:“是了,你肯定是有的,你那么聪明, 从进宫开始便护着我,若不是你, 我早就死了。”
她摇了摇梨靥的手:“你有法子对不对, 你快告诉我, 我再也忍不了了。”
梨靥坐在床边,侧头轻声道:“您知道陛下为什么和皇后冷了这些年吗?”
“是因为皇后杀了赵氏。”藕妆愣了愣:“你的意思是陛下念着赵氏?”
梨靥摇头,有些无奈:“你怎么就只想些情了爱了。”
“是因为陛下觉得皇后毒辣, 这才吵起来的。”梨靥说着,抚向藕妆的肚子,神色幽幽:“陛下不喜欢毒辣的女子。”
藕妆看在覆盖在肚子上的手:“你是说……”
她甩开梨靥的手, 捂住肚子:“不行,这是我的孩子。”
梨靥按住藕妆的肩:“我知道,我自然是心疼你的孩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
藕妆长睫垂下,皆是羸弱之色,过了片刻,她轻轻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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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端午,天气越来越热,魏潋年纪不小了,早就出宫建府,他不理俗事,如今天热,轻易走动不得,便更是得了闲,他此刻正卧在自雨亭里翻着一卷闲书,身前的桌案上摆满了冰镇鲜果,和一壶石冻春。
翻上几页书,便饮一口酒,间或吃二三瓜果,倒是前后两辈子都没有过的悠闲自在。
可惜有的人注定是个操心命,还未悠闲多久,便听侍卫来通报:“殿下,那江陵贼首的遗孤被劫走了。”
难得的清闲被打破了,他心中有些烦,一时没有吱声,等将一篇文章看完后,才道:“看来那群逆贼还挺讲义气的。”
侍卫矮身坐下,擦了一把汗:“这就代表了余孽未清,您不是该管这个吗?”
“我为什么要管。”魏潋翻了一页书:“满朝文武又不是不顶事了,何必让我总做那个替他们扫除隐患的无名英雄,白白将人给养废了。”
侍卫气闷:“您为了不伤百姓将王章等人一网打尽废了多少心思,如今竟还蹦出余孽上蹿下跳,我想想都替殿下烦心。”
“你替我烦心作甚,除非天下大同,要不然哪朝没有心大的人,这是禁不了的。”魏潋说着,将视线从书页上移到被阳光照的斑斓的水帘上:“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夏安逸太久失了本心,也到了该松松筋骨的时候了,这些百姓成不了气候,但也好歹让陛下警醒些。”
侍卫拿了一粒葡萄丢进口中:“不愧是殿下,心真大。”
他说罢,便见泉石打着伞过来,他摇头一笑:“不过心再大,也抵不过事多。”
魏潋直起身子,将酒壶推给侍卫,便抬头看向泉石:“可是宫里有什么事?”
泉石点头,将手中的药递给魏潋:“这是娘子给江婕妤身边宫婢的药,被咱们的人给截下了。”
魏潋闻言,神色一冷:“难道是我说的不清楚,竟还明目张胆的做这些事,怎么,觉得时间久了,我便会改主意?”
泉石不敢接腔,只接着道:“娘子并未瞒着我们的人,她还传话说让您今日务必去见她一面。”
泉石顿了顿:“娘子说关乎身家性命。”
“身家性命?”魏潋唇角一勾,搁下书道:“那便去看看吧。”
宁王府的家奴动作不慢,等魏潋出了内门,车驾便安排好了,他矮身上了马车,车厢中已经摆了个小小的冰鉴,倒也不算难熬。
魏潋瞌眸小憩,未过多久胸腹之中却抽痛了一下,他只以为是岔气了,也未曾在意什么,等进了宫,经过清明渠时,却见柳荫下一个身着绿衫子的少女正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的用柳枝拨弄着水花。
他走过去,接过宫人手中的扇子替她扇风:“天那么热,怎么出来了?”
魏熙听到魏潋的声音也没有惊讶,只闷声道:“殿里太闷了,我便出来透透气,也好迎一迎桃奴。”
魏熙说罢,拿柳条往魏潋身前一挥:“给六哥凉快凉快。”
魏潋侧身避开:“又胡闹。”
魏熙低低一叹,便又拿柳枝在水中拨弄:“如今也只有六哥一个管我胡不胡闹了。”
“阿耶阿娘又吵了。”她抬手,将柳枝当鞭子,在水面上狠狠一挥,弄得水花四溅,魏熙眯了眯眼睛,却也不躲:“我才知阿耶打了什么心思,原来我的婚事就是来给他做面子的筏子,就连那把剑怕都只是个让他心安的补偿,回去我就让人融了,做个秤砣放在殿里,倒要看看他的心有多重。”
魏潋拿了帕子将溅在魏熙面上的水珠擦掉:“那是把难得的好剑,寓意更是非凡,拿在手里就是你的依仗,气都受了,何必再闹个卵覆鸟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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