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了没有?”她迎上去问。
“还没有。”宝玉笑着摆了摆手,“刚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这样过去准是要挨骂的,就想着先回来换一件衣裳再过去。”
柳五儿忙张罗人打水预备给宝玉洗脸,又过去服侍宝玉换下外袍。走近一嗅,果然闻到了不少酒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不是去东府那边了?怎么喝了这许多酒?”
宝玉拉了拉柳五儿的手,“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今儿我过去的时候,可巧荣哥儿媳妇的兄弟也去了,我之前就听说过他,一直想见他一面却没有缘分。今日却恰好就见到了,果然是和我想的那般投缘。他虽然家境不丰,人却是极好,比起我来反倒更适合生活在这侯门公府之家,我只恨自己没能早一些与他结交——但是今时今日也并不晚,不枉了我这一生了。”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也非常没有条理,柳五儿听了只想笑,却又怕宝玉犯了痴病,只好随声应和,“你们两个就是现在才有了缘分,日后时间还长呢,尽可以来往……”她说了一句,又想起秦钟似乎也并不长命,蓦地停住了话头,无措地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宝玉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自顾自地往下说着,“我已经同他说好了,他家境贫寒,去不了什么好的私塾,不如就到咱们家的家学里读书,我和他若能同窗几年,让我读那些市侩的文章也未尝不可。”
柳五儿怔忪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宝玉的意思是他终于要去家学读书了,她心底顿时涌上一股狂喜:因为距离晴雯那一世太过遥远,她已经忘记了在那一世中宝玉究竟有没有认真去家学读过书了。然而无论如何,宝玉现在自己主动提出要去念书,这就可以说是她任务成功的一部分。
“这可是好事,老爷若知道了必然会高兴的。”
宝玉却摇了摇头,“我只想着和他一起去上学,若他不去,那上学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只是不知道老太太、太太那边会否同意,我等下去请安的时候,还要问问两位长辈的意思才行。”他踟躇片刻,拉住柳五儿的手,“好姐姐,你能不能陪我过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我自己过去怪怕的,又有事情要说,你跟着一起,我还能胆子大些。”
柳五儿觉得自己先现在的状态就是:只要宝玉肯去上学,什么要求她都能答应!更不用说只是陪着他一起去主屋还有正院请安这样的小事了。
“当然可以,只是你也要换好了衣裳、披上斗篷再出门才是。”
宝玉笑着又说了几句好话,才安静下来,任由柳五儿将斗篷披到他身上,这才拉着柳五儿的手出门。
外面天色已晚,柳五儿让小丫鬟在前面打着灯笼,先去给贾母请安。
贾母正躺在软塌上和凤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呢,见宝玉进来请安,就先问他:“今日在那边府里可吃好了?”
“吃得不错,只是更想老太太屋里的饭菜。”在贾母面前,宝玉一向是很会说“甜言蜜语”的。
“今天确实做了两道你一向爱吃的菜,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明儿还做给你吃,另外还有别的好菜。”
宝玉凑在贾母身边撒了一会儿娇,才说出想和秦钟一起去家学上学的事。贾母听了却很有些犹豫,老人家总觉得家学是给族里那些家里贫寒、请不起先生的子弟准备的,一来条件略显寒酸,二来族中子弟品行不一,生怕有一、两个不着调的,再把宝玉给带坏了。
老人家的这些念头,大多也是心疼孙子的意思,但是宝玉刚和秦钟结交上,正是热络的时候,自然不肯让秦钟失望,也不愿意自己的盘算落空,因此倒把秦钟夸成了世间少有的大才子,又赌咒发誓,说自己有了这样一个伴读的朋友,正好发奋读书,来年蟾宫折桂,为贾母争光。
不光是宝玉,凤姐也是一向和秦可卿交好的,此番关系到秦氏兄弟的课业,秦氏私下也托付了凤姐几句,凤姐就也在旁帮着说了几句话,“是蓉哥儿媳妇的兄弟,只看他姐姐就知道这人肯定不是那等子上不了台面的人。现在虽说还不显,但是我看那孩子很好,日后必然是有大出息的。宝兄弟能和这样的人一起读书,日后必定也有助益。”又说:“蓉哥儿媳妇说了,赶明儿还要让她兄弟过来给老祖宗请安呢,也是让老祖宗看看她兄弟的人品,也好放心让宝兄弟交这么个朋友。”
贾母听说秦家人这样看重自己,心里就先高兴了几分。又看孙子的决心,想了想,也觉得宝玉这样每天在家里荒废着不像个样子,他老子又管得严,这样下去父子两个之间的关系就越发疏远了。
虽说在贾母心中,最好的还是寻访一位很有本事的业师,请到家里来专门教导宝玉——就算再顺带着教导秦钟,也未尝不可。但是好先生难求,即便荣国府求贤若渴,一时也寻不到合心意的人选,只有先将就着去家学了。
“那也好,若真是个好孩子,就让他和宝玉一道读书也可。只是多派几个人跟着,可别让宝玉在家塾里受了委屈。”
“这是自然!”凤姐连忙接话,“这家塾都是咱们家支撑着办起来的,又哪能让咱们家的孩子受了委屈呢。”
贾母这一关就这样过了,宝玉辞了贾母出来,又带着柳五儿走过穿廊,沿着夹道和回廊进了王夫人的院子。
贾政今日却不曾在这边安置,宝玉进屋请安的时候,王夫人正坐在小炕桌前挑拣佛豆呢。见宝玉过来,忙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我的儿,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宝玉先孺慕地问了几句王夫人日常起居上的事,才道:“今儿在东府那边,交了一位朋友,我想着,一直在家里荒废着学业也不是个办法,就和那位朋友说好了,年后一道去家塾里上学呢。先读着以前的文章,等请了新的业师来,再学后面的。”
一听儿子主动提出要去家学上学,王夫人脸上先是一喜,又板着脸细细追问,“新交了哪家的朋友?”
“是蓉哥儿媳妇的兄弟,姓秦,人品行事都极好的。”
王夫人这才放下心来,缓着脸色点头,“原来是那家的孩子,我原就听说他是个好的,只是先前在家里也上学呢。”
“听说他的业师去年病故了,还没寻到新的,因此我就想着不如来咱们家的家塾里,一起上学,也有个伴。”
“你若愿意,我自然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就算是你老子那里,也只盼着你好,能好好读书。”宝玉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所求之事已经有了八、九分准了,却也不敢立即露出狂喜的神色来,生怕招来了那仅剩的一分变故。
只听王夫人又道:“可是你也记住,到了家塾要用心读书,可不能淘气。若是家塾的先生过来告状,你老子那里可不会轻饶了你。”
宝玉缩了缩脖子,又猴在王夫人身上,“好太太,我自然是去用心读书的。发奋起来,日后也考出功名来,不让您失望。”
因为有“和秦钟一起上学”的盼望在,宝玉也不说什么“禄鬼”这样的话了,好似恨不得自己明天就要下场科举,金榜题名也是手到擒来一般。直把王夫人哄得眉开眼笑,这才起身辞出,带着柳五儿出了王夫人的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宝玉上个月,感觉比我小时候第一次上幼儿园还困难……
第66章 袭人(6)
一出王夫人的屋子,宝玉就欢快地蹦跳起来。
柳五儿看得出宝玉此刻确实心满意足, 但是对于他是否真的能下场科举却不抱太大希望。她犹豫了片刻, 想着自己要不要在此时动用自己的特殊能力, 让宝玉真的爱上念书,但是转念一想, 宝玉现在年纪还小,能主动提出上学就已经很不错了。之后日子还长,需要她动用特殊能力的机会还有很多, 并不急于一时……
而宝玉的表现, 一开始确实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自从贾母和王夫人同意了他可以和秦钟一同去家学念书后, 一连几天他都兴致满满地在房里读书写字,还动了给自己的屋子起名字、写匾额对联的念头。这天一大早, 就叫晴雯为他研墨、裁纸。
刚写了三个字, 翡翠掀开帘子进来, 说东府那边大奶奶过来请贾母过去看戏, 贾母兴致高昂,打算带王夫人、宝玉和黛玉一同过去。
众人听了, 忙打法宝玉换上出门的衣裳, 待把他送出门口, 晴雯才撇着嘴看着桌上一满池的墨和裁好的一叠宣纸抱怨,“让我磨了那么些墨,才写了三个字就跑了……”
茜雪拿起桌上的茶碗, 笑道:“你等下再收拾这些,先让我把这杯茶放到那边柜子上。”
柳五儿一眼瞥见, 想起之前宝玉似乎就因为这碗茶对茜雪发作了一通,忙说:“小祖宗心里指不定惦记着这碗茶呢,你也别放在那柜子上,人来人往的,谁失手打了,或是有人来闹着要喝,到时候论起来都是你的不是。依我看,还是放到里间屋里是正经。”
“谁会来咱们屋里闹着要喝宝玉的茶?”茜雪脸上显出一丝不以为然,却还是听话地拿起那碗茶,扭身进了里间。
柳五儿见晴雯也自去收拾书案了,就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活计来,坐在屋角细细绣着。
中午小丫鬟端了四个人的饭过来,晴雯正准备下筷,柳五儿心念一动,忙笑着道:“你且少吃些,我刚算了一卦,等下或许有人送你爱吃的过来呢,现在吃饱了,等下可就吃不下了。”
晴雯、茜雪等人却并不信这话,纷纷调侃,“袭人,你什么时候成了神婆了?竟然还会算卦,先前怎么不见你算过?”
这……当然是因为她提前经历过一次了。
柳五儿在心里默默道:日后我能未卜先知的时候还多着呢,你们且等着就是了。
但是在当下,她却不好明言为何自己笃定一定会发生这事,只得道:“你听我的准备错,若是不信,就等着看就是了——这些饭菜就放在这里,少不了你的!”
晴雯一脸的将信将疑,却也缓下了吃饭的动作。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原本吃饭时间就比主子们略晚些,一顿饭刚吃了一半,就见有小丫鬟提着一个食盒过来,“姐姐们,这是宝二爷让东府的人送过来的,说是豆腐皮的包子,要留着晚上回来吃的。”
整个屋里最爱吃豆腐皮馅的人只有晴雯,这东西一端回来,大家就心知肚明是宝玉让人送回来给晴雯吃的,不由得调笑地看向晴雯。
晴雯上前接过那个食盒,把那小丫鬟打发走,回身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碟豆腐皮包子。她却没记着拿起来吃,反而一脸狐疑地看向柳五儿,“袭人,你这卦竟准了?”
她不说这话,茜雪和麝月还没想起刚刚的那番对话,此时听晴雯提起,才想起来之前柳五儿确实说过有人会给晴雯送她爱吃的东西过来,纷纷笑道:“这下可真成了神婆了!”
柳五儿连忙假意恼怒地啐了一口,“什么神婆。不过是拿准了咱们家这位小祖宗的脾气罢了。前儿他过去那边,不是还让人送了一碟子麝月爱吃的点心回来?”又说了几件事举例,这才好歹把眼前的事哄弄了过去。
几人用过午饭,那碟子豆腐皮包子也分着吃了,又说了几句闲话,就都有些昏昏欲睡起来,又怕宝玉恰在这时回来,若是满屋子人都去睡午觉了,他又没人服侍。少不得几人轮流去那边屋里歪着歇了一会儿,才有小丫鬟过来通知她们:“二爷刚把老太太送回来歇午觉了。”
正巧轮到柳五儿坐在外间守着,她忙问:“那二爷呢?怎么没见他回来?”
“二爷在堂屋里打了一晃,就又出去了,却不知往哪边去了。”
柳五儿记得之前这日宝玉似乎是去梨香院那边探望生病的宝钗了,就抓了一把果脯塞到那小丫鬟手里,打发她出去了。
知道宝玉暂时不会回来,她就放下心来,趴在桌子上小憩了片刻,醒来的时候又精神奕奕起来。
晴雯和茜雪早就睡醒了,正对坐着抓子儿玩,见她醒了,都笑道:“你怎么趴在这里就睡着了?那屋里炕上还有地方呢,在这睡着,小心晚上肩膀子疼。”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柳五儿摆了摆手,正要再说,却见宝玉的奶娘李嬷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几个丫鬟见了,忙起身招呼,“妈妈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李嬷嬷当仁不让地在桌旁坐下,“二爷去薛姨太太那边了,正和宝姑娘说话呢,我过来看看,等下再过去服侍也一样。”她扫了一眼屋子,问,“怎么只有你们三个?”
晴雯忙朝柳五儿使眼色,让她回答这话,“麝月等下就进来。”事实上,麝月正在旁边小耳房里午睡还没起来呢。
李嬷嬷只随口问了一句,喝了几口茶,问了问宝玉昨儿晚上和今日早上的起居,见屋里没什么可以占便宜拿走的东西,就起身走了。临走时还说:“宝玉晚上兴许就留在姨太太那边吃饭了,你们看好了这屋子,别出什么事。”
她刚一出门,晴雯就在后面撇嘴、翻白眼,做出种种怪相来。柳五儿和茜雪看在眼里,都深觉好笑,却又怕真的笑出声来把李嬷嬷给招惹回来,又是一通不自在,只得强忍着。
不过茜雪却有些庆幸,“还好袭人上午见机得准,让我先把那碗茶放在了里间屋里,这李奶奶才没看见。不然,她若是喝了,晚上又是一场风波。”
“别人还好,就只怕这李奶奶过来。”晴雯也随声附和,“可惜另外几位奶嬷嬷都请辞回家去了,只剩这么一位还留在府里,倒比太太、宝玉更喜欢拿主子的款儿,咱们倒像是她家里的丫鬟似的……”
贾母院子里人多口杂,柳五儿生怕这话被谁听了去,转头告诉了李嬷嬷,受磨措的还是她们几个,忙打眼色让晴雯少说几句。晴雯却不理她,又和茜雪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了几句,才转了话题问茜雪,“前儿你不是过去帮宝玉带话,探望了宝姑娘一次?宝姑娘生得是什么病?怎么说得这样严重,竟比林姑娘的病还要更重似的。”
茜雪脸上显出几抹疑惑来,“我也不知生的是什么病,那天我过去看着,觉得宝姑娘康健得很……就是偶尔咳嗽两声,声音听着却很正常。”
“就这样也闹得兴师动众的,全家都不得安宁。”晴雯摇了摇头,就走到一边做针线去了。茜雪和柳五儿也相顾无言地各自忙了一会儿,茜雪又忽然想起早上的事来,提醒晴雯:“宝玉早上走的时候可是嘱咐你把他写的那三个字贴在门斗上呢,你可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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