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现在一心只想着留下身边这个丫鬟, 顾不得别的,但凡她提出来的, 无不一口答应。柳五儿自己也知道宝玉的话并不十分可信,可是也没有别的法子。
她又犹豫要不要使用一次特殊能力,好歹让宝玉转了念头, 但是上次的白做无用功的事她也还没有忘记, 想了想, 还是暂且任由宝玉去了——却也不是因为别的,只因她清楚地知道, 再过一个月, 宝玉就要搬进大观园中生活了。这事是元春让人带出话来的, 柳五儿就算有心破坏, 也没办法影响到元春的决定。
又因为这件事是元春的决定,所以就算她能暂时影响王夫人、贾母、甚至贾政, 依照贾家人对元春的顺从程度也无法轻易改变这件事的发生。既然如此, 就还不如顺其自然, 好歹过了这一开始的新鲜日子,待日后再寻机会,慢慢谋划。
这样想着, 就暂且放过了宝玉,安生地过了几日, 史家人送了湘云过来,宝玉和湘云一段时间没见,湘云到来之后又和黛玉住在一起,因此就见天地往那边厢房里跑,倒把答应柳五儿的事忘在了一边。
柳五儿早就看清了宝玉的本性,知道若自己没能真的改变他的想头,恐怕一辈子他都不会踏下心来用功读书。这般看得开了,也就不再多理会宝玉最近的行动。
进了二月,贾政终于发话,让府里的姑娘们和宝玉搬进园子里去住。柳五儿要顾着收拾宝玉的行李,一时忙得也没工夫搭理宝玉了,恨不得每天都打发宝玉出去玩,别杵在屋子里给大家添乱。
这一忙碌,就一直忙碌到了二月底,众人才终于在大观园的新屋舍内安置好。或许是因为刚搬进来比较新鲜,或许是因为生怕贾政改主意又让他搬出园子,宝玉住进怡红院后,倒是真的安心念了两天书,又每天和姐妹们一道吟诗写字,功课没落下不说,还要完成得更多些。
柳五儿见了,深觉奇怪:自己还没影响他呢,宝玉竟自己转了性子!
只可惜好景不长,这几天热乎劲儿很快过去,读书写字的事也不再提了。幸好宝玉也不是正事全无:这两年,他倒是得了北静王的眼缘,时不时差人过来招他前去相聚。这事虽说比不上科举正途,但是比起整日在大观园里闲逛来,却又强上许多了。
现在柳五儿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说实话,她之前还曾想过放弃这一世的任务的,可惜无论她在心里暗自呐喊,还是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出声呼唤,警幻仙子都没呢现身响应。至于警幻仙子承诺过的会帮助柳五儿的人,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出现过,柳五儿只要一想起来这事,就忍不住在心底抱怨。
连放弃都不行,柳五儿也只好咬着牙继续下去——好在还没有到“破罐子破摔”的地步,她细细盘算了一下记忆中之后的事,总觉得自己或许还是有些许机会的。
既然已经决定要继续下去了,柳五儿就也顾不得宝玉的喜好——她几乎是第一次,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完全不在乎自己“主子”的想法。借着职务之便,她最近可是在王夫人面前吹了不少风,话里话外,都是“二爷在园子里呆得有些过于自在了,这样下去学业就要彻底荒废了,不如找个先生带着他读书啊。”
王夫人虽说也着急儿子的课业进度,却又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以宝玉的年纪来说,他现在的学问已经很好了,“我听老爷说,宝玉最近也有些进益,就连那日娘娘来省亲,也直夸他诗做得好。他去年因为那个伴读的小秦相公没了,一直心情不好,身子骨也没往年那样康健了,我看着也十分舍不得。不如就再闲散些日子,等进了初夏,进士放榜,再寻个先生来——或许就有那种学问尚佳,却因时运不济落榜的举人,肯在咱们家里坐馆。”
这样一来,柳五儿是彻底没了话好说——她总不能把自己的特殊能力用在这个地方,硬按着王夫人的头让她给宝玉找先生来吧?
读书科举,这件事最关键的还是看宝玉自己的意思,宝玉又不像迎春,是随波逐流的性子,虽说完成任务的希望渺茫,她也更愿意把仅有的几次机会留到宝玉身上。
“奴婢只是怕二爷在园子里逍遥久了,误了学业,心中替太太和二爷着急。现在既然太太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奴婢自然比不上太太的见识了,先前误以为太太事多,没有想到这里,这才知道太太的一片苦心呢。”
王夫人瞬间就被这番话给感动了,反过来对着柳五儿倾诉,“我的儿,我自然知道你一心都是为了我的宝玉好,若他能有你三、四分的懂事,我也就能放心了。你且回去,帮我看好了他,别让他被人给带坏了。若是周围有什么心术不正的狐媚子,也只管告诉我,我就这么一个宝玉,哪能任由他被人带着胡来……”
事实上,在知道了王夫人对宝玉身边丫鬟的警惕和堤防之后,柳五儿心中就一直存着一个疑惑:王夫人显然是怕宝玉过早学坏了,无论是为了身体健康着想,还是为了心思和学业考量,她对宝玉身边的丫鬟都十分不放心,生怕有人搞鬼,带坏了宝玉。这些丫鬟中,她唯一可以说是毫无保留地信任的人就是袭人。但是,据柳五儿所知,宝玉身边最早和他发生过肌肤之亲的人,就是袭人——之后或许还有另外几个,柳五儿当初在怡红院内很少往内室里凑,也就知道得没有那样清楚——然而无论如何,袭人才是那个“监守自盗”的人,这难免让她对王夫人产生了一点偏见,觉得她识人不明。
当然,这一世柳五儿就很问心无愧了。
应承了王夫人的吩咐,柳五儿只好回到怡红院,继续扮演她“贤袭人”的角色。这日正是王子腾夫人寿宴的前一日,王夫人虽然不过去王府赴宴,宝玉却是要去的。柳五儿一大早起来打发宝玉穿戴着整齐的出去,猜他必定要到晚间才能回来,就吩咐麝月等人看好了屋子,自己去后面丫鬟们住的罩放里歇息。
直到晚上吃过晚饭,正和晴雯、麝月说着,“也不知道宝玉今儿在那边吃了什么好东西了,这么晚都没回来——再晚可就要进二更了。”
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人急急地敲门,把正坐在堂屋内的几个大丫鬟唬了一跳,连忙叫小丫鬟过去开门,几人也都迎了出去,想要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门一开,就见两个身强体健的媳妇抬着一架软轿进来,旁边还跟着彩云和周瑞家的。这阵势可不能小觑,几个大丫鬟对视一眼,柳五儿当先走过去问周瑞家的,“周姐姐,您怎么今儿有空过来?这轿子里……”
周瑞家的见是她,板着的脸上才带上一、两分笑模样,“袭人,我和彩云是得了太太的吩咐送宝二爷回来的。”
听这话的意思,软轿中的人自然就是宝玉了。
几个丫鬟听说之后立时就慌了,生怕宝玉出了什么大问题。麝月听着就要过去掀软轿的帘子,彩云连忙拉住她的胳膊,止住了她的动作,“别掀,二爷刚刚被烫伤了脸,可不能见风!”
轿子里又传来宝玉的声音,“不妨事,你们不用担心。”
众人听宝玉说话还条理清楚,这才放下心来。
柳五儿却有些后悔,她原是知道有这样一件事的,只是这些日子一门心思都在怎么让宝玉“重返学堂”上,未免就疏漏了这些。若是能早想起来,提醒宝玉多加小心……依照宝玉的心性,这事似乎也没有什么避免的可能——总不能让他回来之后不去给王夫人请安、或是不跟王夫人身边的丫鬟说话吧?这可太没有道理了。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泄气,转身走在软轿之前,引着那两个媳妇把软轿直抬到堂屋前的抱厦之中,放下,这才掀开轿帘,扶着宝玉出来。
宝玉脸上已经涂上了厚厚的一层药膏,直涂了有半张脸,也看不清被烫伤的部分到底有多少。
虽然知道这次烫伤并不会留疤,柳五儿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沉了一下:当朝对进士的要求,其中一项就是“平头正脸”,若生得俊俏清秀,在殿试那一关的时候还能多沾些便宜。若脸上有疤,很容易就丢掉了考试的资格——或是考中了,人家就是不安排你去做官,也半点办法都没有。
扶着宝玉进了内室,周瑞家的又跟进来吩咐了几个大丫鬟不少注意事项,特别叮嘱柳五儿,“这些日子伤口可一定不能沾水,千万小心些。”
这是关系到宝玉一辈子——也关系到柳五儿这一世的任务能否顺利完成的大事,她自然半点都不敢怠慢,满口应下。
见宝玉已经回了怡红院,又把该传达的话告诉了几个丫鬟,周瑞家的和彩云的任务这才算完成了,两人见此处也没什么用得到她们的地方了,就辞离了怡红院。几个大丫鬟自然分出人来送她们二人出门,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71章 袭人(11)
宝玉被烫伤脸的事就在柳五儿的毫无准备之下发生了,这让她难免感到有些挫败, 却又毫无办法。
但是, 她还记得宝玉被烫伤脸后, 很快就会出现魇胜的事,上一世她成功让凤姐避开了这鬼门道, 这一世自然也会尽力不让这鬼门道伤害到宝玉。
从宝玉被烫伤的那天起,柳五儿就彻底搬到了宝玉床外睡觉,用的理由也是现成的:脸上烫伤, 伤口愈合的过程中必定出现奇痒难耐的情况, 这个时候可是不能抓挠的, 不然恐怕就真的毁容了。她搬过来,也是为了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 能即时制止住宝玉的动作。
丫鬟们见她主动抢了这个有苦又累的活计, 自然也没人和她争。
她又和几个大丫鬟商量, 这些天轮班守在宝玉身边, 一刻都不能断人——就算有别的主子们过来探望宝玉,不方便在屋里呆着, 也要坐在外间, 确保宝玉的情况, 以及屋子里不能进来外人。
至于一些平日里就安着坏心,或是对宝玉没那样友善的人,干脆就不要让其进来了。她几乎是明着告诉了几个大丫鬟, 宝玉脸被烫伤的事就是贾环做下的,是无心也好, 故意也罢,总之她们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以防有人再用什么拿不上台面的伎俩伤害到宝玉。
怡红院内的丫鬟,可以说一生荣辱前程都系在宝玉一个人身上,对他自然忠心耿耿。更有那些存了攀高枝的念头的人,更是不愿宝玉真的出现什么意外。
第二日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过来探望的时候,柳五儿也是一直守在床边,寸步不离。虽说当年就怀疑魇胜的事是马道婆和赵姨娘联手做下的——赵姨娘自己可没有这个本事,若有,那可就等不到现在了,因此必然另有高人在她背后,就是那几个小鬼的提供者——却苦于没有证据,不能真的定了马道婆的罪,也只能自己暗自小心,把马道婆给盯牢了。
不想马道婆来的时候,宝玉却好好的。
这样又过了几日,宝玉脸上的烫伤已经好了许多了,这日王夫人因念着宝玉的伤,就差人到怡红院叫柳五儿过去问话。柳五儿细细叮嘱了晴雯和麝月几句,这才出了大观园,到了王夫人的上房。
王夫人问的不过是宝玉脸上烫伤的恢复情况,还有宝玉这些日子的日常起居之类的,听说烫伤已经开始好转,这才放下心来。又嘱咐柳五儿,千万小心,别在这时除了什么差错,耽误了宝玉的一辈子。
柳五儿低声应着,这时林之孝家的进来回话,“回太太,舅太太来了,已经到了车马厅内了,这就要进二门。”
王夫人听了,忙摆了摆手,让柳五儿离开,又忙着叫丫鬟过来查看自己衣着妆容,还不忘让人去请凤姐,“嫂子过来,凤丫头不在怎么成,快请她过来陪着嫂子说话。”
柳五儿先走一步,此时已经到了大观园门口了,沿路遇见的丫鬟婆子们无不向她点头问好,她也一一颔首示意。刚一走到怡红院门口,就听到里面沸反盈天,不知道在闹什么。她忽然想起,宝玉和凤姐被魇镇住的这天,王子腾的夫人似乎正在贾府做客,不由得失声叫道:“坏了!”之后就连忙推门冲了进去。
她赶着进屋的时候,宝玉已经乱嚷乱叫地说起胡话来了,黛玉和丫鬟们正围着他站着,却也都不敢上前,生怕一不小心——若是伤到了某个丫鬟倒是无妨,若是伤到了宝玉自己,那可就麻烦了。
黛玉倒是想上前劝解查看,但是丫鬟们哪敢让她上前?纷纷把她拦在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儿?今儿谁来过了?”
丫鬟们回头一见柳五儿,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和她说起了刚才发生过的事。
柳五儿一听赵姨娘和周姨娘来过,脸上顿时浮起一层怒气,厉声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不要让赵姨娘和她屋子里的人进来?怎么,你们都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不成?”
丫鬟们互相对视一眼,还是晴雯站出来道:“刚刚大奶奶、琏二奶奶、还有宝姑娘林姑娘都在这儿呢,赵姨娘是和周姨娘结伴过来的,大奶奶和琏二奶奶都没发话,我们什么身份的人呢,哪能就拦着不让她们两个进来了?”
柳五儿刚刚也是在气头上,这才口不择言,当着宝玉和黛玉的面就责怪起了旁人。晴雯这番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没有主子们在的时候,或是只有宝玉在的时候,她们这些大丫鬟自然可以做得怡红院的主。但是丫鬟到底也只是丫鬟,没有当着主子们的面放肆的道理。
况且,现在宝玉已经被魇镇住了,也不是吵架的时候,她的脾气也已经平复下来,扭头叫几个丫鬟:“快去通知老太太和太太,这样大的事,哪里是咱们能够做主处理的?”
丫鬟们这才动了起来。至于宝玉,疯得又比刚刚更厉害了,黛玉站在一旁吓得直哭,柳五儿只好叫晴雯先送黛玉回潇湘馆去。黛玉起先还不愿意走,柳五儿只好直白地说:“林姑娘还是快离开这里吧,宝玉现在不知被什么魇镇住了,认不得人的,万一再伤了你,我们可就更顾不过来了。”
晴雯也配合着柳五儿的话在一旁规劝,最后连拉带扯,这才把黛玉拽出了怡红院的大门。
只要黛玉出了怡红院,离开了最危险的这个范围,就算她不愿意此时回潇湘馆,也与柳五儿无关了。她忙着叫小丫鬟们把屋里那些名贵、却又易碎危险的摆设通通搬走——如果不是知道等下贾母和王夫人等人要过来,她简直恨不得拿根棍子从宝玉身后把他给敲晕了。
这当下,宝玉又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根棍子拿在手里,不住地来回挥舞。看着很勇猛的样子,但是柳五儿却知道宝玉完全就是个绣花枕头,等舞累了,自然就安静下来——只要屋内没有什么危险的、会让他伤到自己的东西,就不用太过担心。
之所以这样笃定,还是因为她之前不只一次经历过这个时候,知道宝玉必定能平安渡过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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