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钻营的朝臣,还专门从教坊里买了舞姬,在高高的圆台上,那些舞姬分成了八队,扭着水蛇腰,跳着秦王破阵乐。众人看着那些银亮的短刃,正要叫好,就见周大将军和侧室韩冷春携手进了酒坊。
周璟今日穿了一身白衣,墨色的长发用玉簪高高的束着,懒洋洋的眸子里散着无尽的贵气。邱琺慧紧紧攥着双手,朗目疏眉里流露出一股子绵绵爱意。周璟却心下无尘,一把抱起了那侧室,稳步走到了最中间的位置。
这一抱,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眼,一个侧室能跟着夫君来酒坊就是天大的面子,如今还让权势滔天的一等功臣抱着入座,这多大的脸?
众人不由的朝着那侧室看去,都说这侧室跟三公主有七八分像,可是如今见这侧室,一身紫罗长裙,柔腻的长发披在肩上,右边簪了一朵清雅的菊花,被周璟放下后,莲步微移,不过是两步,就有种步履迎风的贵重感。
其实,说句心里话,这才像是一个公主,流光转盼的眼睛,雪肤樱唇,粉莹莹的唇角微微的弯着。待坐下后,就见三公主的凤辇也进了殿,那侧室只是扫了一眼那凤辇,并没有下跪行礼的意思。
那些礼部的官员难免起了官威,想要好好的训斥一番,却见周大将军脸上一派风轻云淡,好像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待那吃完宴席后,邱琺慧看到那侧室正坐在角落里,细眉微微的蹙着,倒像是正在给那些花娘排忧解难似的。
她不由的攥紧了拳,一个侧室不给三公主行礼也就罢了,何必效仿人家三公主给别人排忧解难,瞧那眉宇里的媚儿劲儿,还不知怎么在床榻上谄媚呢。她瞪了那侧室半晌,唇角却不屑的冷嗤,一个替身而已,纳她为侧室不过是因为府里那三公主是个瘸子,等三公主成了炮灰,她这等下贱的从酒肆来的出身如何配的上周璟那贵重!
邱琺慧觉得女人要往长远里看,自己不能太冲动,更不能表现出妒忌,便捋了捋袖子,笑着朝那侧室走了过去。
她笑,在二楼上饮酒的徐长缨也扬着唇。
初初他还怀疑这个任性刁蛮的侧室,想着一个酒肆出来不该是这般,便让个花娘故作被人欺负去试她,谁料不过片刻,那小混蛋就上钩了……
人家别的姑娘,谁会整日给那些土包子做老娘舅的调解事儿。他将酒壶一推,扫了周璟一眼,那男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49章
朱家酒坊因为周大将军和三品朝臣的光临, 所以结结实实的收拾了一番,雕画的木门不禁涂了红漆, 还在门把手处订上了两颗金钉,显示他们是镌镂龙凤的宝地。
那些朝臣也是剪了府里最贵重的宝物器具来,一来是瞧瞧那个西域来的妞儿,而来则是借着西域小妞儿这阵风顺势攀上周大将军这片青云。
所以一双双眼睛都冒火似的盯着正座儿旁的侧室,正要搓弄自家女眷过去搭话, 就见那侧室笑着走到角落里去跟花娘说着什么, 众人看到她接触下贱的花娘, 就起了悱恻之心,抬着眼皮偷瞄周大将军,却见人家满眼的宠溺, 索性就把话重新憋回肚子里, 添油加醋的酝酿了别的一番甜言蜜语出来奉承。
甄明玉走过两阙亭,看到那韩冷春坐在二楼的雅间里, 清秀的脸上遮着薄薄的纱巾,一双温婉的眸子望着远处, 那凄婉的表情也是倒位, 好像真的是被丈夫抛弃的软柿子公主一般。
那韩冷春微微叹了一口气,一垂眸看到了两阙亭旁的甄明玉, 不由的往前挪了挪身子, 甄明玉正要提着裙子上楼,就被周大将军一把箍在了怀里,那韩冷春瞧见后, 一双温婉的眸子便又委屈巴巴的垂下了,在府里做公主的影子,总好过被广平王甄建给侮辱了,想到此,便又挺直了身子,望向了别处。
甄明玉看到她的动作,当下便明白了她的想法,这韩冷春性子倒真真的温软,若自己真的被摆在那个位置,怕是早就双脚抹油逃之夭夭了。
周璟扫了一眼韩冷春,倒是个识趣的,随后便抬手揉了揉甄明玉的脑袋,温和道:“戏楼来了江南的戏班子,为夫带公主过去听听。”
说完也不顾及朱家酒坊那些喝的晃晃悠悠的朝臣,径直将甄明玉抱在马上,一路沿着朱雀大街去了戏楼。甄明玉看着戏楼旁的绿树红樱不由的心情大好。
周璟看她高兴,薄唇也随着一扬,这小东西虽说古板却是个爱极了自由的,日后她就可以时常的出来逛逛,也可以放肆的追着自己打闹,人生的乐趣也不过如此了。
本来以为这男人会长进些,带她看些喜庆安乐的,谁知这次直接给她点了一出窦娥冤,看到窦娥被公婆劝告招女婿时,他握住甄明玉的小手,微微的摩挲着,“花不常开,少年亦不常有,时常安乐便胜似神仙……公主觉得这戏如何?”
甄明玉皱了皱眉,反手重重捏了他一把,恼道:“净是胡扯,窦娥冤屈,六月飘雪,你倒好,直接颠倒黑白的说起安乐来了。”
周璟听了淡然一笑,眼风落在那高台上秀雅脱俗的花旦,甄明玉不由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一眼倒是彻底的呆住了。
这唱窦娥冤的不是别人,而是广宁县公的孙女甄元嘉。也就是自己父皇的堂叔的嫡系孙女,这甄元嘉倒是与他爷爷广宁县公不同,自幼才华出众,在东海甚至得了西唐第一才女的名声,就是身世有些悲惨……
他的爷爷本来是个郡王,可惜当年一念之差站错了皇储队伍,被贬成了县公。她十岁时双亲亡故,只剩下一个不成器的哥哥,将他许配给了一个陈世美,后来听说她染了病,也有人说她早就亡故了……
谁知今日来戏楼听戏,竟看到她,一时间有些错愕。
她刚要起身去问,就见那戏楼上窦娥的戏份罢了,作威作福的官差提着铁夹上了戏楼,耀武扬威的夺了张郎妇,还强行殴打硬生生说这是李郎家的妾……这戏越看就越觉得生气,甄明玉便合上了折子戏,转身出了戏楼。
待出了戏楼,微微转头却瞧见戏楼的门匾上笔走龙飞的题着明玉戏楼四字,那字用的狂草,还是用上等的金烧化后鎏了五遍的,一眼望去,整条街上数这戏楼繁华。
甄明玉不由的转头看周璟,这朱雀大街是上都最繁华的地段儿,戏楼却在最中央,莫非他这是专门买个自己的?
“如今公主活蹦乱跳,微臣那府邸怕是装不下公主这尊大佛了,微臣便买下整座戏楼,公主若是听够了,改装成给土包子办案的铺子也可。”
甄明玉不由的撇了撇嘴,送就送,还整日里嘴硬。
不过,这戏楼她倒是比较喜欢,空间足够大,自己左右闲着也是闲着,等把北首那空着的院落整理出来,也好开始自己为天下黎民排忧解难的‘宏图大业’。
周璟看她眼底的愉悦,便伸手揽住了小人儿,这丫头乖顺又呆板儿,上次也的确是自己孟浪,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跟她玩儿什么新鲜的。就是妓馆里那些花娘,经了这等事儿也不由的红脸,更别说从三纲五常缸里泡着的小金枝。
身为纨绔最大的特点就是脸皮厚,全然没有什么男儿拉不下颜面哄人的阻碍,如今买下这座戏楼哄得佳人开心,也算是功过相抵,他揽住她的肩,“家里老爷子是个闷骚,跟我母亲都生了六个孩子了,还整日装的一本正经,你我若是在府里办事儿,难免被老爷子唠叨,买下这戏楼,微臣就可以跟公主在软榻上滚个天昏地暗,悬壶倒流。”
甄明玉听了这些孟浪的话,不由的抬手狠狠撕了他的嘴一记,“你常说痴人畏妇,贤女敬夫,这总是这般不正经,教本宫如何敬你,日后看你怎么管儿女!”
周璟听后,朗声一笑,手里的描金折扇摇的更风流了些,小金枝就是小金枝,恼了的模样都好看,便捏着她的脸蛋儿,笑道:“你不好好躺在身下,本将如何得儿女,不得儿女,如何去管?”
甄明玉觉得自己同一个纨绔讲道理,简直是处处给自己挖坑,蹙眉转身便走,还未走出半步就被那男人一把抱起,“你这丫头虽是金枝玉叶,不过今儿唱的可是李代桃僵,若是漏了馅儿,这戏楼怕是来不成了,到时候可别恼我。”
听到这句话,甄明玉不由的抬眸去看他,这等语气倒如同父皇娇宠母妃时的,对自己说的话,粗粗一听像是威胁,细细一品却是关心。
“公主如今嫁了我这纨绔,若是本将不战死疆场,公主这辈子怕是生与本将同榻,死与本将同墓的,还望公主能与为夫共荣辱。”他垂首静静的看着怀里的小人儿。
甄明玉听到他的话,心里不由的一抽,这个男人不仅是与自己孟浪无边儿的夫君,还是为西唐疆土洒热血的将军,说是权势滔天,可是脑袋却也是悬在腰带上的,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还望驸马好生活着,一旦驸马崩在战场上,本宫就直接就改嫁别的男人了。”
周璟静静的听着,懒洋洋的眸子里闪烁着什么,半晌却叹了一口气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
虽说那韩冷春待在府里自己能逍遥逍遥,不过有些宫里的事儿,韩冷春的气韵多少是有些不足的。尤其是昨日公主府门口还出现了赤色的浊气。
朝里的言官本就对周璟纳侧室冷落三公主颇有微词,宁王还跃跃欲试的拿着此事做文章,皇帝素来耳根子软,听到这些便直接昭三公主入宫。
父皇指着桌上那褶皱的军行图,对着三公主训斥道:“你知不知道如今朕的江山风雨飘摇,西突厥和吐蕃哪个是省油的灯?!地方那些节度使一个个的拥兵自重,让你下嫁周璟,就是让你哄好他,朕看你是白生了这般皮相,竟让酒肆的花娘做了侧室,你公主的颜面何在!”
训斥完就直接黑着脸带着三公主去了紫光殿,今日是更改授田和青苗的日子,因为连年的征战,西唐的壮年都被征兵,剩下的都是些肥胖的商人和六十的老者。
甄明玉看着庭院里那些搔首挠耳的官员,又看了看自己的父皇,双眉微微的垂了下来。
正要给父皇告辞,却见自家驸马一身白衣款款入了紫光殿,他坐在正中,抬手翻了翻户部的账目,西唐律法老者和残人四十亩,壮年男子田一倾,可是如今西唐壮年都在兵营,只剩下千亩良田无人耕种。
户部官员交头接耳,就是没个办法,周璟翻了翻户部账本,随手在宣纸上写下了减税增田四字。那些官员瞧见了一张阴沉沉的脸瞬间就笑逐颜开。
皇帝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脸色也好转了许多,周璟一双懒洋洋的眸子却直直的盯着一旁垂着眉的小人儿。
甄明玉本来被父皇训斥的委屈,可是看到周璟探究的眼神,便望向了别处。
周璟看了看皇帝,将一柄战戟丢在了地上,“微臣抛头颅洒热血就是为了护住身下妻儿,公主虽说是皇上女儿,可如今嫁作微臣妇,无过无咎,还望皇上宽待。”
甄明玉听到他这话,本来望向别处的眉眼却一瞬间红了。徐长缨正在一侧闭着眼,看到甄明玉红了的眼,便绕路截住了她,“瞧着周大将军对公主不错。”
甄明玉在木廊上,看着跟前那散漫无礼的徐长缨,眼底的红瞬间就冒出了火,针锋相对道:“如今世家多纨绔,还望徐世子能奋勇登先,莫要跟在别人身后嚼舌头根子,白瞎了那千金俸禄。”
徐长缨听了,凤眼一挑,“没办法,在下天生一副痒痒舌头。”
甄明玉见他散漫无礼,便招呼下人抬撵轿回府,不想再理会这个果郡王世子。待走在路上,看到两旁的桑树,她低头朝着唐莲花问道:“你常在江湖,可知道养桑蚕之术?”
唐莲花疑惑的看着她,沉思道:“桑蚕成丝,但是此物命太娇,需要费很大功夫,所以极少人愿养此物。”
徐长缨双手交叉躺在台阶上,桑蚕费功夫,年六十的搬搬抬抬却是可以的……
国内六十的闲来无事,西突厥六十的男子却在阵前做火头兵,如今西突厥大皇子又纳了溪原蛮子的公主做正妃,得溪原正妃诞下孩子,溪原蛮子的十万重骑兵就会落在西突厥手里,到时西唐精兵也难敌。
所以西突厥世子和他的世子妃就是最有力的棋子,只要拘着西突厥世子,那老汗王就不会轻易的咽气儿,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可以让世子妃笼络那几个皇叔,把大皇子的势力瓦解分割。
到时,自己手下那些狩猎骑兵和演武场就可以训练出更多新兵,借着西突厥先攻掉溪原蛮子,再绕路攻打吐蕃,在微细间出奇兵取胜。
女人总有女人的用处,那世子妃借着世子的名声,眼泪噼噼啪啪一落就收拢了那些顽固的皇叔,谁知那大皇子竟用重金买通了他们的姬妾,枕头风呼呼一吹,世子妃又重新落了下乘,这才又来信请求皇帝派精兵五万囤在阴山,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上朝商议此事,百官争论不休,皇帝一心烦就全权交到了周璟手上。原本周璟在阴山差了李集,宁王却拿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撤了李集换上了贾俊,结果那个酒囊饭袋折了西唐五万兵马。这次周璟再接手,必然会重整兵部那些不守规矩的东西。
兵部那些油滑的,纷纷推脱阴山的兵马调动现在是果郡王世子负责……想着借着周大将军的手铲除这锋芒毕露的世家子。
却不想此事一落在徐长缨手上,将领就换回了李集,不过半月就直接破了溪原蛮子,还绑了他们的汗王颉利,本来该领军功的,却不想阴山一场地震,折损了数千兵马。
“徐世子本来是军功卓越,可惜领兵之道不止于取胜,你可以一人敌三千兵马,可是三千之后呢?”周璟扫了徐长缨一眼,毫不客气的指责道。
徐长缨倒是没有放肆,直着身子道:“不折损数千兵马,就要劫掠阴山百姓的口粮,阴山庐舍房屋全都被地震毁坏,雪水也顺着地势从开裂的地上喷涌……民不可欺。”
周璟冷嗤一声,“照你的意思,在外行兵作战的,一旦遇到天灾,就全都斩杀战马来果腹?兵部若是这般行事,那西唐的江山早就拱手相让了!”
其实,若单单是一场地震,也还不至于让他下令斩杀战马,只是宁王差过去那个废柴贾俊,因为妻子被溪原蛮子所截,便脑残的攻打溪原,溪原探子趁机烧毁了后方的粮草,导致数万士兵无粮可吃。
所以才只留了五百铁骑做夜兵突袭,把剩余的铁骑改编到精步兵营里,杀掉羸弱受伤的战马来果腹。
虽说法子残忍,终是保住三万兵将……这其中舍车保帅的法子,周大将军自然是明白,只是兵部要重新换血,就必须在徐长缨身上磨刀。
徐长缨知道周大将军的意图,便借坡下驴的将一小白团子放在了周璟掌心,认真道:“这是桑蚕幼虫,阴山等地如今遭到地震,若要复种农田,需要花重金修整耕地,倒不如趁机改其风俗,培植养蚕之方,专供丝绸成衣……不出三年,阴山必成富庶之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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