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他示意婢女将那猫儿抱走,独自顺着抄手游廊回了书房。
还未推开门,盈盈的烛光便顺着缝隙洒落,让他不由得脚步一顿。
“是谁?”
桌侧的少女抬眸望向他,神情淡然自若,并无半分的慌张。
她梳着双环望仙髻,大袖纱罗衫用乱针织出银紫流云纹,披帛亦是宫中规制的上等锦绣。
唇不点而朱,眸熠熠生光。
澹台夜微一皱眉,反手关上了门,悄声行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夏夜宁静,还能听见两声间或的蝉鸣。
苏绒挑眉淡笑,轻巧道:“澹台大人可知,我为何会在这里?”
“嗯?”澹台夜随手给她斟了杯凉茶,丝毫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下官不才,还请直言,长公主是为谁而来。”
『恐怕是为了寿山王吧。』
你猜错了。
苏绒垂眸沉默了一刹,缓缓道:“近日里,登门拜访大人的,估计不少吧。”
每一个,都是为了拉拢他为党羽。
“我,是为了你而来的。”
澹台夜动作一定,再度凝视向她的眼睛。
少女的眼睛清澈而又沉稳,却无半分倾慕与痴迷。
难道说……
“人人都想让澹台大人为他们做些什么。”苏绒说话不紧不慢,也不卑不亢:“但无人关心,澹台大人到底想要什么。”
他是这紫渊城,乃至整个云英国的第一鬼谋,二十七岁便坐拥正二品的荣华,更有无数皇子官臣争先恐后的给他奉上金银财宝。
可这些,都不是他要的。
『呵,有趣。』
澹台夜缓缓眨眼,语气危险而又带着玩味:“那依着长公主殿下所见,下官需要什么?”
“你在意的,不是这国家昌隆鼎盛,也不是任何人的臣服跪拜。”苏绒同样凝视着他的眼睛,缓慢道:“以你的天赋与手腕,夺走苏家的皇权,都易如反掌。”
也正应如此,他明明可以身居太傅之位,到现在都只得了个光禄大夫的虚名。
父皇始终都在提防这个男人,他愿意给他所有的荣耀与赞誉,却不敢让他触碰权力半分。
而澹台夜也从未让他紧张过——从始至终,他都独来独往,谢绝与任何人结交近友,宛若冰崖峭壁上无人可及的雪莲。
男人的气息一沉,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方才的他,还只是慵懒眯眼的猫,这一刻眸里的光芒都犀利起来,宛如终于见到了猎物的狮子。
苏绒如同未曾察觉到他的变化一般,继续沉稳而又从容的开口道:“你真正享受的,是解开死局的每一个瞬间。”
“锋芒毕露也好,才华横溢也好,活到你这个份上,几乎没有什么物质的东西可以绊住你。”苏绒话音一顿,笑容也变得了然而老练:“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从你十五岁入宫起,每一项看似无解的难题,都是你主动揽下的。”
你真正渴望的,是自己才华淋漓尽致的呈现,是征服这一切无解题的满足感。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冰锥般笔直地敲进了他的心里。
澹台夜神色未变,可姿态却前所未有的紧绷起来。
他知道自己会遇到知音之人,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
她明明居于深宫之中,从来都深入简出,不问世事,却洞察他如孪生兄妹一般。
“告诉我,”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问道:“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苏绒轻巧一笑,慢条斯理地低头抿了口茶。
“公子还未察觉吗?”
“我们,是同类。”
室内又一片寂静,只剩烛火的噼啪之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澹台夜才再度开口。
“你也想争这九五之尊的位置,是吗。”
他抬眼看向她,两人的目光都如兽类一般,沉稳而又野心勃勃。
“好。”男人低声一笑,慢慢道:“我归你了。”
第43章 女帝之路#2
这句话既有效忠宣誓的意味, 可听起来暧昧而又露骨, 恐怕没几个姑娘能把持的住。
然而公主殿下是过来交代公务的。
“时间也不多,既然已经效忠了,那听本宫说清三件事情。”
她挑眉道:“澹台大人如此聪慧, 定然不需要纸笔吧。”
澹台夜微笑着看向她, 不再言语。
『定力相当不错,有趣。』
任何能留下痕迹的东西, 都可能成为把柄。
苏绒再度定了定神,清晰开口道:
“第一、本宫西郊的分庄贰肆下的荷花池底是一片金矿,从今日起,这庄子地契归你, 玉印也归你。如果外人问起, 你自己想法子摆平。”
“第二、父皇年事已高,此谋不可拖延,本宫择定傀儡之后, 会再度过来与你商谈。”
“第三、澹台大人, 这宫中上下, 你还看得上谁,直接拟好名册,我自然会派鸽子过来取。不用考虑他是否与你或本宫交好, 只需把名字报给我。”
“——听懂了吗?”
她说话从容轻快, 条理清晰,像极了习惯发号施令的上位者。
澹台夜缓缓点头,笑的玩味:“好。”
下一刻, 苏绒忽然轻拍桌子,掌风便灭了那道蜡烛。
等他再回过神时,桌侧已无人影。
直到回宫之后,苏绒都在回味着那个眼神。
她就喜欢这种自带危险气息的男人。
澹台大人至今尚未婚娶,恐怕一是为了避开任何政党的示好与结姻,二是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
这种人若是在国家有难之际被重用,自然是锦上添花。但倘若他寂寞了,便是下一个乱世奸臣。
鸽子很快被琅华踏着夜色取了过来,依旧顺着苏绒的喜好,羽毛雪白眼睛明红,还会主动用小脑袋蹭她的掌心。
这澹台夜到底是个聪明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句都不问。
若是寻常人见公主坐自己书房里,多半也会试探着盘问两句。
没有好奇心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
好了,现在最大的助力到手,一切都可以顺利成章的往下走。
公主殿下在房间里写写画画一晚上,用英文拟了个大概的思路,大大方方的将鬼画符似的纸笺瘫在桌上,便取池子里泡热水澡去了。
她清楚自己虽说只是个嫡女,但宫里未必没有谁的眼线,当自己公开离开寝宫之后,定然还会有人来查探一二。
有二狗子在,其实并不用手写,用意念都可以在文档上画图列表,压根用不着她还寻纸磨墨。
但这字迹工整的英文计划书,一方面纯粹是打发下时间练练笔,一方面是为了卖个破绽,钓鱼上钩。
银朱被她刻意的带到了汤池的屏风外,就为了等那心思不轨的人进去。
哪怕没有二狗子的监控,她都可以用扑香粉亦或者布置发丝的法子,找出这宫中的内鬼,但眼下金手指功能太齐全,都用不着自己费脑子。
泡澡香蒸,再给长发用花瓣精油保养一遍,她安心享受着生活,压根没什么危机感。
“宫女醉月来过您的房间了。”二狗子提示道:“她查看了一遍您桌上摆放的物品,然后跟一个小太监递了条子。”
“那最后消息传到谁那里?”
“……太子苏奕那。”
苏绒动作一顿,打了个哈欠道:“没想到是我亲哥在惦记我,也算是血脉相承了。”
她没有再问下去,直接上床滚被子里睡觉,一夜香沉无梦。
第二天一早,苏绒便穿好一身行头,去皇后宫里请安。
待一帮妃子们差不多聊够了,她笑眯眯地起身,对着母亲盈盈一福道:“母后,待下午午膳过后,儿臣想出宫见见哥哥们,不知可否领个牌子?”
皇后向来娇宠闺女,当即应了声好,眼眶微红道:“绒儿也大了,再过个半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趁着现在晴光正好,多出去走走吧。”
苏绒笑的温柔和婉,同诸妃安慰了她几句,心里开始思索到底先去看谁比较好。
这五个哥哥当中,两个直肠子死脑筋,两个心机婊,还有一个是忧郁文艺男青年。
四哥苏韧的资料,她后来也大致看了一眼,倒跟雍正爷有几分相似之处。
都隐忍持重,专心政务,也都被皇帝暗中看好,拥有相当不错的潜能。
更重要的是,脑子清楚,不方便操控。
这五个哥哥里,肯定有人要被她扫地出门,一早调到远疆去,避免节外生枝。
“备轿,出宫。”
苏绒再度打开了资料页,皱眉思索起来。
“去太子府。”她开口道:“另外,替本宫备薄礼一份,也算是有个礼数。”
苏奕忙了一中午,此刻终于回府能抿半口热茶。
他正欲浅眠休息一刻,门外传来了丫鬟的通报,说是长公主来了。
“苏绒?她怎么会来?”太子的脸上没有半分喜色,他犹豫了一刻,还是点头道:“请她进来。”
苏绒还没进屋子,就听见这太子殿下在心里数落自己不是个东西。
她依旧笑得风淡云轻,盈盈行了个礼,就径自坐了下来。
两兄妹虽说是一母同胞,但见面时生僻如外人,几乎没什么可以聊的。
核心原因,在于苏奕嫌弃这妹妹,在政事上半点能帮到自己的都没有。
『那莫大人乃是皇上跟前得宠的近臣,这蠢女人居然不肯嫁,当真是不识货!』
苏绒略有些诧异的抬眼看了下苏奕,立刻就回想起了记忆里的那一段。
在苏绒十五岁的时候,苏奕就开始蠢蠢欲动巩固政党势力。
他找上了还算懵懂的苏绒,想让她出言求个婚约,嫁给自己看上的重臣。
这样,按照姻亲关系,那莫珩便会成为和自己一根线上的蚂蚱,不想同流都不行。
——敢情这是个想卖妹妹的主儿,被拒绝以后还恼羞成怒了啊。
看来自己到哪儿都免不了碰着奇葩亲戚。
“此次前来,可有事?”
苏奕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股浓浓的开门送客的意味。
“哥。”苏绒露出惶恐的神情,怯生生道:“听嬷嬷说,我将来要嫁到草原上去,是不是啊?”
『你也就这点用了,还不想嫁?』
『苏麒那个死脑子,一天到晚都想跟鞑靼打一仗,若是这蠢货妹妹跟他撒娇,指不定就跟父皇请旨北上了。』
想到这里,苏奕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他压低声音道:“妹妹,当初哥哥劝你嫁给莫大人,你怎么都不肯,如今还想逃婚不成?”
『等等,除了那掌管吏部要务的莫珩之外,我怎么还忘了一个人?』
下一秒,苏奕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狂热的神情:“澹台夜!澹台大人你可听说过!”
苏绒被吓了一跳,摇头道:“既然父皇有意让我远嫁,那便听父皇的吧。”
“你这个傻丫头!这时候了还想着听话呢!”苏奕的眼神瞬间变得热忱起来:“哥哥跟你讲,这澹台大人才貌双绝,是上等的好人家!你若是有心求这桩婚事,父皇这么宠你,肯定会应允的!”
『这澹台夜二十七了都不婚娶,只怕是个断袖,苏绒这女人要是嫁过去,搞不好要守活寡哟呵呵呵呵……』
『但不管怎么说,这澹台夜都是香饽饽般的存在,至今为止一个交好的近友都没有。自己若是与他攀了亲,等于直接坐稳了这皇位啊。四弟五弟还争什么?统统玩儿蛋去吧!』
苏绒忍着心里的恶心和笑意,挑眉看向他:“哥,我哪里好意思说这些。”
“哥哥既然如此为我着想,能不能替我探听一声呢?”
苏奕还没有听懂她话里的用意,满脑子都在幻想这澹台大人为自己鞍前马后的模样,狂喜着点头道:“妹妹,你终于肯听你二哥一句话了!哥明日便去找父皇,替你求这婚约!”
要不然怎么说,男人总有好攻略的一面呢。
这人地位权势越高,便越容易自负又自大。
苏绒笑吟吟的出了太子府,等着明天看笑话。
这云英国同鞑靼之间,要么利益交换,要么政治联姻。鞑靼想要内陆的金玉粮食和美人,内陆想要鞑靼的勇士骏马和牛羊。
谁都贪心想多要一点,眼下的交换也只是暂时的而已。
如果不是那可汗两年前来京时看上了宴席上嫣然一笑的苏绒,政治联姻这个选项压根不存在。
——是嫁掉毫无用处的女儿,还是低价卖掉大笔的粮桑锦缎,用巨额的代价继续换取和平的发展时间?
这皇上老归老,小算盘倒也打得精。
他不可能为了女儿所谓的幸福,就把她嫁给她喜欢的人。
太子这时候急不可耐的求婚,反而会暴露自己急于上位的嘴脸。
“不回宫,去寿山王府。”
苏麒在兵部工作繁杂,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寿山王妃同苏绒谈笑甚欢,两人如亲姐妹般絮语闲聊了一下午,还一起在院子里赏荷喂鱼。
“绒绒过来玩了?!”苏麒看到苏绒的时候,明显精神了不少,大声笑道:“薙儿,把家里珍藏的石冻春取来!今儿得好好喝一杯啊!”
苏麒能吃能睡也能打,长得也颇为壮实,看体格都是当将军的料子。
他心思单纯,但也清楚这宫中人人算计的实情,唯独宠爱这唯一的一个妹妹。
苏绒倒也没有推辞,一家人坐下来畅饮寒暄,一起吃完了这顿晚饭。
寿山王妃知道她有话要单独跟苏麒谈,随便找了个由头便提前离开,留他们二人在正厅里,连带着把婢女小厮也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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